《仰望》顾苏安谢席

15、将军（2）

　　看着谢祗好声好气地哄走了满心怒气的崔娘子，小将军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两步外朝着她的方向上发呆的青年，在戍戎白净得有些招眼的脸上，好看的眉头死死地皱着，眼中竟有些迷茫。
　　小将军蹲得脚有些发麻，也懒得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伸手过去扯了扯青年的袍脚，“阿越。”
　　席越回神，快步过来，微跛的左脚更加明显。
　　他放了手里的食盒，打开最上面一层的盖子，几下就拆成了把小凳子在地上放好，弯下腰，打横抱住小将军，一使劲就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安稳地放在小凳子上，蹲下身去拍她盔甲上沾到的沙石。
　　“沙地脏，说了让你别往地上坐。”
　　小将军“喔”了声，答得很是乖巧，探头探脑地去看还被一层盖子盖着的食盒，又使劲用鼻子嗅了几下，眼睛立即就闪闪发光了。
　　“阿越，你给我带了烤红薯！”
　　席越低低地“恩”了下，揭开食盒，拿出还热乎乎的烤红薯，剥了一半的皮，拿枯树叶将剩下一半灰扑扑的红薯包了，递到了她手里，又拿了个竹筒，在小孔里插了根被晒枯了中空的苦桐枝，放在她手边。
　　“吃慢点，多喝几口水。”
　　小将军正大口大口地吃着，只能含含糊糊地点头，余光瞄见他在她刚才挖了个洞的墙根边又挖了个，把剥下来的红薯皮埋了进去。
　　他的动作娴熟至极，小将军看了两眼，就别过眼不再看，专心吃自己的红薯。
　　反正阿爹和哥哥们也吃不到了，给个皮闻闻味就好了。
　　阿越真是比她聪明好多啊，早知道刚才给他们吐一小口肉汤就行了，反正二哥应该也不嫌弃她的口水吧？
　　这样崔姨也就不会哭了。
　　满脑子天马行空地想着，嘴下就咬到了苦苦的一块，小将军刚疑惑地发了个鼻音，席越就伸手接过了红薯，把被她啃了一口的红薯皮给剥掉，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她，“擦下嘴。”
　　小将军面对他的时候惯常是有多懒就能多懒，听到这句话很自然地就撅了下嘴，示意他来擦。
　　席越一手还拿着红薯，用一只手一点点蹭掉她嘴边的黑灰，神态极其认真。
　　仿佛他擦的不是小将军吃脏了的嘴，而是藏在家里爱不释手的大宝贝。
　　小将军突然笑了两声，震得一边的蜡烛都呼啦啦地颤了两下，一翘一翘的，像是萧大将军生气时的胡子。
　　“我觉得崔姨刚刚不用哭的。”
　　小将军说得一本正经，“就算大家都忘了，还有阿越记得我是个女孩子啊。”
　　席越拿过竹筒，吹掉上面的沙粒，简短地做了回答，“恩。”
　　小将军倒是比他更同意自己的话，大力地点了下头，“对啊，毕竟我是要给阿越当婆娘的人，阿越当然要当我是女孩子。”
　　席越被她一个“婆娘”弄得哭笑不得，心底那点抑郁却消散了大半，看着她似乎被自己逗笑了，正在咯咯咯笑着的脸，再多的烦闷也无影无踪。
　　他看了眼在城门上忙得热火朝天的人，吐出口浊气，“安平，吴都那边派了个皇子过来督战。”
　　小将军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烤红薯，舔着嘴角，满心满眼都是刚才尝到的甜腻腻的滋味糊在嘴里的美妙，他的话过了耳朵，觉得没什么重要的之后就立即抛到了一边，恩恩呜呜地就当做了回答。
　　席越看见她像小猪一样往自己这边拱，就是为了半个烤红薯，没忍住就叹了口气，“就你这好吃的样子，以后别人给你个鸡腿就把你拐走了。”
　　话是这样说，剥好的烤红薯到底还是递了过去。
　　小将军接过，立即咬了一大口，声音含含糊糊的，“才不，我只吃阿越给的鸡腿，”话才出口她就想到刚才吃掉的几块肉，愧疚之情汹涌澎湃，还带着浓浓的心虚，“也就偶尔，偶尔吃两块崔姨给的肉。”
　　她举起三根手指认真地竖在耳边，“我下次一定问了阿越再吃。”
　　说话间，她已经把嘴里的红薯吞了下去，瞄了眼手里还在冒着热气的美味，像是放弃了什么巨大的诱惑般凑到了席越面前，低头就亲在了他的薄唇上，用舌头舔开他的嘴唇和齿关，认真仔细地让自己的小舌头在他的城池里逡巡了一圈。
　　离开时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他，“阿越尝到肉味了吗？”
　　小将军原本还想说，这是我特地留给你的呢，放在外面怕变凉了，就好好地藏到嘴里了。
　　但是席越含着浓厚笑意的眼眸看着她，像是窥破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我只感觉到了红薯味。”
　　小将军低下头，闷闷地“喔”，余光瞄向手里的红薯，想着这时候再接着吃是不是不太好，毕竟阿越还没有哄好呢，但是烤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呀。
　　她有些纠结，眨了眨眼之后，飞快地把小半个红薯一口气塞到了嘴里，囫囵就吞了下去，差点咽得翻了白眼，连灌了好几口水才缓回来。
　　喘回气之后，立即就扑到了被她吓得不轻的席越怀里，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任务，“好了，阿越，我吃完了，可以专心哄你了。”
　　席越常年被她的不安常理出牌气着吓着，到如今已是有些习以为常了，将她放回到小凳上，自己绕到她身后给她梳理凌乱的头发，再次强调了刚才的事。
　　“宏德帝这次逼着你立下了军令状要平息鞑靼人的扫荡，在这个节骨眼又派了皇子过来督战，背后的用意怕是不简单。”
　　比顺毛顺得很舒服的小将军有些昏昏欲睡，闻言点了点头，“阿越我知道，怎么打战不告诉他，也不多和他说话。”
　　她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上心，却从来都很通透。
　　席越于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吴都连着三年没有给戍戎发放军粮，原本就是打着让萧家军自生自灭的念头，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打得鞑靼人节节败退，步步退守，今年更是连掠夺都晚来了一整个月。
　　这代表着什么，那群每天只见得利益和权势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是收回戍戎，巩固边疆的大好时机。
　　谁都想要争这份军功，而只剩下一个小将军的萧家军……
　　那位来的十二皇子，在七年前似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皇宴上只有一席之地，以致于他根本没有太多的印象。
　　思绪缭乱，手掌下的脑袋动了动，小将军起身揉开他皱着的眉头，朝他笑。
　　“阿越不要担心，”小将军指了指城墙根，眼角眉梢渐渐消去方才的稚气和娇蛮，满是坚毅，“这里埋着我的阿爹和哥哥们，城里还有你，还有崔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我不会让这个城门被打开。”
　　席越看了眼那个被她守了一整天的城墙根，那里连个坟包都没有，低下埋着的不过也就是一颗未瞑目的头颅，半副枯骨，还有一身支离破碎的带血的盔甲。
　　萧家长子亡于宏德十七年的冬月，他的尸身被被扔进恶狼群，头却被鞑靼人砍下挂在马背上，整整十天才被夺回，萧大将军伸手给他合了四五次眼，都没能让他闭上眼安息。
　　萧家次子亡于宏德十九年的春季，尸首被鞑靼人挂在马后拖行了整个草原，连尸骨都被敲打磨断，遗失在草原各处，勉强才找回了一半。
　　而亡于宏德二十年腊月的萧大将军，只剩下那身支离破碎的带血盔甲。
　　可这三条满是家国大义的生命，不过七分死在沙场上。
　　他不想，也不敢让安平，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我来更新啦，这次更过后，下次估计就要周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