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将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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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戍戎已刮起了刀割样的寒风，风太大，似乎连眼睫都能被舔舐着卷走。
野外寥寥的野物饿得瘦骨嶙峋，连低头汲水的动作都带着巨大的恐慌，支棱着灰扑扑的耳朵，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是怕夜间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的狼嚎，而是怕随时铺天盖地而来的马蹄声。
入冬了，草原外的恶狼将开始掠食。
家禽，野物，粮食，妇女，将将六七岁的小女孩，都是他们掠夺的目标。
兵卒，将领，男人，四五岁刚拿得起刀戟的幼童，全是挂在马背上的荣耀。
每年每年，一整串一整串，马背上的是圆滚滚血淋淋的头颅，马后是被拖着前行的行尸走肉。
每年都有大波大波的人往更安全的州县逃，但每年都被气势汹汹的州县守军打得半死赶回来，并随队附送上千“犯事”的“罪奴”。
以保证草原上的鞑靼人不会无所收获。
原因也很简单，若是一个戍戎没有让鞑靼人抢满足了，他们的马蹄便会踏入下一座城池，然后一点点养大野心，挥戈直指吴都。
因而，这些“牺牲”，很有价值也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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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可怕的日子，在十年前，萧家军戍守边境之后才渐渐改善。
但曾经将他们救出水火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个瘦弱纤细的小将军。
在城门边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看一眼蹲在墙根脚下，对着根被寒风吹得岌岌可危的丑陋蜡烛沉默的小将军，心下都有些不好受，干活却愈发使力了些。
等到午时，侯在家中的婆娘送了饭菜来，被风吹裂了的嘴还不及喝上口热茶，一个个都催着自家的婆娘们给小将军送点热乎的吃食去。
崔娘子一把打掉男人不断推搡着她的手，直接将热汤凑到他嘴边，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口，让他自个儿端着，另一只冰凉刺骨的手就捂在怀里使劲搓热，恶声恶气的，再不见当年的温婉柔顺。
“你就吃你的，小将军的我给留着呢，她三五天都没吃着好的了，我挖了地窖，把你藏着的那块肉拿出来炖了。”
那原本是今天春天时在山上下套逮的兔子，熏了一小半说留着过年的。
谢祗笑了两声，点头说了句好，却是没忍住朝吴城的方向上看了看。
放在八年前，春风得意地混迹于锦绣堆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过如今这种整年都吃不上口荤腥的日子。
吴都里的同宗兄弟还在花前月下，他手上的茧子已厚得扣都扣不动了。
捏着粗瓷碗又灌了两口热汤，他到底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看向自己同样满带风霜的娘子，“你说御座上的那位到底是如何想的，饿了戍戎三年，还指着我们抛出性命去给他打这一场恶战？”
戍戎的二十万萧家军，吃的全是自己种的粮，穿上战甲要抛头颅洒热血，脱下后立即就刨着贫瘠的黄土，盼着填饱勒紧了裤腰带的肚子。
这日子，苦，太苦了。
崔娘子盯着他把两块黑面梆子都吃完，收了碗筷就要转身走，“还能怎么想，满脑子都被他看着像丰功伟绩的屎糊住了呗。”
她说起那些个粗鄙的字眼时连眼都没眨下，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走人了。
墙根脚下的小将军那，刚送走了一大批的大娘大婶大嫂子并姐姐妹妹，叼着块掺着玉米面的黒馍馍，手指一下下扣着城墙的缝，满指甲都是灰。
这是紧张的。
才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娘子，抗一个城哪有不累的。
崔娘子过去打掉她的手，拿出帕子细细给她擦干净，边就把篮子里小心护着的碗端出来，拿手挡着边沿，免得风沙刮进去，“快点趁热喝了。”
小将军低头看了眼，一口就呼呼喝了干净，夺过去又给她放回篮子里，拿粗葛布细细盖好，朝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崔姨，我喝干净了。”
崔娘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把碗端出来，碗底的几块肉颤巍巍地躲着，看得她的眼一阵阵发涩，“别给你崔姨耍诡计，把里面的肉也吃了。”
小将军瞄了眼她，捡了块扔进嘴里，模样乖得不得了，“我吃了。”
她又咬了口手里的黒馍馍，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叫着好饱，“刚才大娘们给我喂了好多，我肚子都要撑坏了。”
边说就边伸手去夺崔娘子手里的碗，“小虎子和小豹子才是最会饿的年纪，这点就麻烦他们帮我吃了吧。”
崔娘子再次打开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他们的，我自在家里留了。”
小将军被她盯着，知道自己这次是拒绝不了了，呼啦啦地就把那几块肉都塞到了嘴里，想了想又拿了出来，撕了三小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肉丝，挖了个小小的坑埋在墙角下。
一抬头看见方才转身放碗的崔娘子正看着她，摸了下后脑勺上扎成一束的头发，笑得有些腼腆，“我想阿爹和哥哥们好像也好久也没吃肉了。”
小将军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肉崔姨和谢叔自己肯定都舍不得吃，好心给她拿来，她居然还这样浪费。
可是明知阿爹他们吃不到了，她吃到好吃的，总还是想着给他们分一点的。
二哥可是连她咬了半个，又在手里捏得黏糊糊了的糖葫芦都吃得笑眯眯的，这次分点肉给他吃，那双桃花眼一定又会被他笑眯了。
唔，等打完战，去山上找找还有没有野物可以给崔姨家送点去。
小将军抓着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刚要开头，就看见定定看着她的崔姨猛然间低了头，把手里握着的蜡烛点上，牢牢地插到了贫瘠的黄土里。
她缓了下，确定自己的声音不哽咽了才开口，“你爹不馋肉，下次你去我那挖坛酒，好好和你爹喝两口。”
说到这里，她骤然间停了嘴，才忍住了的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伸手摸着小将军被风吹得干涩涩的脸，右侧的位置上还有个不深不浅的疤痕。
平常小姑娘，烫了手都要大呼小叫三两天的，小将军满脸血时还在追着鞑靼人不放，就是为了抢回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当时她自己也才十三啊。
“安平，”她叫着小将军的乳名，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你是个女孩子啊，我们总是忘了呢，你是个女孩子啊。”
是个该被宠着护着，该被一大家子当成宝贝的幺女。
喝酒，打战，这不是她该去做的事。
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躲在她哥哥背后，还只会腼腆地朝她笑，她不过是伸手想去抱抱她，就把她吓得缩了回去，扯着哥哥的衣角一个劲地埋脸。
小将军被崔姨的失声痛哭吓了一大跳，握住了她摸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正想说那伤疤早就一点都不痛了，原本还哭得直抽气的崔姨赫然间拔高了嗓音，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
“那坐在尸骨堆上的王八羔子，他怎么就不烂了他的腚，脚底流脓头上生疮，活生生地一头栽过去，那堆腐肉烂骨，连饿了整年的野狗都懒得啃！”
小将军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她在骂些什么，方才看见崔娘子痛哭而急急赶来的谢祗却是打了个摆子，好险没一头栽倒黄土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将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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