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春日的消息》觅星河

6、冬日限定

　　会议要持续一整天，中午只简短休息一小时，午餐时间也算在内，真正的会后交流是在晚餐时间段。
　　宋澄接手的新材料课题，与再生医学或多或少有点关联。听了上午作会议报告的某教授介绍的内容，脑子里突然迸发不少想法，怕事后忘记，在会议还在进行的时候，宋澄就不断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急于验证这些方案可行性的心情越发迫切，只想快点等到会后交流。
　　这种会后餐多是自助。在餐饮这一块丰盛程度，丝毫没拉低酒店的档次。宋澄不喜欢吃生食，无法体会小周面对各式新鲜刺身时的激动欢乐。
　　填饱肚子有点昏昏欲睡之际，宋澄听酒店招待介绍二楼还有咖啡厅，转而又去点了杯冰美式提神。
　　圆弧形伸出的露台上，散落着供客人休息用的桌椅，宋澄端着咖啡正想选个靠近绿化带的位置坐下时，看到独自一人的程昱川。
　　“你在这里是有会议吗？”
　　嵘景的整个四楼都是会议厅，四楼电梯口至少摆了三个写有不同会议名字的指引牌，再加上他又是正装打扮，宋澄猜测一番。
　　程昱川抬手捏鼻梁，轻轻叹气：“你们学校的投标会。”
　　跟着他的动作，她眼睛追到他的眉眼。上午还见过的金框眼镜已经被取下来，从让她感到完全陌生的样子恢复到半陌生的样子。
　　刚入职没多久，某次和大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宋澄听小周说过，学校打算重建六教。
　　“现在都讲究新式教学，智慧教育，听说是要做个把网络信息技术融入多元化教学空间的概念设计，打造一个先进、智能、多元化的教学楼，是吗？”
　　国家迈着实现富强目标的步伐，人民也开始有对精神富裕的想法，美学逐渐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能在这么好的环境下学习，宋澄也无法避免嫉妒起师弟师妹们来。
　　“感觉六教要建成一栋很厉害的教学楼，不过我以为相比起商业大楼，一个教学楼的项目不算大，没想到你们工作室也会来投标。”
　　她这发言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程昱川轻笑：“工作室更有生存压力，不多接活怎么行，更何况这个项目也挺有挑战性。”
　　“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
　　宋澄生出几分好奇，询问他工作室的设计方案。
　　他俯身靠近她，用水性笔在她笔记本空白处划出一个个概念框图，宋澄大致听懂环境传感器、智能联控模块和校园健康环境监测管理系统的构想。
　　看他认真讲解的侧脸，更感受到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南林的秋有秋风萧瑟和艳阳高照，冬则有寒风簌簌和雪日萧条。班级里暖气洋洋，即便这样，来自南方的宋澄还是被零下几十度的风吹感冒。
　　病毒带来的不仅有发热鼻塞，还有睡意朦胧和食欲消减。
　　程昱川蹙眉望着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人，已经中午，还旁边放着她早上只咬了一口的早餐。生病三天，她也连续三天没好好吃饭。
　　“宋澄她好像今天又没有吃午饭，一直趴着睡到现在。”
　　坐在前排的贺昕小声说道。
　　手指轻点桌面，静默一会儿，程昱川拿着羽绒服外套站起来，一路走一路往校服外面套。
　　贺昕问：“他是要出去吗？”
　　纪晋文摸着下巴：“看样子是。”
　　宋澄醒来的时候，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午休的时间，同学们都趴着休息，没休息的也安安静静写作业。
　　突然，劲瘦的指骨夹着几颗黄灿灿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细长的指尖拨动着让它们滴溜溜滚动到她课桌上。
　　“不是没胃口？吃点酸甜口的东西看看。”他侧着身子手撑脑下，笑看着她。
　　宋澄手触碰到冰糖橘的时候，瞠大眼睛，差点以为橘子传递过来的温暖是她的幻觉。
　　“怕你觉得凉，我放暖气上烘了一会。”
　　在他身后的暖气片上，金黄色圆滚滚的小桔子好笑的排成一排，整整齐齐接受暖气洗礼。
　　宋澄忍不住扑哧一笑，桔子的酸甜汁液从嗓子口流淌到心里，最后只剩下浓烈的甜。离家出走三天的食欲，终于想要回家，等她吃完小桔子，他又像机器猫一样，拿出打包好的青菜粥……
　　喝完粥她趴在桌上，透过指缝悄悄地看他。
　　埋在手臂里闭上眼睛的男孩，乌长的睫毛耷拉着，和挺直鼻梁投去的阴影相互交盖。她觉得，他平直的嘴角比世界上最完美的弧度都要好看。
　　后来，温暖的冰糖橘成了冬日限定，店家只有他一个，当然也只有她一个客人。
　　男孩青涩俊秀的侧脸，被时光加上属于男人的舒朗，孩子气的部分被撇开后，留下醉人的稳重和坚毅。
　　“听上去很棒，如果我还在上学，一定非常想在这样的教学楼里活动。”
　　连用两个副词表达她的支持，程昱川眼底浮着笑意，正要说话的时候，被第三个声音打断。
　　“老程，要准备入场了。”不远处，工作室另一合伙人邹宁喊道。
　　遗憾和不舍，交替冲上心头，宋澄祝福道：“加油，希望你们中标。”
　　程昱川放下指尖夹着的笔，看着她的眼睛深邃如晦。某一瞬仿佛和十六岁的他重合，自信又蓬勃向上生长的姿态。
　　他说：“会的。”
　　下午会议结束后，宋澄没再看到程昱川。路过举办过招标会的会议厅时，里面寥寥数人，疑似酒店人员的人正在整理，将废弃的文件归于一摞，再用碎纸机碎掉。
　　招标结果，是宋澄在校园里看到程昱川的那一刻知道的。
　　他站在已经落尽叶子的银杏树下，握着手机像是在打字，动作间透着犹豫。南大不少知名景点，经常有校外人员进来参观，他在参观的人群中有些打眼。
　　她向他走去。
　　鞋跟敲着石砖的哒哒声引他抬头，看清她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在常青树的浓绿树影里，程昱川以为自己看到一副油画。
　　“中标了？”
　　程昱川失笑：“对，中标了。”
　　手机屏幕上挂着宋澄名字的对话框里，一串还没来得及发送的文字被一个个删去，黑了屏的手机被放回口袋中。
　　宋澄带着他随意去了几个教学楼。
　　红砖墙的老楼爬着绿藤，门口水泥砖块垒砌的老台阶是时代的印记。掉绿漆的木门关了半扇，藏起多少人曾在这里求学的故事。
　　楼内天花板很高，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虽然楼内各个角落处处彰显建造时间的久远，但是眼睛所到之处非常干净。两人在铺着灰白点石砖的走廊里驻足，透过门口小扇玻璃，看教室里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向台下年轻孩子授课。
　　“虽然楼很老，但是每层都有自动咖啡机和售卖机，头脑风暴但又饿得不行的时候，可以暂时抵一下。”宋澄一边说着，一边去选当年特别喜欢的小零食。
　　‘当啷’一声，东西掉入取货口。
　　程昱川弯下腰，拨开沉重的铁皮挡口取出她买的脆片，递到她面前。
　　她笑：“给你买的。”
　　还有一些教室，没人上课但是也坐得满满当当。宋澄告诉他，图书馆自习座位有限，没课的时候大家会找空教室自习。经常会有自习到一半，教室有老师进来上课的情况。
　　“次数多了，大家就不觉得有什么，淡定的拿着书包课本找下一个空教室就好。”宋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的经历：“不过刚开始还是会尴尬，觉得很不好意思，跑走都带上点灰溜溜的既视感。”
　　程昱川跟着想象一脸窘迫的她抱着书三步并作两步跑走的情形，嘴角弯成一道弧。
　　逛完教学楼，又去学校的艺术剧院。门口展板贴着这周安排的艺术活动，宋澄仰头看演出表，发现一场感兴趣的秋日音乐会。
　　“等会儿，我要问问有没有门票。”
　　学生时代经常能在食堂、教学楼门口领到学校免费的演出门票。工作以后，宋澄更愿意花点钱购买门票表示支持，不过一般演出门票有限，还主要优先向学生提供。
　　渠道这方面，宋澄想到找褚静彤求助。不一会收到褚静彤回话，问她要几张。
　　刚打完一张两个字，就听到旁边人说。
　　“你一个人听音乐会？”
　　两人的距离很近，程昱川轻而易举的看到她手机上的对话。
　　一个人听音乐会听上去，似乎和一个人吃火锅一样悲伤。但大学四年，宋澄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行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有人害怕独自一人，也有人享受一个人时的无拘无束，宋澄是第二种。
　　留学时的室友Bethania是典型的社交达人，喜爱热闹，基本永远都能在高声贝的场合找到她。
　　宋澄本以为在她眼里，自己这种性格会显得孤僻、奇怪、保守又无趣。
　　却不料Bethania抱住她说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色彩，你永远不必因为自己与众不同感到瑟缩。其实很多人都喜欢你，觉得你像生长在悬崖边的花，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靠近你。不过这都没什么，亲爱的，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不顾自身安全不怕粉身碎骨也要坐在你身边，拥抱你亲吻你。”
　　想起Bethania，宋澄也想到她身上让人羡慕的热情与勇气。
　　宋澄抬头觑他，又低下头将一改为两发送出去，然后抬起头问：“这周四晚上，你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