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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钻石——时间画布 ...

  •   Dpe3
      夏末的R省就像一头奄奄一息的猛兽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在中国的边缘无力地嘶吼着,他体内也生活着像死灰血液般的人们,他们缓慢的流动在像血管一样的道路上,每一条道路也想它体内积满的油脂一样,开始越来越窄,最后,堵塞,爆裂。
      沉寂着的商家们都在伺机而动,他们瞅准金融的缺口,好像随时可以往里面插一根管子,将这个缺口内的东西悄无声息的吸进管内,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而这些夹杂着些许运气成分的商业活动,他们巧妙地穿过法律的缝隙,在背离道德的路上越走越远,这,就是人们之间越来越冷漠的动力因子,也是这个持有顶尖科技的新世纪给人们最后的礼物。
      整个R省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乌云下面,乌云的成分是尾气和人们的叹息的集合物,它像一层后厚的棉被,把R省这个娇小且富贵的身体包裹其中,不让任何掺杂尾气醇香的气息逃窜,它们被完完整整的记录在这个美丽而且残忍的画卷上。
      ——他的边缘伸出无数的触手,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这些触手仿佛从人们洗漱的洗手间的大镜子里的影像,真实,而且无力抗拒。
      而被灌输某些号召新思想的人们正在这个城市的山脚下用微笑的面具工作着,这些面具就像当代时尚杂志的封面。
      ——甚至R省的每个建筑都戴上了这种响应号召的面具。
      ……
      露天体育场内的婚礼正在进行着,他们在进行一种人们史上最高尚的仪式,所有人的心被强迫着净化,仿佛一把尖锐的刻刀,将他们心脏表面的污渍和油腻一点一点的刮掉,时不时的连血带肉的削下来。
      二同的心情是平静的,就像浑身浇湿的小丑,满脸画着滑稽的笑容,他笑的时候,别人认为他在笑,他难过的时候,别人也会认为他在笑。
      他的脸上也是平静的,呼吸均匀,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一切。宽阔的肩膀把西装撑得很圆润,呼吸节奏在胸前一跳一跳的浮动着……
      一直等到婚礼结束,他都像一根电线杆一样,僵持的站在那里,听着场内的声音,和那感动世人的宣誓,仿佛小学时代念得语文课本一样。
      会场的人慢慢散出来,就像打开盖的茶壶,热气沸腾。
      他们穿着正式,好像半路夭折的老老小小,斗争想来参加进入天堂的祭奠仪式。仿佛早先在尘世一个个受挫的灵魂。
      他们都是没有重量的幻影。
      无声无息的穿过二同的身体,他们说着,笑着,祝福着。
      又好像在嘲讽着。
      他依然站在原地,目睹着这一切,他突然好想从这个既不安静又不宁静的世界中逃脱——带着他难舍难分的心情,带着他经历的大风大雨,带着他苦涩酸甜的回忆,带着他生命里遇见的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突然可怜的像个孩子,转而又像一只刚逃出笼子的野兽,更像一尊凝固在空气中的死神影响。他流着贪婪的口水看着眼前这些鲜血淋漓的无知灵魂。如果他现在手里有一把夺命的镰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划开这些无知灵魂的胸膛。
      婚礼场内飘出彩色的香槟味,还有那令人轻快的音乐旋律,好像除了二同,都被这快乐所感染着,他们都被“嫉妒”、“虚伪”这两种病毒侵略着,脸上都露出惨不忍睹的笑。
      还有不知真假的恭敬。
      ……
      不一会儿,新郎和新娘被迎出场,他们有最光鲜亮丽的外表,在众人的追捧下,踏着红地毯,缓缓地从体育场门口走出来。
      而多夜正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二同,他没有转过身,而是在空气里静止着。
      他知道多夜和千雀走出来了,但是不敢面对,他怕看到这幸福的一幕。他同样背对着千雀和多夜,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当年化学课本上那一行行被死记硬背下来的化学式。他深呼吸,转过头。脸上挤出努力了很久的微笑——那微笑的确是非常努力,极其的不自然。
      “我真心的祝愿你们幸福。”他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如释负重的说,每个字眼都那么清晰,那么正式,像是在几万听众的台上郑重的宣誓。
      他保持微笑的姿势,好像阅兵式的时候在一边站着的标兵。保持一动不动的站姿。那笑看起来非常真挚,也非常绅士,仿佛是初次见面时应有的礼貌。
      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良久,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是同样赶来参加婚礼的客人。
      “同子,你能原谅我吗?”多夜开口了,那声音没有富家的阔绰,反倒像农民阶级讨好地主那般小心翼翼。
      多夜感到眼前这个二同很陌生,初次相见,除了陌生,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尴尬。
      二同摇摇头,他所有的心情都包含在这简单的动作里了。
      “如果你见到千雀后,说你也喜欢他,我可能会退出。”二同看着他说道,眼里的失望很快就泛滥在脸上。
      周围的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天依旧是灰蒙蒙的,空气中人们身上的香水味和汽车尾气味混杂在一起。
      别有一番风味,就像友情和仇恨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
      而让千雀、二同以及周围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众人尖锐的目光下,多夜竟然慢慢推开千雀挽住自己的胳膊,“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地面好像都颤动了一下,R省的楼房都有些微微晃动。
      而众人的目光一半还在多夜的膝盖上,一半却转移到他面前这个穿西装的人身上。
      多夜的脸上写满了忏悔,他有些沮丧,他也许是在真的祈求原谅,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自尊。
      二同也没有想到,多夜会这样,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多夜,转头看看目瞪口呆的千雀,就像在看一部极为惊悚的伦理道德剧。
      多夜的头发上涂了些发胶,亮闪闪的,一边穿雪白婚纱的千雀,傲人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他们一个站在不远处,看着另外滑稽的两个人,一个弯着腰,捂着嘴巴,一个满脸伤悲的跪在地上。
      视觉冲击力极大。
      二同缓了缓神,走到多夜面前,慢慢把他扶起来,像当年在大学里扶起那个烂醉如泥的多夜,然后把他背回宿舍,他对多夜说:“如果现在我转身离开就太残忍了,起来吧,好好把你的婚礼办完。”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他继续说:“办完后记得过来看看我。”
      多夜再也忍不住,一个大男人,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扑进二同的怀里哭了起来。
      于是,这里除了有汽车的尾气味,香槟味,又多了一种眼泪那特殊的咸味。
      而就是这抛弃尊严的那一刻,两人的关系“重归于好”,他们又可以像念大学的时候一样,一起喝酒,一起吃饭,经常来往了吧!
      ……
      多夜婚礼接下来的流程都是顺利的,平安的把千雀接回家里,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抢婚”事件。
      千雀问多夜,当时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做。
      多夜只是摇头,叹气,说:“你别问了,我欠他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说这话的眼神就像死去多年的老木鱼,眼睛向上翻,想在思考,也像在逃避一些事实。
      他转头看向妩媚动人的千雀,眼中又有了光。
      而多夜你不知道,你要怎么还下你剩下的帐吗?
      ……
      R省靠海,但是多夜他们所在的城市没能靠海,这也许是地理上最大的遗憾了,十月的晚上就开始有些凉意了,晚上出行除了要带好应急的钱包,预防回不了家的钥匙,还要披一件外套。
      不仅保暖,还有些许安全感。
      比尽还有二同合作的奶茶店晚上生意特别好,尤其是周六日的时候,不提早来占座,就只能买了奶茶,打包带走了。
      二同、比尽还有完颜月在店里忙的坐不下,完颜月负责泡奶茶做点心,还有磨咖啡,另外两个就负责收拾座子,送奶茶,一晚上的运动量不亚于跑个八公里长跑。
      在店里这些时间,“欢迎下次再来。”“您的奶茶,请慢用。”“咖啡加糖吗?”这些话他们已经运用的非常娴熟。
      “欢迎……光……光临……”二同朝门口看着,瞬间口齿不清楚起来。
      自从多夜结婚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而出现在门口的这个人,就是很长时间不联系的多夜,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装,看起来朝气蓬勃,衣服上印着让人眼睛发热的名牌标志,它就好像是军人肩上的臂章,向人们展示着自己坚不可摧的身份。
      “多……多夜?”二同放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子。
      一个人身上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运动服,一个人身上是廉价的工作服,一个是顾客,一个是服务员,一个是上帝,一个是孙子。
      “我来找你了,是你那天邀请我的。”他的语气很轻松,脸上也很平静。
      一边的完颜月也放下手中的活,说:“多夜,那个抢你女……”她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拿手堵住嘴。
      他走到前台,看着完颜月,说:“对,我就是抢二同女人的那个人。”眼睛里有一股真挚。
      完颜月不敢再说什么了,躲在比尽的身后。
      比尽的眼光也警惕起来。
      二同笑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跟梦一样。”
      “是啊,跟梦一样。”多夜拿起一边的物价单,一边笑着,一边说,那话是那么的不经意和自然。就像这初秋的风,悄悄的摘下一片落叶,扔在地上,又调皮的远去。
      “给我来一杯柠檬汁吧。”多夜没有看二同,他低着头微笑,领口开着一个口子,露出一般结实而且明亮的胸膛。
      “好,稍等。”二同笑着说。
      ……
      营业期间,多夜就在一边的双人桌一小口一小口的哆着饮料,好像不舍得把他喝完一样,到了十点半,是店关门的时间,客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二同、比尽还有完颜月都会送一个礼貌的微笑。
      “欢迎下次再来!”
      多夜独自坐着,就像奶茶店里的一个摆设物,一株刚刚浇完的盆栽,客人的来来去去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也是客人。
      “我们出去吃夜宵吧。”多夜把剩下的一大半柠檬汁一口气喝完,把纸杯礼貌的放进垃圾桶。
      “恩,比尽你也带着完颜月一起去吧。”二同看着身后的两人。
      完颜月乖巧的被比尽搂着,娇小的身躯在灯光下竟然能用“魅力无限”来形容。
      比尽看看完颜月,问道:“月月,你困不困?”
      完颜月摇摇头,说不困。
      比尽抬头,对二同说:“那一起去吃夜宵吧。”
      ……
      四人来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不对,确切的说,是夜市——这条街上每家店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这里的每根灯管都像一个小太阳,它们用不同的色彩吸引着顾客,道路上也有随处安放的照明灯。甚至来到了这里,根本分不清是白天是黑夜,除非你抬头看看天空,黑色是晚上,灰色是白天。
      多夜在一家烤牛排的地方停了下来。
      牌坊用浮夸的彩灯装饰着,许多小虫子徘徊在灯光周围。店里有几个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客人。
      “我们在大学刚刚认识,第一次吃饭就是吃的牛排呢。”多夜回头说道,璀璨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仿佛让他的面容回到了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满脸无邪的笑容。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是回忆到了开心的事,开始照明灯太亮,让他睁不开眼,反正,他的嘴角是在上扬的,洁白的牙齿上微微反射照明的灯光,好像夜幕下一排整齐的钻石。
      刚到大学的时候,二同早早地去学校报到,热心的二同去接新同学,当天晚上,他就接到了自己的下铺多夜,他拖着一个海马的行李箱,身后背着一款最新的阿迪达斯的双肩包。放下行李,从包里拿出那沉甸甸的苹果电脑,随心的扔在桌子上。而二同帮着多夜把最沉的床垫子从新生报到处搬到五楼的宿舍,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宿舍有四个人,他们两个是“一对”,另外两个是“一对”。他们那时候并不能用“基佬”形容,因为那时候太单纯了,就连饮料也不会两人用一根吸管。(后来,吃饭的筷子都用一双,而且都不刷。)
      这回让人忍不住想起一副邪恶的画面。
      ……
      “多夜,你还有没穿的内裤吗”
      “没了……”
      “柜子里那条正面穿过了吗?”
      “穿过了,反面没穿。
      “借我一下。”
      “拿去吧!”
      ……
      当晚,宿舍就二同和多夜两个人,而半夜的时候,多夜突然敲了敲床板,问二同睡了没,二同当时刚要睡着,他问多夜怎么了。
      多夜说他饿了。
      于是,两人就出了宿舍去学校外面找吃的,那时候学校的食堂早就关门了。两人像阴间没有被看守好的灵魂,偷偷跑到人间看看世间烟火,就连走路也不敢出声,生怕被当鬼抓回去。
      那时候还没有从高中爬墙外出去网吧通宵被教导员逮个正着的阴影中爬出来,所以,就连出去吃个饭也小心翼翼。
      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外面的小吃街,有些夜晚都营业的店。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吃牛排,直到走到小吃街尽头,才看到一家昏暗的牛排店。
      八分熟的牛排和几瓶劣质啤酒就是那晚最温馨的食物。
      “那顿饭可能是我吃过最好的牛排了。”二同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牛排说道。
      他们四人早就迫不及待的进了店,二同点了一份奥尔良的,多夜的是黑胡椒的,比尽点了一份麻辣的,而完颜月只点了一杯免费的白开水。
      多夜和二同默契的坐在了一边,完颜月和比尽坐在了对面。
      ——她晚上不吃饭,因为会发胖,尽管她现在很瘦。她今晚带了一顶粉红色的帽子,看起来更加调皮一些,如果时不时翻个白眼嘟嘟嘴,会迷死那群萝莉控。
      “你们喝了劣质的啤酒有没有闹肚子?”好奇的完颜月问道,她听到多夜说话,突然觉得他并不是那种抢人所爱的人,反而从眸子里透露出一种接近平民百姓的感觉。尽管身上的名牌和家里的千雀是货真价实的证据,但是至少在她面前表现的挺让人“满意”。
      他今晚确实有些平易近人。
      “我倒是没有,同子倒是不行了,他那时候只能喝两杯,喝完酒不省人事了。”多夜笑笑,继续说:“至于闹没闹肚子,我们就不记得了。”
      “你快拉倒吧!”二同反驳多夜,说:“我记得那小子那天晚上就占着卫生间哇哇的吐,我憋了很久的尿趁着没人就从阳台给尿下去了,那是五楼,当时有很多晒被子没收的,都遭了殃,第二天有人来我们宿舍问有没有往下尿尿的。”
      “你们怎么说的?”完颜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
      “我说,我们的被子上也被尿了,可能是六楼那犊子往下尿的,或者是隔壁宿舍尿的,晚上刮风了。那傻大个还真信了。”二同说完,笑的趴在桌子上。
      “你瞎扯呢,我记得当时你就把我给供出来了,那小子还要往我床上尿尿呢,我见他裤腰带都解开了一半。”多夜辩解道。
      “你放……”
      其实,他们也忘了是不是谁喝了两杯酒不省人事了,谁在厕所哇哇大吐;谁帮谁瞒过了那个被尿被子的人,又是谁把谁供了出来。四人在牛排店里笑的都趴在桌上,画面美得无法收拾,就像刚刚上大学的四个人,他们刚刚相识,在向新朋友诉说遇到的趣事,他们互相诉说着,指着笑着,时不时的往嘴里放一块牛排,不知嚼了多久才舍得咽下去。
      “别光我们两个讲啊,你们俩也说说你们之间的Romance啊!”多夜提议道。
      “对啊,你们说说你们把。”二同也这么建议道。
      比尽看看趴在桌上,双手捧着热水的完颜月,笑笑,从自己盘子里切下一块牛排,用叉子叉起来放到完颜月嘴边。完颜月露出一副躲闪的表情,她说:“女人不能吃牛肉!”
      “为什么?!”三个不一样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来。
      “雄性激素太多,吃了会长胡子的,我高中有个舍友……”完颜月刚坐直身子,准备说下去。
      “你别说了,我们这还有吃东西呢。”比尽打断她的话。
      二同、多夜:“……”
      “我记得是月月先追的我。”比尽翘起二郎腿,看着完颜月,嘴角流露出一丝不被察觉的温柔。
      “那不叫追,那叫跟风,因为你是学校杂志的封面模特,所以招很多女孩子喜欢,而我是你从好多人里挑出来的,我是万里挑一的!”完颜月把帽子的鸭舌转到脑后,一嘟嘴,昂头挺胸的看着比尽。
      比尽笑笑,看着二同和多夜,指着完颜月轻快地说道:“她一直很自大。”又把目光转到完颜月身上,他只是翘着嘴角,看着完颜月脖子下面的部位。
      完颜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看,翻了个白眼,嘟着嘴又趴在桌上。
      那动作非常连贯,好像之前练习过,比尽那种眼神也是极具杀伤力的,他好像把一个刚满血复活的英雄又打回城里泡温泉去了。
      他有那种把完颜月的好心情直接Alt加F4掉的能力,一直是这样。
      他们刚刚谈恋爱那会儿,完颜月经常去常识问答拿个小奖项,回来就跟在电脑面前写写画画的比尽炫耀,他们大学那会儿,租了一间研究生公寓,就是每层有两个房间,谁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两个人要住两个房间,直接住一起会显得更甜蜜点。
      有一次完颜月向炫耀,比尽直接放下笔,一只手拉住完颜月的胳膊,娇小的完颜月就毫无防备的被拉进怀里。
      “刚刚得了奖吗?”比尽舔舔嘴唇,鲜亮的双唇湿润的诱人起来,完颜月的小脸通红,两个人能闻到对方的呼吸声。
      “恩,二……二等奖。”完颜月把脑袋往后缩。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其实,说不好还是高兴的“耶!”的手势。
      “他们都问什么啊?”比尽问道。
      “问……问sin30度加上cos60度等于多少。”完颜月咽了一口口水。
      “你怎么说?”
      “根……根号三啊。”完颜月的两个手指变成了“三”的手势。
      比尽皱眉头,说:“你确定,你们那评委脑子没问题吗?他中学的体育是楼下打扫卫生的大爷教的吗?”
      “其他人都不知道sin和cos是什么……”完颜月抿抿嘴,眼神逃避着。
      比尽轻笑一声,说:“那我问你啊,我们人身上有个部位,受到刺激就会变大,你说是什么。”说完,还挑了挑眉毛。
      “你……你说那是什么啊……”完颜月的脸涨得通红。
      “我问你呢。”他慢慢靠近完颜月的脸,马上就要贴上了。
      完颜月终于忍不住了,大叫:“啊~~~~!你这个流氓啊,出那么下流的问题!”他似乎感觉接下来两个人会在房间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就像七八十年代的轰炸机略过这个房间的上空,把床单和被子轰炸的稀巴烂。
      这声音就像刚从山洞里开出的列车,轰隆轰隆的向比尽开过来。比尽连忙用手捂住完颜月的嘴,说:“你才流氓,是瞳孔,受到刺激就会变大,想歪了吧,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
      完颜月想想,终于反应过来,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我再问你,有一样东西可长可短,西方人的比东方人的长,结婚后女方可用男方的,如果结婚前硬要用,别人会偷偷笑话。你说这是什么?”比尽眼中好像在对完颜月说:“弱智,真笨!”
      这个问题再次让完颜月哑口了,他翻着白眼,嘟着嘴,满脸怨恨的看着比尽,她的眼神是在祈求答案。她知道自己猜不出答案。
      “是姓氏,哎?这么说,你的还比我长呢,我好羞愧啊。”比尽想了想,挠了挠下把,看着天花板说道。
      接下来就是小拳头一下下锤在比尽的胸膛上。
      ……
      “那你当时的时候,想的答案是什么?”二同问道。
      “当时,要是非要我说的话,我就会说……”完颜月闭着眼睛,郑重其事的说到一半。
      而三个人的眼睛瞪得比灯泡都大,好像都在等着听这个萌妹子能说出什么样的答案,再或者说,都对某样邪恶的器官有一种隆重的期待感,而她却迟迟不说。
      “说什么啊?”二同挑着眉毛问道。
      “说嗓门啊,你这还没受刺激呢,嗓门就变得这么大,要是受到刺激了,这家的屋顶就上天了吧,经过计算,要4天零5个小时47分钟33秒才会落地。”完颜月微微坐直身子,朝着斜对面的二同吼道。
      二同咽了一口唾沫,不在说话了,他看到完颜月眼里写满了:“你是傻逼”。他果断选择了沉默。
      四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们的笑声在整条街上蔓延,伴随着入秋最舒适温馨的温度,他们一起笑着闹着,二同很久没有这么晚睡过了,可是他感觉不到困,他在某一刻觉得整个夜空亮了起来,像彩色的壁画,像回忆历历在目的影像,把自己先前的悲伤和不愉快统统过滤到前夜。
      回家的时候,路上基本没有车辆,只有路边牵着手的路灯告诉这些深夜活动的人,这个城市还活着。路上只剩下走路时鞋底和地面摩擦的沙响声,除此之外,就是每个人的心跳声,整个街道上空就像正月十五夜晚最后一颗烟花凋谢的那一瞬,大地之间的那种让人恐怖的寂静。
      那晚,四个人唯一没有提起的两个字眼就是“千雀”,这个名字就像四个人之间的禁区,仿佛是一颗高能炸弹的导火索,一旦拉响,就会把现在所有美好的笑容炸的血肉横飞。
      时间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带着孩子慢慢的散步,不知不觉,已经从第一浴场到了第三浴场,最后停在了五四广场。它更像一张灰色的,精心编制的大网,将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悄悄捕获起来做成永恒的标本。
      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一道亮亮的条文,R省仿佛又悄悄的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他有些困了,躺在床上渐渐的睡着了。
      那天店里没有人,好多顾客来到门口,失望的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叫醒二同的是下午的一通电话,比尽打来的,接到电话的第一句话是:“你起来没?”
      “刚起。”二同闭着眼接起电话,说道。
      “我也是,晚上来店里吗?”
      “晚……晚上,现在几点了?”二同睁开眼,看看墙上的表,指针随心所欲的指着五点半。他赶忙爬起来,自己这一觉睡了半天多。
      这个“天”是按二十四小时算的。
      二同爬起来,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就出了门,他朝着奶茶店的方向走去,白天的步行街上行人很多,他们大多是追求小资生活的人来这里消遣消费的,他们可能不会很富有,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画着优雅的笑容。
      他的生活又开始平淡起来,每天早上六点起,看看早上的晨露,R省的深秋开始落霜,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冷,树上飘下的落叶被打湿,紧紧地贴在地表,被不经意的行人踩踏无数。
      打破二同安宁生活的是家里的一个电话,那天二同正好在店里工作,打来电话的是妈妈,她说:“你父亲病了,快回来吧。”
      二同怎么也没想到,当过兵的父亲竟然得的是白血病,一个中老年人发病率不大的疾病。
      听到这个消息的二同瞬间感到耳边有无数炸弹引爆,他短暂的失聪了一会儿,之后,放下手机,连工作服都没有脱掉,就匆匆跑出奶茶店,他心里开始发慌,眼中好像进了沙子一样模糊不清,仿佛隔着毛玻璃在看周围的一切。马路上的汽车,路边行走的人,冲入天际的高楼大厦都在他眼里泛起了一层毛毛的边缘。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粉红色钞票:“火车站,快,快!”他平生好像第一次这么急切的想回家,此时的二同,就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麻雀,找不到躲雨的屋檐。
      ……
      见到父亲的时候,是在病房,周围的一切都是白的——墙壁,床单,被子,衣服,还有父亲那苍白的眼睛。
      “爸,我回来了。”他冲进病房,跑到父亲的窗边,妈妈也在边上,她叹口气,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二同的父亲也没说,眼睛一直盯着苍白的天花板,还有干黄的吊灯。他的眉毛几乎脱落干净,鱼尾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靠后很长的位置。他凄惨的面容好像在跟死神打招呼,嘴角喃喃自语,在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面前这位父亲已经不是那个能一手拎一桶五十升纯净水的父亲了,他好像瘦了很多,他的手指好像落在地上又碎又细的干柴,骨头和皮肤之间没有任何连接的介质。
      他手上插着针头,药水一滴一滴滴进身体。
      这时候,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了,他脸上带着眼镜,镜片很厚。
      二同站起身,问医生:“大夫,我爸的病情严重吗?”他眼睛里好像在期盼大夫口中的那句“你父亲没事。”。
      然而大夫摇摇头,说:“白血病患者如果超过四十五岁就很难救治,病人如果能早点来查出病情,可能能早点预防,现在,病情已经恶化,除非找到完美的移植骨髓,否则……”
      大夫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剩下的,病人家属已经可以猜到。
      这时候,二同的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是比尽。
      “二同,你去哪了?电话给你你都不接。”
      二同并没有感觉到电话响,他不知道手机里有几条未接电话还有未读短信。这时候,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淡绿色的工作服和黑色休闲的裤子。
      “我父亲病了,白血病。”他如实的说了,绝望的看着屋顶。
      他听不见电话那边说什么了,不知道是安慰的话还是不相信的话,他不在意,直接挂断电话。
      当天晚上,他在病房看着死气沉沉的父亲,接到了多夜的电话。
      “哪家医院?”
      ……
      一同来的还有千雀、比尽和完颜月,他们走进病房,看到的是二同无助的双眼。这五个刚刚踏进社会的人,就像这个躺在床上这个人的五个孩子,他们守在一个患重病的父亲身旁,看看最后能给这位还相对年轻的父亲做些什么。
      刚刚过得这个下午,是最漫长的,二同回忆了好多小时候的事,包括父亲给自己买的玩具,现在也许还在家里的某个角落,能找到那些玩具的碎片和残肢。
      他上小学的时候,有次发烧将近到四十度,是父亲冒着大雪请医生回家给自己看病,而现在,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从母亲口中得知,昨晚父亲浑身疼的要命,还莫名的从皮肤往外渗血,去诊所后,诊所的医生说自己也没有见过这种病,后来又去了附近的县医院,查出是白血病,当时母亲就傻了,她只知道白血病是一种很难治的病,而且花费极多。
      而且,现在急需移植骨髓。
      父亲的血是RhAB阴性血,是很难配型的血型,而二同的血型和母亲的血型都不符合。
      可是,他是父亲,再难也要找。
      上天的确履行了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灾难和明天哪个先到。现在看来,是灾难先到了。
      “如果不尽快找到配型的血和骨髓,你的父亲就很难再救活了。”医生的话好像是一张宣布死缓的判决书,残忍无情,而且有着无比的威慑力。
      比尽、完颜、多夜还有千雀都在另外一张床上坐着,他们默默地听着二同一家人的叹息。
      “我们去试试血型吧。”比尽第一个开口了。
      其他人都看向他,二同的妈妈也在看着这个小伙子,她眼中流露出一些微弱的感激,但是没有抱很大希望。
      众人点点头,都朝着病房的门口走去。
      最后面的是千雀,她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坐着的二同,那眼神说不出什么感觉。往日的风情依旧在脸上,却没有往日的妩媚动人。
      经过一系列的化验,结果在两个小时后出来了。
      多夜的血型符合。
      当大夫公布了这个结果,一家人好像看到了希望,就像地震废墟里的人正当水尽粮绝的时候,看到缝隙中射进一束光。
      二同听完大夫的话,转头看向多夜,他像一个乞丐,在乞讨不到食物的大雨之夜,突然有个拿着面包的人站在他面前。
      “救救我父亲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撕心裂肺——他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喝水了。
      窗外的风很大,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凋落,他们就像几颗灵魂一样,安然的找到了归宿,这里没有R省繁华,抬头能看见太阳,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因为这样,所以给人一种落后的不安全的感觉。
      多夜没有说话,看着二同,他点点头,动作微乎其微,却能震动周围的空气。
      二同普通一下子从座位上跪在地上,就像那天多夜跪在地上一样干脆。但是意义却不一样,多夜是在赎罪。
      二同是在感恩。
      多夜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承担了所有手术的费用。
      ……
      手术室里的医生在忙活了几个小时候从手术室出来,手术室门口“手术中“的等灭的那一刻。二同、比尽、完颜月还有千雀同时站起来,等着那扇门打开。
      他们不知道从里面传来的是天使的祈福还是恶魔传来的噩耗。
      他们的心都放在针尖上。
      “手术很成功,就看以后病人的反应了,还得留下观察一段时间。”医生擦擦头上的汗水,就走了。
      二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周围的一切清晰起来。
      笑得像邻家大哥哥一样的比尽。
      一边抿着嘴的完颜月。
      妩媚动人的千雀……
      还有一边惊魂未定的母亲。
      他们的轮廓从模糊不清开始变得清晰,又抹上了一圈纯黑色的镶边。
      ……
      多夜和二同的父亲被安排在了一个病房,中午,千雀从外面买了鸽子汤,二同的母亲包了一些水饺,五个人,第一次在医院聚的这么齐。
      周围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然而美食的味道并没有因为消毒水味而变得难吃。
      “叔叔,你多喝点鸽子汤,补身体的。”千雀端过一碗鸽子汤给二同的父亲。眼睛里充满柔和的温暖。
      “好孩子,还是去给小夜吧,听说你和小夜结婚了,什么时候也催催同同,她也该找了。”
      二同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千雀的睫毛也颤了一下。
      “恩,我会的。”千雀低着头,曲卷的头发遮住她一大半脸。
      ……
      多夜的身体回复的很快,他一个多星期就能下床活动了,而二同的父亲却不行,因为白血病不是轻易能治好的。
      “让叔叔转去R省的省医院吧,用好的仪器,好的医生去给叔叔治疗,痊愈的几率会大一些。”多夜在病房里提议道,他穿着淡蓝色的病号衣服,却在一边垫着乒乓球,他看起来就像春天刚刚睡醒的兔子,在草坪上活跃着。
      病房里射进深秋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都是那么的光彩照人,病房里好像是一个小的聚会现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坦诚而且真挚的微笑,美的致命,美得一塌糊涂。
      当多夜提出要转院的建议的时候,众人是同意的,二同的母亲却担心着费用问题,多夜放下手里的乒乓球拍,笑着对二同的母亲说:“到R省那边,我就能回家做些吃的带到医院,我会找最好的病房给叔叔调养,那边的血库也比这边充足,医药费的问题让我解决就好。”
      钱这个东西,对多夜来说,只是个数字,只需要在一张支票上从一到九看心情的挑一个,随手在后面写几个“0”,那也许是一个人好几代的收入。
      有可能,哪一代突然断掉了,也不会超过那张随手写的支票。
      最后还是决定下来转院,在众人的忙活下,他们来到了R省的省医院,这里的医学仪器都是先进的,病房里是淡绿色的墙壁,这是最健康的颜色。这里的地板擦得跟镜子一样亮,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如果不注意一边的氧气瓶和医用仪表,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装修精美的旅馆。
      但是所有医院都有一个共同点:浓厚的消毒水味道。
      刚刚转过院去的时候,二同的父亲不太适应,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先进,把一切能自动化的设施都自动化了,他也觉得自己治病的所有费用都让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家承担,难免说不过去。
      转眼十一月,二同父亲的病情有些好转,但是头发几乎都掉光了,看起来更苍老了。他和多夜的病房是邻居,所以,二同、比尽、完颜月和千雀可以在这两个房间之间来回走动。
      多夜精神的很,不过他觉得在医院的日子就像开了罐很久的雪碧,只有甜味没有气泡了,近期他在R省的装修公司因为效益太差宣布破产,然而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损失,他只是笑笑一带而过。
      “亏损了多少?”二同好奇的问道。
      他轻描淡写道:“如果加租金的话,两千万左右。”
      众人听到“两千万”这个数字,都朝多夜看去,一个个的下巴都掉在地上。
      “怎……怎么了?”多夜有点茫然,问道。
      “你的公司不开也好,把钱都转到我们账户,我供你一辈子和柠檬汁,你如果想送到家门口,我也愿意。”完颜月傻愣着说,她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
      “可是那么大的财产都亏损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啊。”比尽在一边剥着橘子皮,说道,他的笑容一直画在脸上,这样,反而让别人觉得他的心情难以揣测。
      完颜月也是这么想的,她曾说过,比尽最适合去当间谍,悄悄潜入敌军内部,他就笑着,别人永远看不出他是个居心叵测的内鬼,等到敌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也在自己阵营里对着敌人笑,这笑的威力远比迫击炮的炮弹厉害多了。
      多夜终于在医院待不下去了,医生叫他在医院至少呆一个月,因为做了手术,所以身体比较虚弱,但是这只是医生这么认为的,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闲过,千雀能看出来,在千雀这里,多夜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他就像一个透明的罐头,里面是水果是咸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要是无聊的话,和我回家看看小鹏吧,他好像过双休。”千雀放下手里的水杯,对多夜说。
      多夜一听来了精神,说:“好啊,正好我也想小鹏了。”
      于是他们跟比尽和完颜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二同在隔壁病房照顾父亲。
      “这次住院花了不少钱吧。”多夜的母亲对二同说。
      二同点点头,默认了。
      “那么多钱我们也还不上啊。”二同的妈妈拍拍在一边洗衣服的二同。
      他沉默着,他的脸上很热,好像面前的水盆是一个燃烧正旺的火炉,他的全身正被炙烤。
      “去那边看看多夜把,这边有妈妈呢。”二同的妈妈好像在故意找话题,她已经不知道再怎样说话才能挽回二同仅留下的最后一点自尊了。
      二同去了隔壁房间,却只看见比尽和完颜月,问道:“多夜呢?”
      “出去了,说要去找千雀的弟弟去了。”完颜月说道。
      二同好像也很久没有见千鹏了,他也有些想念。她回想起千雀去验血前留下的那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好像深深地捅了自己一刀,再回过神看看眼前这两个可爱的情侣。
      一切正常。
      “我们也准备回去了,店里好几天都没有开门了,再这样下去就吃不起饭了。”比尽说道,他脸上还是在笑。
      “你要一起回去吗?”完颜月问道。
      二同想了想,点点头,说:“回去吧,晚一点再回来。”
      他考虑到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自己也应该去做些能养家糊口的事。奶茶店的效益不错,这些新兴的产业好像在二十一世纪的风口浪尖上能起一些很大的作用。它能轻易的把路人或者“男朋友”的腰包里把小于五十元大于五角的钱都掏出来,去买那一杯用化学药剂勾兑的甜水。
      于是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去隔壁跟爸妈说了一声,临走的时候还看了爸爸一眼,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嘴唇已经有些血色,他在省医院保养得很好,父亲的眼睛目送他走出病房,对二同的母亲说:“同同知道赚钱了,这我就放心了。”
      “是啊。”
      ……
      外面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R省的第一场雪,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张没有用过的画布,上面平整的出奇,好像让人精心铺过。
      二同裹紧身上的大衣,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轻质的黑色皮靴,乌黑的头发。他从远处看就像一个神秘组织派出的杀手,又像徘徊在夜里的死神。
      比尽和二同并排着走,前面的完颜月调皮的昂着头,看着雪花飘落下来,她一边跳着,一边说着:“下雪啦,下雪啦。”她像从窝里跑出的兔子,没有见过草原的辽阔。
      他们相互对视,笑笑,没有说话,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尤其在沿海的北方。这都是人人所知的常识,因为天空飘落的这些细小的花朵,人们开始兴奋起来。
      不久,大地就会一片煞白。
      ……
      奶茶店的门口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店里的杯子和点心盒都在整齐的陈列着,这里好像成了一座无人探视的博物馆了。二同看到那天自己走的时候搬得箱子,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屋里通了暖气,进门后有种进被窝的感觉。
      时间太快了,寥寥草草的画了几笔,就从夏天跑到了冬天,像是加速摇摆的吊钟,迫不及待的把一年一轮回的表盘转了一周,每个活着的人都在这个硕大的表盘上旋转着,最后头晕目眩,稀里糊涂的从表盘上落到深渊。
      “真是怀念呢!”二同摸了摸冰凉的桌子,抽了一下鼻子。
      奶茶店的彩色广告牌又亮了起来,客人也像装了磁铁一样,被吸进店里。他们有的进来买些奶茶,有的是进来取暖,店里渐渐热闹起来。一张张彩色的钞票被放在抽屉里,这些彩色的纸张就是人们早出晚归的动力,当谁累的直不起腰的时候,想想这些彩色的纸和红尘滚滚,就会充满力气和干劲,又充满活力的埋头苦干起来。
      步行街上的彩灯伴随着飘落的雪花,是时间给人们的又一份隆重的礼物,它宣告着一年最沉寂的季节又要到了,路上行走的人们都会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而上天给二同的礼物也相当别致。
      一通别致的电话。
      “喂,是二同先生吗?麻烦你现在迅速到省医院来一下。”打来电话的是妈妈的号码,但是却是以为稳重男士的声音。话中的“迅速”好像是被加了重读符号,格外的响亮。
      “出……出什么事了吗?”二同的头皮开始发麻,头发好像都竖起来一样。
      “请迅速到省医院。”说完,电话那边就挂断了。
      他在电话里面听到了哭声,除此之外,就是深厚的房间回声和仪表的“滴滴”声。
      接完电话,他就跑出店外,对比尽和完颜月说:“医生让我快到医院,你们现在这里忙。”
      说完就离开了店。
      “好像出了什么事呢。”比尽自言自语道,他的眉头皱的紧紧地,脸上的笑意都驱散的无影无踪。
      “各位顾客!”比尽拿着电脑的麦克风说:“我们有位朋友的家人出了点事,现在我们要去帮忙,今晚的奶茶你们可以不付钱,现在我们要关门了,所以,请大家离开吧,真的非常抱歉。”
      听到这些,来和奶茶和取暖的人都纷纷离开了,也有几个好心人把钱给了比尽。
      比尽的预感是对的。
      ……
      二同走到医院,一步三个台阶的上了楼,走到病房,房内空空如野,只有在楼道内灯光照射下,反射的绿色。
      他四周看看,随便问了个路上的护士:“请问这个病房的病人去了哪里?”
      “今天下午好像有些突发情况,去了重症监护室。”护士说道。
      突发情况?
      重症监护室!
      他感到了事情的不妙,问道:“重症监护室在哪?”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在楼上,6楼,上楼梯右拐……”
      二同谢谢都没有说,就直接跑上楼,右拐,刚转过弯,就听到了中年女人的哭声。而这个哭声的源头,就是妈妈。
      他冲进重症监护室,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眼中的一切彩色都变得灰白。
      床上安安静静的是父亲,地上正在撕心裂肺哭得是母亲。
      旁边心电图上那条直线异常显眼,他好像一把尖刀在二同心上割开的伤痕,流出鲜红的血液。
      “爸爸……他……”他双脚开始发软,“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上,面朝父亲。
      不一会儿,重症监护室来了几个大夫,他们像一个个从天堂来的引路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顶着刺眼的光环。
      他绝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一个医生的领口,问道:“怎么回事?我父亲中午的时候还是好好地。”
      “这位家属,请听我说……病人是敏感体质,和移植的骨髓发生了免疫排斥反应……”
      “你胡说!你胡说!!”他好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失败骑士,看到自己挚爱的人离去,却没有办法。
      “这位家属,请亲冷静……”
      他怎么会冷静,手用力一推,把那个医生推在墙上,然后又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他喃喃的说道:“我爸爸还没有等我孝顺他呢。”
      他一直在哭,像一个走失的小兽。
      而他现在确实是走失了,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父亲了。
      二同好像忘记了时间一样,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赶到的比尽和完颜月看到一切。
      比尽和完颜月来到医院,走了和二同一样的路,见过了空空的病房,问了一边的护士,才赶到这里。看到这一切,他们像在看一部历经生死的电影一样,他们身临其境,他们也看到了死亡的触手在向他们花枝招展着。
      那白色的床单好像外面越下越大的雪花,堆积在地上。
      他们两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剩下无力的抽泣和绝望。
      他不知哭了多久,眼泪早就哭干,而早就红肿的双眼里好像只有滚烫的鲜血。
      比尽悄悄走出房间,给多夜打了个电话:“快来吧,叔叔走了,回不来了。”
      多夜能听出是什么意思,匆匆挂断电话,如果不挂电话,可能能听到而变得风声。
      多夜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瘫在地上的母子二人,床上被床单盖好的二同的父亲,还有靠在墙边的比尽和完颜月。
      二同的母亲被医生扶起来,带到了另一个病房。因为她哭声太大了。
      多夜蹲下来,双手搭在二同肩上,眼圈红肿。
      “为什么?!”二同开始低沉的嘶吼,突然他的声麦变大:“为什么要转院,为什么?”
      “……”
      回廊里反射出他说话的回声。
      “为什么?”
      “为什么!”
      房间内一起“滴滴”的响着,像在给这里的人最后的忠告和启示,那条心电图一直是直线,再也没有浮动过。
      多夜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二同现在心里是怎样的。
      虽然不能体会,但是亲人的离开,毕竟是人生中的一种劫难,想到这里,反而觉得孤儿院里的孤儿比较幸运。因为他们一生中的劫难早就在出生的时候被过滤掉,他们没有附属“血缘”的亲情,所以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可以一马平川的奔驰,不用担心会在某个时刻的一些突发事故而被迫停下。
      “节哀吧。”多夜微微动嘴,小声说。
      “为什么啊……”二同嘴里一直在问为什么,他的潜意识早就不清晰了。
      “你以为我不伤心吗?!”多夜突然提高音量:“我以前到你家玩,叔叔待我多好,我难道会忘了吗?”
      “可是他是我爸,不是你爸!”二同似乎已经丧失理智,像一只被打急了的老虎,他一把把多夜推倒在地上。
      多夜从地上起来,他眼睛里似乎有些怒火,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千雀拉住,他回头,看着千雀的眼睛。
      千雀也看着他的眼睛,紧紧的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多夜似乎看出了什么,有重新走到二同面前,和他面对面的坐在地上,像两个正在专心致志玩着手里小玩具的孩子,他们不在意周围的一切,是喜是悲,还是吵闹的人来人往。
      “对不起。”多夜突然不明不白的说道:“非常抱歉,是我不对。”
      没有目的的道歉,竟然又让二同的眼睛里缓缓流出眼泪。
      良久。
      千雀走到多夜身边,对多夜说:“你回去吧,我陪他一会儿吧。”她的气息很平和,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深夜的病房散发着微弱的荷香。
      也许整个房间的人都是暗淡的雕像,只有千雀,像一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携带了最后的生机……
      “可是…………”
      “回去吧,放心。”千雀轻轻说道,眼睛里像一滩清澈见底的湖水。
      多夜点点头,走出房间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千雀的目光和他对接,微微的避过他的锋芒。她微笑,眼睛眯了一下。
      多夜走了,雪夜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
      二同抬头看看千雀,又低下头,沉默不言,千雀坐在他旁边,说:“听妈妈说,我还有个哥哥。”
      “……”
      千雀顺了顺头发,继续说:“不过在我哥哥六岁的时候,在河边玩,掉进了河里,尸体被打捞上来了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我妈妈哭得天昏地暗,那时候还没有我。如果那时候我懂事,一定也会哭成一个泪人的。我见过我哥哥的照片,他长得很精神,然而,我两岁的时候,他六岁,我六岁的时候,他六岁,我今年二十三岁,他还是六岁,我们这辈子要经历好多人的离开,包括我们的亲人,他们有的生病离去了,有的因为意外事故离开了,有的因为年龄的增长离开了,但是最后我们都会慢慢理解,因为我们终有一天,也会离开,因为疾病,意外事故,或者年龄。”
      二同转头看着千雀,千雀的眼睛特别亮,像两面能照出心事的镜子。她像一个天使一样,用甜美的歌声帮人们忘记哀愁。
      “我出去走走。”二同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房间里只剩下床上一动不动的二同的父亲。
      门外的比尽和完颜月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看到二同出来,完颜月刚要站起身,比尽拉住他,指了指二同的眼睛。
      他眼里有浓重的死灰色,苍白,死灰。写满了绝望和痛楚。
      他走到走廊尽头,蹲在角落。
      医院的消毒水味又像夏天的苍蝇一样闻讯赶来。
      而这时候,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没有关,多夜的意识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谁配的药?重症监护室里那那个白血病病人要用什么药你不知道吗?”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桌上两瓶药,我以为是一样的。”
      “你以为?就是因为你换错药,他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
      二同慢慢从墙角站起来,从口袋摸出钥匙,钥匙上有一把细小的水果刀,他缓缓的向办公室走去。
      突然,他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回头,看到的是千雀的眼睛。
      千雀对二同摇了摇头,然后把他手里的钥匙拿过来,放进自己口袋,她什么都没说,就是这样紧紧地抓着二同。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千雀环抱住二同,隔着厚厚的衣服,二同依然能感到千雀的温热和柔软。
      “答应我,别做傻事,好吗?”千雀的怀抱越来越紧。
      “我好冷,你抱抱我好吗?”她的脸贴在二同起起伏伏的胸膛上。
      二同像被编程了的机器一样,机械化的反手抱住千雀,他是绝望的,像一个双脚悬空,正在从高处下落的重物,瞳孔渐渐变大……
      ……
      大雪还在下,慢慢积起来,给大地盖了一层苍白的床单,像一张时间留下的壮阔的画布,它仿佛盖在了每个绝望的人身上,整个R省陷入了深夜死寂的沉静。
      路灯把它下面那片雪地照的晶莹剔透,也许第二天等路灯闭上眼沉睡的时候,几个调皮的顽童就会用地上这些苍白的雪花堆积起一个个笑着的雪人。
      他们吹着寒风 ,像一个个冬天的卫士。微笑着迎接即将到来更冷的天气和灾难。
      而此时走廊的尽头,那颗绝望的心脏正在微弱的跳动着,迎接他的,也许是孩童们早起活泼在雪地里的笑声。
      也许是寒风呼啸,沉寂着没有黎明的第二天。
      也许是像打破在大雪之夜的热水壶,碎片溅射到各个角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而谁会知道,洞里面的是割破皮肤流出的滚烫血液,还是冷却成冰,前一秒还在水壶里的热水呢?
      ……
      ……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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