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8、chapter 2 少年往事（4）

　　血液，一点点从透明医用塑料管子流淌，好像一场慢性自缢，带来短暂停顿。

　　顾溪白抬眸，叶国森拿起三份血袋冷酷的笑容，他感觉自缢绳索，又再次掐住他喉咙。

　　叶国森接到手下传话匆忙离开，顾溪白旁边躺着两个少年还未苏醒，四周别样寂静。

　　他扫视桌台上放置的三份血袋，顾溪白手指被海水泡得发胀，伸展困难，他视线匆匆掠过血袋，血袋下编号：1、2、3。简单直接。
　　就如同，那个警察在海边开枪前说，“移民统治法例”，他们属于偷渡者，就算死的再多也没人管。叶国森要找的是‘梁少悠’，他们三个，之所以还活着的原因。
　　那个警察还不确定。

　　谁，是真的梁少悠。

　　顾溪白扶着额角，他心跳剧烈。手指来回在1、2两块编号前游走，1号是他顾溪白，而2号是……
　　也许，活着的机会只有一次，只要把两包血液顺序调换……

　　警察不确定的事情。
　　他，很确定。

　　林荫道两旁法国胡同落叶凋零，迎面驶来俩量黑色轿车，停靠在霍家私人医院广阔入口，不偏不倚正中之中。医院来往急救众多，这里本不能停车。
　　特权阶级所彰显的魅力，往往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能停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一会，记得要叫，少悠哥哥。”三少夫人林秀荷，牵着女儿霍明珠手，嘱咐。
　　霍明珠轻轻点头，她一身绯色，骄傲的眼睛划过一丝不屑，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三小姐霍秋韵放下手上，圣玛利亚济安堂文件批文。长年富家千金的见地与修养，就算成婚多年，她仍然保留自己一份产业。
　　霍秋韵是圣玛利亚济安堂的院长，教会，不只给她带来收入，更重要获取社会名声。声誉，给霍家带来价值，足够她无视林秀荷紧张的情绪，一个孩子而已，不知道三嫂在怕什么。
　　霍秋韵面色平静的拿出两枚糖果，放在霍明珠和她女儿苏慕雪面前，她笑容温柔。

　　另一辆车里，坐着三位衣着光鲜的美人。
　　“父亲也真是，人还未见到，就急着少悠，少悠的叫唤了。”大小姐霍秋霜抬起手，抚平女儿李悦宁发梢上微微翘起。
　　末了，霍秋霜望了万喜如一眼，她继续说：“时光快得惊人，辗转之间我也随丈夫李峻庭也回来。大嫂，月明已经走了一年，你和大哥也该考虑考虑，毕竟霍家还是需要，长子嫡孙。”她刻意咬中‘长子嫡孙’，微微一笑。

　　霍大少夫人万喜如，抚平衣服上褶皱下车，姿态磊落。她并未表示什么。
　　她深知，‘少悠，梁少悠’之间微妙的不同。
　　老爷子霍善衡别有深意的那句‘你们，去把少悠接回来。’霍家是需要嫡孙，而现在有一个嫡孙出现。
　　却不是，长子生的。

　　车停滞妥当，大人们纷纷迫不及待的下车。
　　大人与小孩最大的不同，在她们以为很重要事情，小孩看来完全可以忽视。眼前三个小女孩望着母亲松开的手，脸色平静的站在原地。她们眼里，所谓的‘少悠哥哥’远比不上一场游戏。

　　“这样没关系？你母亲很紧张‘少悠哥哥’ ，你该好好表现。”李悦宁一身靓丽深红色披肩，她弯弯眼眉下露出分外动人的脸。

　　“喜欢的话，就送给表姐你了。我霍明珠什么没有，也不用像某人，寄宿在霍家客房，你说是不是，慕雪？”
　　霍明珠深受父亲，三少爷霍秋潦疼爱，难免骄纵。
　　她扯开身上绯色披肩，扔在地上，万分后悔，她被李悦宁纯正深红色披肩比下去了。

　　“比赛还没有结束，输赢还不一定。”李悦宁沉眉。
　　她父亲李峻庭刚到香港，在证监会上任不久，置办物业还未定好，暂时随母亲霍秋霜住在霍家，霍明珠说得太难听了。

　　霍明珠挑衅的勾起嘴角，她轻笑。不耐烦挥手：“慕雪，走了。”

　　面容清雅苏慕雪，捡起地上绯色披肩，她仔细拍干净上面沾染灰尘，她有些怯弱对李悦宁点头，快步更上霍明珠脚步。

　　深秋来临，红枫绚烂。
　　霍家私人医院依靠后山，形成小型花园。

　　花园中央设置中心靶心，红心眩目，在分外萧瑟的秋季更显夺目，如同现在射箭的两位少女。
　　李悦宁姿态沉稳，呼吸均匀，速度不快不慢，靶靶射中靶心。
　　霍明珠射箭前屏息不动，稳如泰山，以极快数度连发三只羽箭，羽箭飞速中心，她才长长舒一口气。
　　她们实力只在伯仲之间，打了几十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

　　“你，站过去。”李悦宁对家里专用司机吩咐，她手指一挥，锐利羽箭尖端扫过靶子，她有些挑衅，瞥了霍明珠一眼。
　　霍明珠努嘴，她来回望了望四周，有眼力的小护士们早就四散走开，空旷花园只有落叶寂静飘零声。
　　苏慕雪端起果汁斯文喝了一口，在她灼热目光里，微微抬眸，她问：“明珠？”

　　“慕雪，你最相信的人是谁？”霍明珠问她。
　　“哥。”苏慕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苏明决的名字，她最亲近的人，大哥。
　　“那，我呢？”霍明珠挑眉逼问。
　　“明珠表姐也是，慕雪最信任的人。”苏慕雪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性格柔弱喜欢跟在强势的霍明珠身边，才不会被外人欺负。

　　“不信。”霍明珠故意失望的低垂眼眉，表情失落。

　　苏慕雪手忙脚乱开始诸多解释，等她回神已经被霍明珠拉到中央射箭靶场，额头上甚至顶着一颗鲜艳的苹果。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霍明珠拍了拍她肩膀，她在苏慕雪耳畔低喃：“你信我。”

　　她有些挑衅的对李悦宁笑，李悦宁用的是司机，而她霍明珠用的是亲人。
　　输人不输阵，李月宁开始，就，选错人。

　　羽箭箭头，在光线下闪过一缕金光。

　　苏慕雪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一丝清醒，她很想逃跑，但她不敢，不敢想逃跑的后果，唯一的办法，她大哭祈求。
　　“不……不要……明珠表姐！”
　　苏慕雪懦弱哭泣，她摸到额头上那只艳丽红色苹果，想象被羽箭射穿眼睛血液也如此艳丽。

　　“等一下！”

　　少年从树林子里探出头，他肤色黝黑额头绑着白色纱布，虾仔望一眼哭泣的苏慕雪，他眼神充满正义感。

　　“她是你表妹，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拿弓箭射她？”虾仔年少轻狂，他指着苏慕雪，问霍明珠。

　　霍明珠眼皮一挑：“原本这里没人选，选表妹也是办法，现在就不同了。”
　　她眼睛锐利，上下打量少年褴褛的衣着。

　　“不想她上，不如，你来？”

　　“什么？！”虾仔睁大眼睛。

　　“不会让你白做，一箭两千。”苏慕雪脱口而出，她急需摆脱靶子，就算把从小到大所有零用钱拿出来，她也在所不惜。

　　两千[折合现在:二十万]。
　　对虾仔来说是极具诱惑的数字，他偷渡来香港，身无分文，现在只要一箭，就有一笔钱。这笔起足够他和顾溪白衣食无忧的过五年，甚至可以去学堂上学。
　　隐藏丛林深处修长手指，拽紧虾仔衣服，把他往森林深处拖拽，顾溪白知道虾仔犹豫了，但他们没时间，他们在逃命！

　　虾仔一点点松开，顾溪白拽住他袖子的手。他走上中央靶场，拿过苏慕雪手中的苹果顶在额头。
　　霍明珠重新拉开弓，她羽箭悬在两指之间。

　　“等等。”虾仔说。
　　“后悔了？”霍明珠语气有些不屑，她眯起眼睛，手却仍然保持射击姿势。
　　“对她不公平。”虾仔指着李悦宁，又比了比他和司机的身高：“我还有个朋友，可以替代司机，不过，价钱加倍。”
　　“好。”李悦宁挥手让司机退下: “让你朋友出来。”她不在乎花钱，最重要，霍明珠那句‘寄宿在霍家客房’，刺激她，她要搓搓那只骄傲的凤凰。

　　“喂！”虾仔面朝森林，一连喊了好几声。

　　丛林深处树叶微微摇晃几下，连个鬼影都未曾出现。

　　他身后是深渊，霍家医院雪色白墙宛如鬼魅，虾仔已经做出选择，顾溪白唯有独自逃跑。

　　他脚踝被草芥锐利倒刺划伤，他丝毫不在意，眼前景色迅速倒退，倒影逐渐拉长，他呼吸急速。

　　他自觉已经跑得够远，心里泛出喜悦时，胳膊被逮住。

　　“跑什么，赚了钱再跑。”肤色黝黑额赤脚少年虾仔，拽住他领子，往花园里拖。

　　只怕，有命赚，没命享。
　　顾溪白撇见虾仔脚上被树枝刮伤，大大小小的口子，深一些血流在地，被虾仔那双黑色大脚，踩入泥地。
　　那句话，最终，被他吞回去。

　　森林越来越遥远，如剪影飞速掠过。
　　顾溪白眼皮微颤，刹那惶恐之后，远处森林里艳丽红枫宛如梦境，他眼前医院宏伟挺拔白色巨塔，才是现实而坚不可摧。

　　“我们，不会勉强你。”李悦宁瞥见被拖回来的另一个少年，她淡淡说。
　　“希望它，变成西瓜这么大。”顾溪白耸肩，摸了摸额上苹果。
　　苏慕雪一听，好奇抬头瞧他一眼，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忍不住笑出声。

　　金色羽箭，光线下忽闪过一缕光。

　　李悦宁深吸一口气，撑起羽箭，姿态沉稳。
　　十几米开外，她对面站立着少年抬头，微眯起双眼，他嘴角浮现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李悦宁眼睛微颤，她忽然意识到，箭尖瞄准的不是红色靶心，而是，人。

　　人的高贵不在血液，而是他灵魂的质地。顾溪白被金色箭头指着时，脑海忽然浮现，多年前读到的那句话。
　　灵魂高洁，远胜□□痛苦？他很想笑，全是骗鬼的谎话。他很想说这句话的人，站在靶子上，感受一下，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那只会让他，渴望，从出生就拥有主宰别人的权利，而不是，被人主宰。

　　四周寂静。

　　苏慕雪从靶子命运中逃脱轻松的心情，再次被严肃气氛弄的慌了手脚。
　　“算了，明珠表姐，我们算了好不好。”她拽紧霍明珠胳膊，仿佛要哭出来。

　　“慕雪，你要我认输？”霍明珠骄傲的眼睛一闪，一把推开碍手碍脚的苏慕雪。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丝胆怯，但霍明珠一想到父亲霍秋潦那句，‘峻庭好福气，生了悦宁这个好女儿。’她被李悦宁比下去了，倘若她现在赢了李悦宁，父亲是不是会正视她，而不是一味宠溺她。
　　父亲会不会觉得，没儿子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少悠哥哥’根本不算什么。

　　金色羽箭，伴随着霍明珠心里不甘与呐喊，如一道呼啸而过旋风，划过虾仔脸颊。
　　他黝黑脸上刹那出现一道狭长伤痕，血液一点点落在草地上。

　　虾仔眼睛微怔，许久后眨了两下眼睛，他迟钝神经终于感受到疼痛。他看向地上四散血液，心里一时有种说不出滋味。
　　他应该感谢霍明珠，那一箭只是皮外伤；他应该庆幸老天爷，一箭就可以拿到二千，明明是天大的好事。
　　明明……是好事。

　　“啊！”苏慕雪止不住尖叫。
　　她还来不及收回声音，耳边听到另一股旋风呼啸而过。李悦宁那只羽箭穿透顾溪白头顶上艳红色苹果，水果粘稠枝叶飞溅四散。

　　“啊-----啊！”尖锐声音响彻医院，苏慕雪闭着眼睛，她除了尖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虾仔抹了一把脸颊残余血渍，有些无奈的翻白眼，她有多喜欢尖叫，真烦人。
　　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嘴角止不住随着她叫声微微上扬，苏慕雪叫声，似乎在替他宣泄掉一些无法言语的东西。
　　很多年后，他察觉，那个东西叫做‘不甘心’、‘对命运的抗争’，只是那时，他已经不再叫做虾仔。

　　“加倍，四千。”他对李悦宁说。
　　顾溪白有个坏习惯，他快乐喜欢笑，生气也喜欢笑。以前，他亲人常常分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
　　就如现在，顾溪白摊开手掌，他微笑拍干净发梢粘稠苹果汁。

　　“愿赌服输，输的给钱。”李悦宁挑眉，手指一戳，她指向一旁霍明珠。

　　听了这话，霍明珠眼珠子一瞪，咬着下唇，她忍着怒气，向司机使眼色。
　　霍明珠接过司机递来小包，她掏出一把纸币，正要递给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群脚步声。

　　“你，在做什么！”
　　林秀荷惊恐万分的声音，霍明珠不解的望一眼母亲，一时间有些无从解释，拿钱给他的理由。

　　“你对‘少悠哥哥’做了什么！”
　　林秀荷一把扯开女儿霍明珠，仔细查看另一个少年伤势。

　　霍明珠手悬在半空，她一时愣住。

　　在场无数人心中，忽闪而过同一个疑问。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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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霍家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