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7、chapter 2 少年往事（3）

　　天空泛出微蓝亮光，一缕光线射入船舱玻璃，黎明将至。
　　之前的故事，很快被遗忘。

　　少年们纷纷爬上甲板，拖出黑色汽车轮胎、准备好救生圈、塑料泡沫。偷渡者带有救生工具，通通拿出来。
　　顾溪白不急不慢，在甲板上来回奔跑。下水前做完热身防止抽筋，直到感觉身体微微发热，才拿出口袋里球胆，吹起来挂在脖子上，下水比别人晚了许久。

　　梁少悠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他颇有些不屑，早早便跳入寒冷水中。梁少悠微微回头，他来回打量顾溪白。胆小鬼，他嘴角泛出讽刺的笑容。

　　顾溪白饶了饶额间，无奈的耸肩：“十一月天气，冷得让人受不了。”一边开始慢吞吞脱衣服，他嘴上说冷却把衣服脱了个干净，身上只剩下单薄背心。
　　下水前，他把手中硬币抛向空中，来回辗转几圈，看了一眼落在掌心地钱币，是他猜中的花，才稳稳准备跳入水里。

　　虾仔小心翼翼的脱下新鞋，揣入怀里。
　　他从小在水里游习惯，对他来说，十一月寒冬天气与六月盛夏相差无几。他见顾溪白下水前还要拿硬币占卜，察觉他心里，怕的很。
　　虾仔拍了拍顾溪白肩膀：“我在前面开路，你跟我一起游，减少阻力。”虾仔心里很得意，在游泳这点上他比顾溪白强许多。

　　清晨微光浮动，蔚蓝色海面，宁静无波澜。
　　梁少悠手臂开始僵硬，他身上剪裁精致小西装吸水性极好，长时间泡在水里衣料持续膨胀，他使不上力气，浑身上下感觉越来越承重。
　　他蹙眉，告诫自己再坚持一下。

　　前方海面浓雾迷茫，隐约呈现一抹虚影，高大建筑物显现出坚硬轮廓。他加大手臂摆动幅度，梁少悠一时之间，猛然越过最前排游泳好手虾仔。

　　人，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也是他最松懈的时候。
　　胜利触手可及，香港……近在眼前。

　　梁少悠伸长手指，他想要抓住那一抹，影子。

　　彭！
　　一声巨响。
　　成排子弹飞速射入海面，蔚蓝色海面瞬间浸染成赤红色!夹杂不少少年血液，他们被子弹射中，痛苦浮在海面，不敢再前进。

　　新界西北部元朗岸边，站着成排密密麻麻人影，警察武装齐全，总探长叶国森轻咳，他提高声音朝海面说道。

　　“从今开始，港英当局宣布，实施“移民统治法例”。限制内陆人群进入香港，你们没有港澳通行证。”

　　子弹冰冷的枪口对准少年们，叶国森冷酷的低语：“放弃，回去。”

　　虾仔口吐碎末，他不甘心企图反抗。
　　叶国森掏出枪，毫不犹豫射击，一连三发，子弹刹那贯穿他手臂、肩膀、脸颊，他痛得几乎晕过去。
　　梁少悠的腿也被警察子弹射中，他开始腿抽筋，梁少悠不觉伸手滑动水面，顾溪白瞬间压住他肩膀，低吼：“你不要命？！”梁少悠明明看到虾仔强制游入岸边下场，他怎么会愚蠢想反抗警察，用□□抵挡子弹，梁少悠挡得了几次？

　　“少管我！”梁少悠拍开顾溪白，掐制他肩膀的手。
　　梁少悠咬着嘴唇保持清醒，血液一点点从腿部蔓延，他要游近一点，才能让岸边的警察听到他说的话。

　　血液持续消耗，让他意识混沌，他快要沉入海底，梁少悠感觉有人扶助他肩膀，拖拽他远离逐渐下沉的身体。
　　顾溪白在他耳边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是香港人……梁少悠。”他紧闭双眼，意识逐渐混沌，陷入昏迷。
　　顾溪白左手托着虾仔，右手扶助梁少悠肩膀，汗从他额头慢慢滴落，他眼睛感到一阵咸涩，顾不上擦。顾溪白一个人支撑三个人体重，已经使出全身力道，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他苦笑，昏了两个。
　　要他拖拽三个人，再游上一个小时希望渺茫，三个必死。
　　他只能大声呼喊：“梁少悠！梁少悠！”

　　岸边叶国森，隐约听到有人呐喊，清楚叫‘梁少悠’后，他警觉回头。

　　霍家放出消息，寻找一个梁少悠的少年。
　　听说，少年很有可能是二少爷霍秋怀的儿子。1943年那起冰尸案他可没有忘了，十几年前他还是巡逻小警察，对九龙观塘区秀茂坪发生一起冰尸案记忆犹新，弱智肥佬阿狗被杀，查了许久也没进展，后来警方获得线报，秀茂坪童党头目阿伟主使。

　　而令人意外，向警方爆料的人，霍秋怀。
　　霍秋怀那时，是敬义堂九龙城双花红棍，阿伟跟了敬义堂一个小红棍，算是自家人，谁也想不到霍秋怀会出卖自家自家兄弟。江湖传言，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仅仅只是传言，霍秋怀此后成年，被送往英国留学，事情不了了之。

　　霍家发出追查‘梁少悠’的消息，叶国森不得不想起冰尸案，他望向海面问：“梁少悠？”

　　“这里有，梁少悠。”他没有选择，只能抢先回答。
　　顾溪白望着零星不多的少年，岸上佩戴银色徽章的男人，是警察。若其他少年抢先说，梁少悠晕了，他就等着死。

　　这里有？
　　叶国森咀嚼两下，微妙的话语，他眯起眼睛。
　　他思索一下，二少爷霍秋怀今年三十岁，当年十七岁。若如江湖传言，冲冠一怒为红颜，梁采薇的儿子出生在霍秋怀刚好满十八岁时。
　　孩子，今年十二岁。
　　叶国森抬眸瞥向海面，少年只穿背心肤色一般，手上两个少年都晕过去。他一只手托着少年肤色白皙，穿着考究，另一只手托着少年，小麦色皮肤粗糙黝黑。三个少年，都是十一二岁年纪。

　　叶国森挑眉：“你们有谁知道，梁采薇？”

　　海上浮游少年不少已经回游，为数不多都受了伤，九死一生。不如，拼一拼。有一个少年脑子一转，梁少悠，梁采薇，两人同姓。
　　他抢先开口：“知道，梁采薇是我姐姐！”

　　叶国森当即沉眉，他拿出手枪，瞄准少年射击。

　　彭！一声巨响。

　　少年胸口涌出喷薄血液，他当即沉入海底。

　　众少年目光呆滞，海面瞬间变得阴森，寂静得可怕。

　　“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有谁知道，梁采薇？”叶国森，他冷笑。

　　叶国森抬起黑色的抢，一一扫视海中少年，他的笑容宛若地狱的使者，充满诱惑却异常冰冷。

　　少年各个面容惨淡，纷纷打消碰运气的想法。
　　见无人回应。

　　叶国森有些失望，准备转身离开，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梁采薇，是阿狗……”少年声线清晰，他迅速回头，是刚才与他打哑谜的少年。

　　顾溪白特意放慢语气，见叶国森眼睛闪过一道亮光，他脑子飞速运转，回忆梁少悠在船上那个故事：梁木青，花名阿狗……梁采薇，梁木青，都姓梁。梁采薇听名字是女的，阿狗梁木青出事，已经三十来岁，梁采薇是，梁木青的姐姐还是妹妹？

　　冰尸案，阿狗梁木青是弱智，被被阿伟打时不反抗，却会用灭火器，还知道打阿伟小报告。
　　冰尸案里……被隐藏起来的人……

　　梁采薇！

　　梁采薇才是灭火，打小报告的人。阿伟占据阿狗梁木青的家，看中梁采薇，梁木青为了保护她，把沙发床烧了。他是弱智，以为没了沙发，阿伟就不能欺负她。

　　“梁采薇，是阿狗……在冰尸案……”他说得缓慢，顾溪白抬头，望着叶国森手上冰冷的枪口，他吐出最后的话：“死的，原因。”

　　叶国森来回扫视海里最明显的三个少年，都是十二岁年纪。
　　晕过去两个。一个肤色黝黑，一看家境窘迫，另一个肤色白皙，衣着考究……
　　叶国森蹙眉，谁知道梁采薇混得如何？而他最看好那个，却说‘这里有，梁少悠。’

　　或者。
　　这孩子在通过他，试探霍家的态度？

　　秉承‘只可杀错一百，不可过放一’原则。
　　叶国森指着海中，三个少年，向手下吩咐。

　　“那三个，拉上来。”

　　广义上说，叶国森是他们在香港的第一份运气。
　　接连不断四次大规模逃港潮，港英当局态度发生转变，实施“即捕即遣”，抓到偷渡者，立即逮捕，立刻遣返。
　　今日之内，已到香港的内地非法入境者，港英当局宣布：可以在三日之内，登记领取香港身份证。
　　叶国森最后拉他们上来，意味着三个少年不会死，还可以获得香港人身份证。
　　而，能让九龙新界区总探长，涉险的理由。

　　两个字：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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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据统计，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有将近100万名内地居民，由深圳（1979年深圳建市之前为宝安县）越境逃往香港，深圳历史上总共出现过4次大规模的逃港潮。
研究者认为，冷战时期历时最长、人数最多的群体性逃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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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逃港者，港英当局的态度也经历了几个阶段：
一开始，香港政府虽然不承认逃港者的居民身份，但对这些偷渡者，并不拒绝。
后来，随着偷渡者人数越来越多，港英当局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实施“即捕即遣”政策。凡成功进入市区的大陆移民，立即办理身份证登记，也就是说尽管你是偷渡来的，但是只要你不被抓住，能进入市区你就能拿到香港身份证。
最后一次逃港高峰，在当日之前已经到港内地非法入境者，可以在三日之内登记领取香港身份证。三日期限之后，到港的所有偷渡者都不会再发放香港身份证，而是立即遣返，彻底断了偷渡者，获得合法身份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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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处叶国森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却有据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