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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2 少年往事(2) ...


  •   船,航行海面。
      窗外海浪奔腾翻滚,深蓝色海水拍打玻璃,声音剧烈,船舱最底层黑暗三等舱挤满人,成群结队,他们勉强拱起身体萎缩在狭小空间里,船舱里散发一股难以言语的酸臭味,少年们毫不在意坐在一起,他们心里目标明确。

      两个字:香港。

      听到上面甲板上传来隐约警哨,他们纷纷面露惊恐。
      他们来自内陆各地,多为深圳、广州一代贫穷渔农之家,家里人口众多,无法满足温饱,唯有一搏。
      深圳,曾流传一首民谣:“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里只剩老和小。” 就是形容他们。他们是奋进的“非法入境者”,广东人把这种水路偷渡者称为“督卒”。
      通俗点说,偷渡者。而,‘督卒’在象棋术语,有去无回。

      远处灯塔来回闪烁,探照灯把他们的脸照得雪亮,绝大多数少年面容异常年轻,幼小孩子只有六岁,稍长一点不过十八岁,多是十一二岁小男孩。船舱空间密闭,木板潮湿阴冷,孩子们不得不三五成群围绕在一起,互相取暖。

      却,有一个例外。
      他用手剥干净脚上黑色指甲,蹭了蹭脚趾,往船沿角落缩了缩,这里小孩都很穷,广东沿海一带顶命冒险偷渡,都是家中人口众多,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亡命之徒。
      他敏感意识到,他是小孩中最穷的那个。他没有鞋,光溜溜赤着一双,黑色大脚。

      有没穿鞋,自然有衣着光鲜。
      一群小男孩里,有两个尤为醒目。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有名字。
      广州一代沿海渔家,为了送走孩子时不伤心,给他们取过小名。有出息小孩到香港,会给自己取大名,代表他重新开始。而这艘船上有两个小男孩,都是十二岁,有名字,还颇为动听。

      一个肤色白皙,眼眉柔和,西装革履。梁少悠,他好像从头等舱下来,走错门的客人。午夜海浪翻滚声响剧烈,让人无法安睡,他身边人做多,大家都想听他说故事。
      另一个,穿普通麻布衣服,他脸脏兮兮看不清楚长相,那双眼眸漆黑如墨,顾溪白从包裹里拿出一双布鞋,递给赤脚小孩,他问道:“蛋家人?”

      蛋家人,出生广东一带水上人家,以船为家的渔民。常年生活游船上,水下功夫了得,他们的脚同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略有差别,黝黑粗糙。
      赤脚小孩盯着布鞋,黑色粗布缝制鞋扣密密麻麻厚实底子,他很想接过鞋子,鞋子温暖的感觉,让他想起娘。
      在他记忆中,娘充满咸腥海水味。
      每到炎炎夏天,就会被娘扔进水里。随着年龄长大,六岁之后,过了十一月,寒冬将至天开始飘雪,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扔进冰窟窿似的水里,直到冷得抽筋。从小他就被娘灌输,‘好好练游泳,日后去香港’。

      小孩抬头,望着给他鞋子的顾溪白,他摇了摇头:“蛋家人在船上长大,不用穿鞋。”

      “天一亮,就要下水,香港可在岸上,真不要?”顾溪白瞧着小孩渴望的眼神,他故意把布鞋在他面前晃了晃。
      赤脚小孩小孩犹豫一会,接过鞋子,说得信誓旦旦:“我叫虾仔,娘说受人恩过千年记,到了香港赚了钱,会加倍还给你。”

      顾溪白笑着点头,他并未把虾仔的承诺放在心上。

      天一亮,他们会下水。
      走西线,从蛇口、红树林一带出发,游过深圳湾,顺利的话,大约一个多小时游到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现在天气十一月,在冰寒水里泡上一个多小时,九死一生。
      顾溪白相信,生命中有一些机遇无法用逻辑形容,如同他手里抛向空中钱币,每次旋转、转折都会影响落地时钱币的正反。
      他送虾仔鞋,只是给自己加点运气。

      “……后来,怎么样?
      快说,快说。”

      不远处成群结队的少年们,围绕在梁少悠身边,起哄。梁少悠眼眉柔和,口齿伶俐,他正说一个传奇故事。

      ……
      1943年,香港九龙观塘区秀茂坪,发生一起冰尸案。
      梁木青,花名阿狗,一个有些轻微弱智肥佬。三十多岁在商场做清洁工,一月有15块薪水,住在观塘秀茂坪一间坉屋。
      秀茂坪公共坉屋,在敬义堂九龙观塘区基地附近。那里一带繁衍一群童党,阿伟是他们的小头目,跟了观塘的红棍,与阿狗梁木青在一间清洁公司上班。
      阿伟知道阿狗梁木青一个人住在公屋,是弱智,三天两头踹开阿狗家大门,把阿狗家当作聚脚基地。甚至配了阿狗家钥匙,方便进出。

      阿狗梁木青,在家里存了20块交电费,被阿伟手下看到,立刻推开他拿走钱。
      手下把阿狗被摔在地上,额头撞出淤青,他也只是憨笑,他只有十几岁小孩子的智力,被欺负只知道笑。后来,阿伟知道,一拳把手下打爬在地上,警告:“阿狗也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欺负他。”

      听到这里。
      虾仔望一眼脚上的新鞋,对顾溪白说:“阿伟虽然狠,但为人仗义,够义气。”他说完,看顾溪白的眼神,似乎把顾溪白当作阿伟,而他自己是弱智肥佬阿狗。
      顾溪白抬头,他望见说书的梁少悠悬起的嘴角,拍拍虾仔额头,他压低声音:“说书的说了,冰尸案。没老大阿伟的命令,冰谁的尸?尸体怎么冰的起来?故事还没完,你先听听。”

      孩子们开始评论,有的说阿狗梁木青太蠢,有的说阿伟够义气,以后去香港就是要跟这种老大。
      见已经吊足胃口,梁少悠才缓缓开口,他继续说。

      手下们把20块钱偷偷花完,却没告诉老大阿伟,他很生气,阿伟决定用这件事情教训手下,谁才是老大。
      起初,他们继续在阿狗家抽烟、喝酒、搓麻将。太无聊而拿起报纸点火,烧了屋里唯一一张沙发床。阿狗梁木青吓得目瞪口呆,赶忙拿起灭火器将火焰熄灭。
      阿伟当了老大后经常和别人抢地盘,根本顾不上清洁公司的工作,阿狗梁木青为了沙发床的事情,向阿伟父母打小报告,阿伟已经很久没上班。父母把阿伟痛打一顿,阿伟开始报复,欺负弱智肥佬阿狗梁木青。
      他们把阿狗拖进水槽,用冰冷龙头浇遍他全身,直到他蹲在地上发抖,最后把阿狗扔进冰箱。
      阿狗,被活活冻死。
      ……

      众人连连拍手说好。
      虾仔听有人问梁少悠:“他是怎么知道这故事?”梁少悠笑了笑:“故事是真的,后来香港警察得到爆料,把阿伟他们抓起来。”
      虾仔遮眉思考:“难道,阿伟被人出卖?”
      他很想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虾仔抬头一脸渴望的望着顾溪白。从顾溪白猜中之前的悬念,他变成虾仔眼中总能猜中的聪明人。

      顾溪白微微点头,虾仔猜的应该没错,警察根据爆料抓人,阿伟被自己人出卖了。而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顾溪白问虾仔:“你几岁?”
      “12岁。”虾仔回答。
      “会用灭火器?”顾溪白又问。

      虾仔摇头,别说用,他连灭火器长啥样都没见过。他明白顾溪白意思,说:“我是蛋家人,蛋家人在船上,自然不知道陆地上的东西。”

      顾溪白笑:“我也不知道灭火器怎么用,看来弱智肥佬阿狗,比我们两都聪明。”

      虾仔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唯有木讷的低语:“也许,香港人都知道。”

      “香港的弱智都比我们聪明,被打时不反抗,忍辱负重到抓住阿伟没去上工的机会,打小报告。梁少悠的故事说得很不错,我们该多学学。”顾溪白挑眉,他轻笑的拍了拍虾仔胳膊。
      虾仔一时间唯有点头附和,但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一丝别样的嘲讽。

      顾溪白别具深意的瞥了一眼梁少悠,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1943年香港九龙观塘区秀茂坪,冰尸案里。
      有人,被隐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秀茂坪冰尸案的原形,香港十大奇案之一,秀茂坪烧尸案。与原案有较大出处,请勿互相比较。
    蛋家人:繁体字为蜑,标准汉语为dàn;亦作蛋家、艇家、水上人家。
    蛋家人,广府俗称,香港、澳门、广东、广西和福建一带一种以船为家的渔民。 属于汉族,但不属于汉族中的广府民系,而是一支特有的、濒临消失的民系。 由于常年生活在游船上,他们的脚同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略有差别, 因此在福建也被称作“曲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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