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69、chapter 9 壮志凌云（7）

　　梁少悠慢慢睁开眼睛。
　　风中蝴蝶绽放幽兰色翩翩起舞，蝴蝶沾水发腻的粉翅，一群群，大片迁徙，场面甚是壮观。
　　仿佛流逝时间里不曾移动的坐标，他耳边隐约闪过黑暗中回荡笑语盈盈，仿佛白人流氓在寻欢作乐对白念芸说道。
　　“蝴蝶，小蝴蝶……”

　　转瞬之间，梁少悠想起当时顾溪白对霍月华的挑衅：
　　“你一定还记得被你活埋的蝴蝶，怪物！”

　　“顾溪白被吓跑了，望月为什么没有挽留他？”梁少悠开始在小女孩身上获得更多对霍月华过去有用的讯息。

　　“望月不会挽留他，那是他给的‘明确答案’。”
　　望月打开蝴蝶标本盒子，取出那只蓝闪蝶，一点点撕碎它的翅膀，她带着恶劣笑容，望月曾经问过梁少悠。
　　“我把蝴蝶肢解了，你也会喜欢我吗？少悠哥哥。”

　　梦里梦外前世今生串联在一起，组成庞大的时间意向，诉说着委婉至极的暗喻：
　　多年前，意大利剧作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创作一首伟大抒情悲剧《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
　　音乐与舞台剧情完美结合，管弦乐塑造乐曲犹如流水飘逸雅致，柔情满怀又不乏悲壮的歌声亦让人神醉，那是西方男人首次震撼于东方女人神秘的魅力。

　　自那之后，许多西方男性幻想着能够征服并拥有自己的美丽蝴蝶，一旦抓住了它，便会用钢针刺穿，将它制成一个标本，一个玩物。

　　蝴蝶，成为东方女人化身，注定要屈服于西方男人，迷失自己。
　　白人流氓在寻欢作乐对白念芸说。
　　蝴蝶！

　　恶梦的恐怖，源于曾是真实故事的一部份！
　　蝴蝶,她所给予一种清醒的提示，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隐藏在白念芸蛇蝎美人外表下，是无声的呐喊，她是过去时代女性悲惨命运的集合，她在替自我呐喊，也在替不能开口沉默不语的女人呼喊。

　　梁少悠失笑，白念芸手附上心脏的位置，他喃喃自语，原来你一直在说‘救救我’，只是说的太含蓄了，没人能明白……

　　蝴蝶，源自她内心巨大的伤口，这个创伤一直未曾愈合，一直在滴血……

　　‘救救我’。

　　‘救救我’。

　　‘无论谁都好，救救我，救救我 ……’

　　Holden（霍顿）!

　　梁少悠扶着心脏的位置，喃喃自语：
　　“我发誓会用尽全力爱你，不管你是何种形体，直到永远。
　　永不忘记，一生一世的爱情。
　　在我的灵魂深处会永远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很久以前，她希望他能在婚礼上说那段誓词，他终于说出口。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在她身边。

　　霍月华（白念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Holden（霍顿）都会在你身边。
　　别怕。

　　梁少悠抬起眸瞬间，白念芸眼神透出异常犀利。
　　据统计美国90%青少年在被警方审讯时自动放弃米兰达权力（放弃保持缄默权），美国警方会在没有律师与监护人情况下逼迫孩子放弃保持缄默权，之后开始审讯。
　　‘你有权力保持缄默，而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条美国法律界著名的米兰达权力告诉人，唯有自己能够保护你自己。
　　孩子不懂成人世界的恶，不懂保持缄默重要性，就会被无情冰冷成人世界欺凌殆尽！

　　梁少悠抬起眼眸，沉着冷静的问着白人律师：
　　“你让警察逼迫我放弃米兰达权力（放弃保持缄默权）；
　　甚至协助警察逼我签署了一份认罪书？”

　　“白小姐，那把抢上有你的指纹，你只有十六岁。
　　认罪，我帮你向法官求情。”
　　白人律师口吻带着威胁与恐吓，希望少女乖乖就范。

　　“仗还没打，律师就逼迫当事人签署认罪书，你告诉我，你输定了，我要废物做什么？
　　这一刻起，你被fire（解雇）。
　　Out（出局）！”
　　梁少悠摆手，他懒得很无用白人律师废话。

　　“念芸，你……”
　　白夜惊讶出现在法院的女儿，她从疗养院逃出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语气，神色担忧。

　　梁少悠凝视白夜片刻，‘白念芸’忽然问父亲。
　　“缘何京剧名伶都是男人，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四大花旦皆是男人。
　　为什么京剧是由男人来反串女性角色？”

　　“京剧是传统，历史传承……”白夜一懵，胡乱解释一通。

　　“因为，最了解男人是男人，唯有男人知道男人心底希望女人做出如何反应。”

　　“念芸，你要做什么？！”

　　“直视法官的眼睛，然后——撒谎。”
　　梁少悠轻笑，‘白念芸’镇定无比附在白夜耳边轻声说着，她临走前拍了拍父亲肩膀，让白夜安心坐在观众席。

　　梁少悠匆匆扫了一眼检方提交的证据文件，他视线往上，法官们不太乐意地冷冷交谈，胖法官用肥胖的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棕黄胡子的法官脸色更苍白，偶尔抬起手用一个指头使劲按着太阳穴，抱怨似地睁大眼睛茫然望着天花板。
　　检察官偶尔用铅笔在纸上乱划一阵，又去和陪审团代表窃窃低语……
　　梁少悠所面对‘敌人’并非一个，他们是一个整体。

　　“你叫什么名字?”胖法官开口问道，‘白念芸’继续盯住法官没有回答。

　　胖法官好像聋一般，一点不知道她的沉默，以为‘白念芸’已经回答了问题，于是按着通常审问程序继续：“你几岁？”‘白念芸’对于这个问题，依旧不回答。

　　法官以为她已满足了问题，继续问下去：“那么你的职业?” ‘白念芸’依然沉默。
　　听审观众席开始互相耳语：“法官聋了吗？”
　　听众和书记们中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尖锐蔓延整个法庭，使得两个‘聋子法官’也觉察到，他们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了这个亚裔女孩身上，认真听她说话。

　　“白念芸，16岁，美国唐人街长大，喜欢养蝴蝶。
　　豢养蓝闪蝶，来自南美洲巴西亚马逊一带，翅膀上闪烁着钻石般耀眼的光芒，莱姆绿与天空蓝交相融合，闪烁出幻影般迷离的光彩，世界上最美蝴蝶。
　　蝴蝶很美，体态轻盈，飘舞于花丛之间，不需爱情，亦从不哭泣。

　　蝴蝶，一直是白念芸的榜样，女孩渴望如蝴蝶般破茧重生，开始参加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终于取得美国卡耐基音乐厅决赛资格，十六岁人生重要时刻转折点，可以获得父亲认可，赢得比赛成为一位钢琴家。

　　但。
　　出生以来第一次走出“唐人街”，不幸被流氓袭击，惨遭暴力凌虐……
　　我是无辜的。”
　　梁少悠语调平和的缓缓陈述，他需要在法官与陪审团心中设置一个暗示，‘白念芸’是坚强独立女孩，她才是受害者。

　　“白小姐这么说，你认识他？”
　　检察官摊开白人流氓的照片，仿若抓住把柄般狡猾的笑了。
　　枪上有白念芸的指纹，白念芸的手上检测出硝烟反应，她逃不了，她曾开过枪。

　　“认识。”‘白念芸’手指拂过照片，一头壮得和肥猪一样白人。不打自招般的语气，引起众席一阵喧哗。
　　梁少悠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白念芸’指着照片反问检察官。
　　“他就是绑架我的流氓，被政府的警察抓到了？”

　　“他不在警方手中。”
　　检察官瞥见陪审团一些女性在听到“绑架”、“流氓”字眼，纷纷皱眉后，检察官一时警觉，他小看了眼前的小女孩。
　　“或许，白小姐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不想再想起他。
　　不想想起被反复折磨三天，只能默默忍受，三天三夜，裙子被撕，被他反复残暴毒打，还被……”
　　‘白念芸’脸色煞白，仿若不想回忆般戛然而止，未尽的话语，其实都写在警方的报告里。

　　白夜瞥了一眼身边的记者，记者收到指令，立刻站起来，大声说道：
　　“医生说她全身都是淤青，还被性侵！
　　美国警察要告这女孩，谁才是受害者？！”

　　法官们看着手中资料沉默不语，陪审团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见时机差不多，梁少悠才吐出一句话。
　　“我害怕，就开枪，他被枪声吓跑了。”

　　“开枪只是为了捍卫了自己。
　　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她没得选择，她是黄种人没人帮她，白人只会用暴力强、暴她，她当面对施加在身上的暴力，她看到那把枪，决定面对真实的自己，她开枪。
　　这是正当防卫！”
　　白夜顺势站起来说道。

　　观众席讨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赞同女孩是无辜的，有人觉得黄种人只会说谎，法官不得不敲响铁锤。
　　“肃静、肃静。”

　　“白小姐，你口述承认，你签署认罪书，你认罪了。”检察官决定给予少女压力。

　　“认罪？
　　那是我担心自己的生命逃不过警方的审讯室，知道警方授意那家疗养院的医生对我做了什么？”
　　梁少悠卷起袖子，‘白念芸’指着流动测血管：
　　“现在抽血，还能测出医生施加的致幻剂。
　　检察官，美国的法律允许强迫承认的话，我曾被强迫认罪。”

　　美国警方审讯逼供！
　　这是多么犀利的指控！！

　　检察官有些咬牙切齿的看着频频蹙眉的法官，少女当众让他蒙羞，他必须搬回一局，检察官再次诱导性发问。
　　“白小姐，警方在你的身上检测到白人血液与皮肤组织，事情也许是这样：
　　三天三夜折磨耗费掉你全部善良。
　　你向他开枪，你杀了他！”

　　“我被折磨太痛苦，手上指甲抓伤了他。”
　　‘白念芸’摊开自己手掌神情冷淡，纤细指甲隐约可见。
　　“他是人际交往的失败者，懦弱的西方男人迫切渴望从一个顺从的东方女人身上，让他摆脱挫败感，获得久违的男性权威。
　　可惜。
　　东方女人是不会屈服西方男人，他选错对象，被我抓伤，他失败了。”

　　检察官摊开白人流氓的照片，示意助手播放歌剧，刺激白念芸：
　　“警方在居所里找到大量黑胶片，他很喜欢《蝴蝶夫人》，他在侵犯你的时候，也放了这首曲子？”

　　！！！
　　白念芸眼眸变得漆黑，她微微颤抖，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仿佛白人流氓在寻欢作乐对她轻蔑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蝴蝶，小蝴蝶……

　　听说，音乐是回忆记忆最好的方式，包括那些残忍的凶杀。
　　检察官开始不择手段，他缓缓说着那个故事，配合优美动听歌剧旋律，企图找到破绽。

　　“《蝴蝶夫人》一个东方少女蝴蝶，被美国大兵玩笑性质的娶为妻子。
　　美国大兵享受东方女性顺从、古典，却只将她当有趣东方玩具，从不将她放在心上，即使如此，蝴蝶依然兢兢业业扮演着妻子的角色。
　　即使美国大兵回到美国，蝴蝶也锲而不舍地等着他。
　　直到美国大兵带着美国妻子来耀武扬威，还想接走他和蝴蝶所生的孩子。
　　蝴蝶最终以死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检察官，你觉得我没有因为强、暴而自杀很匪夷所思？
　　收起西方式傲慢。”

　　‘白念芸’神色微微一顿，梁少悠直视法庭四周环绕一圈的白人，在审判中严厉的控诉：

　　“先生们，真正让人无法原谅的暴力行为是什么？
　　西方总认为自己是‘男性’，强大武器，强大工业，强大资本；
　　东方只是‘女性’，纤弱、精细、贫穷充满了神秘智慧，谜一样女人特质。

　　白人是坚船利炮、工业革命、厚实资本；亚裔是纤细、贫穷、擅长艺术，懦弱屈辱的代名词。
　　你们希望东方国家屈从于西方国家的权威之下，就好像要求，东方女人屈从于你们白人男性。

　　被侵犯从来都不是‘白念芸’，而是人类种族，东西方国家之间不平等关系！

　　即使‘白念芸’曾遭到侵犯，如同当年八国联军曾攻陷中国紫禁城火烧圆明园，东方因为懦弱而遭受屈辱；
　　东方主义无法真实被看见，西方男人此生都在追逐那虚妄的蝴蝶，会在枪声下被惊醒！
　　东方在觉醒后会反抗，‘白念芸’开枪，用枪声把白人流氓吓走了，东方不会一直沉默，任人践踏！

　　世界格局已经改变了，东方获得平等对话的权利。
　　时代改变了，被西方白人强、暴的东方女孩没有懦弱自杀，她自觉有能力保护自己，她向羞辱她的白人开枪，她的行动携带对旧时代懦弱自己的抛弃，寻求突破上升的力量。

　　法官大人。
　　东方女孩向羞辱她的西方流氓开枪，捍卫自我的正当防卫行为被判有罪的话，不正是西方再次用非正当暴戾手段迫使东方就范。
　　你认为，东方会屈服？
　　绝不！”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
　　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正如威廉·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对人性的考问那般，这起简单的强、暴失踪案似乎在强大国际关系隐喻的背后，找到突破口。

　　这位智慧卓越的东方女性被媒体大肆宣扬，警方在失踪的白人流氓家里找到大量带血工具，属于不同少女DNA，失踪的白人不只强、暴大量无辜少女，甚至曾意图杀害她们。
　　她在自己步步为艰的人生逆途中活了下来、没有奇迹出现、没有英雄拯救、没有神圣光环。

　　这不只是一起少女强、暴案，这是蓄意谋杀少女。
　　她被强、暴了，但凭借个人不屈服，她捍卫自己。
　　这是自卫，她活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他’变成‘她’的样子。
　　最亲近的恋人，也有无法传达出内心‘真相’。

　　在事实揭晓那一刻：

　　请她。
　　一定要……
　　活到最后。

　　不要放弃自己，想着她所爱和爱着她的人，活下去。
　　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活下去。

　　生命就是机会！

　　社会舆论与美国本土几乎激化的种族问题的双重压力之下。
　　美国地方法院最终妥协，证据不足，疑点利益归于被告。

　　‘白念芸’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