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51、chapter 8 浮华世家（2）

　　乡愁，每个离人的一种病。
　　似水的人海，摇着自己命运的小船，手里磨出流年的掌纹。

　　如果把梁少悠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分段：
　　前半段是十二岁前在上海与母亲一起；后半段则是十二岁后在香港与父亲一起。

　　梁少悠下飞机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风，让他想起十二岁前度过那段时光。
　　黄浦江上翻滚的海浪，是否还一如当时？

　　儿时。
　　母亲梁采薇带他去算命，算命先生一脸震慑，这个孩子手心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纹路，是个可怕的人。
　　母亲问，为什么？
　　算命先生说，上面写着夭折与意外。

　　那时候的梁少悠还未曾学会能言善辩，他是个沉默的孩子。
　　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会给母亲带来恐惧，他笑的时候没有快乐，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他神情淡漠。
　　母亲说，他眼神太像父亲，让她更加讨厌。

　　母亲经常在窗口发呆，她是笑容悲凉的女子。
　　梁采薇有很多双高跟鞋，她把它们一双一双地排在柜子里，绸缎、丝绒、刺绣、珠片、软皮……高更鞋纤细突兀又凄艳绝美，她光着脚穿它，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板发出寂寞扣击声。
　　“啪搭、啪搭、啪搭……”

　　她是美丽的女子，在她最美好的时候，她所爱的男人不在她的身边。
　　她很孤独，一直没有结婚。

　　偶尔，她出去约会。
　　两三次后，那些男人们都会被她的儿子吓跑。

　　那时，她会突然地尖叫，失去控制，她把一只一只鞋子扔在他身上，追着他打，她脸上都是泪水，浑身都在颤抖。
　　可以说，梁采薇有严重抑郁症，她是个疯子。

　　这大概是梁少悠一开始就如此容易沉沦霍月华的原因。
　　他倾向于危险的女人，因为他母亲也是一个阴暗的女人。

　　梁采薇除了孤独，就是儿子，她在他十二岁那年，生病死了。
　　算命先生没有算错，他的生命里写满了夭折与意外，十二岁那年母亲梁采薇过世，他辗转投奔在香港的生父霍秋怀。
　　至此，梁少悠再也没有回过上海。

　　魔都。
　　上海的别名，注定了它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梁少悠与顾溪白带去的两个保镖，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被送进医院，这几年在香港他们一直奉公守法，身在异地更不想节外生枝。

　　尽管危险在即，他们还是沉住气，去上海警察局报案。
　　半天过去，他们被晾在一边，没有人来给他们录一份口供。

　　整个上海警察的前身，由袁世凯带来的北方人掺入本地江浙人，从袁世凯任命萨镇冰为淞沪水陆厅厅长开始，上海警察开始沾染北洋军阀风气。
　　到了三十年代，对上海居民来说，上海淞沪警察厅已经臭名昭著，勒索无辜、侮辱少女、无端指控人是□□……
　　上海本地居民无不在背后骂其‘本犬’，专司巡街守户，不啻为犬。
　　简而言之，就是一条，巡街狗。

　　“碰！”
　　当顾溪白第三次开始踢桌子的时候，一个吊儿郎当的上海警察走了过来，他嘴上叼着一根牙签，他随便翻了翻手中的纸，开始装模作样。
　　“你们知不知道，在上海华界，闸北每天要发生多少抢劫案？”

　　“长官，钱可以算了。
　　我们有两个朋友光天化日之下被打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梁少悠和颜悦色微笑，彬彬有礼的递上手中的名片。保镖受伤是小事，从侧面反应上海不太平。

　　“你是律师？”
　　上海警察微微挑眉，他正襟危坐了一下，透出一丝讥讽，瞬间来了个下马威：
　　“香港的律师在上海，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番话摆明欺负外地人。
　　顾溪白一听脸色就变了，梁少悠在一旁立刻阻止他拿枪的手，按照法律程序，香港警察在上海本就没有执法权，况且他是私人事情来上海，处境更为尴尬。

　　在未摸清上海警察实力之前，他们要学会，忍。

　　“确实。”
　　梁少悠拿出包里准备好的十条香烟，塞给上海警察。人情世故礼尚往来，这点礼物对方能办成事，太划算。
　　只是，他视线扫了扫上海警察办公桌：
　　杂乱的案件资料随处摆放、色情周刊、肮脏茶杯，无不透露出他们的办事能力，杂乱、无序，低能、案子叠得如山高，效率低下。
　　身在异地，他还是先试探一下对方实力。

　　“长官，请多帮忙。”梁少悠把十条香烟装进袋子里，放在上海警察脚边。

　　上海警察先左右环顾一下，确定没人注意，他收下烟，开始笑眯眯给他们做笔录，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
　　“你们两个外地人，有事白天去做，晚上没事就待在酒店。
　　黑夜里，好多警察特别爱开枪，很容易出事。”

　　“……”这话，骗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还可以。
　　记得儿时，外国租借里的酒店通常是凌晨2点打烊，中国茶楼从不关门，上海这座东方不夜之城，什么时候有过夜宵禁？
　　面对如此幼稚的恐吓，他们极力克制翻白眼的渴望。

　　正巧之前做完笔录的阿婆好像忘了东西来取，上海警察立刻对阿婆露出贪婪笑容：
　　“来做笔录？”

　　“长官，二十分钟以前，阿婆笔录你已经做过了。
　　应该在你左手边，第三个米色档案袋里。”梁少悠指着那混乱的桌子，流露出轻蔑。

　　“还有长官，你今天很赶时间，袜子穿错了。”
　　顾溪白指着上海警察翘着二郎腿上两种不同颜色的袜子，冷笑。

　　上海警察明显一愣。
　　当他找到左手边，第三个米色档案，那两个人早已不知所踪。

　　梁少悠与顾溪白彼此对视一眼。
　　上海警察对他们底细一无所知，而他们心里已然明了。上海警察，不过是刘景沂掌管的警察学堂，培训三个月后开始执勤的贪婪嫩头青。
　　号称保卫上海市民的警察部队，不过是一帮无勇也无谋的，乌合之众。
　　一切，得靠他们自己。

　　按照约定，霍月华的电话在七天后准时打来。

　　“Holden（霍顿），原件已经拿到手。”
　　霍月华望见David（大卫）微笑向她抛了个飞吻，她立刻做了OK手势表示感谢。

　　“结果怎么样？”梁少悠看着有些紧张的顾溪白，他把话筒微微倾斜，让里面声音清楚传播出来。

　　“两份样本，可以证明顾家老爷子与顾sir的亲属关系。
　　父母与子女DNA吻合度为1/2，顾溪白身上一半DNA来自父亲顾静学，虽然顾静学已经过世，但是，顾静学一半DNA来自顾老爷子。
　　比起父母与孩子的亲子关系，祖父与孙子DNA亲子鉴定准确率降低，但只要祖父与孙子有1/4的DNA吻合，就可以证明亲属关系。”

　　霍月华合上手中的文件袋，拍着手边的传真机。
　　“你把上海的传真机号码发过来，把文件复印本传送给你。”

　　“复印文本，法律上说服力不足。”
　　梁少悠微微沉思片刻，按照司法程序必须提供原件，并且由法院归档。
　　“月华，你先把复印件传送给我，然后带着原件直接从英国飞上海。
　　上机前告诉我几点落地，去机场接你。”

　　“上海？”
　　霍月华望着手中原件一愣：
　　“你答应我的老同学聚会？”她还和David（大卫）约好一起吃饭。

　　仿若意料之中，梁少悠转着手中笔花，意味深长地微笑：
　　“你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份礼物，一瓶Dior的eau sauvage香水。
　　味道有点点甜，让人闻一次彻底无法忘记，遇见他的夜晚。
　　David（大卫）会喜欢。”

　　霍月华打开行李箱，拿出那瓶包装精致香水。
　　她微微挑眉，她不过只是告诉过他，David（大卫）喜好特别，仅仅一个简单的信息，梁少悠就做了这么多准备……
　　“你一早准备好gay（同志）香？”

　　“香水是人诚挚道歉，你陪不了老同学。”梁少悠微微摊手，笑得一脸无辜。

　　霍月华忽然觉得梁少悠心思缜密，估计他早已经设想好全盘计划，她不过是在英国执行的一颗棋子。
　　“大律师，约个时间，把计划说出来听听？”

　　“很容易。”
　　梁少悠温文尔雅的邀请，对他来说霍月华很有造诣的医生，他交给她的事从未出过岔子。虽然名媛偶尔有点不谙世事，却也是至今为止，他最为信任的女人。
　　“月华，来魔都给你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