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50、chapter 8 浮华世家（1）

　　1956年以前，上海是一座构筑在‘地狱’上的‘天堂’。
　　十二岁顾溪白爬上窗台，年幼的他怀揣着好奇心，瞭望租借外，那是一个被贫穷困顿包围的暗黑之地；而租借内，被报纸上酸涩文人形容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畸形者。
　　他觉得公共租借更像一座巨大发出电光锅炉，南京路上霓虹灯妆点着一座座奢华宾馆，外滩伫立着当时世界第二的汇丰银行，眼前一切都展现出新一派城市景象。
　　一座东方的不夜之城，诞生了。

　　那时电影院已经在上海流行。
　　有轨电车上年轻女子喜欢用电影明星照相包书，他母亲也不例外，她脸上擦的粉在年幼的顾溪白看来，她好像搓油滴粉调出来的假面具。
　　那般让人惊悚。

　　上海人是堕落的。
　　幽暗街道，妓院鳞次栉比，公共租借平十几个女子中就有一个妓。

　　“为什么，你不肯爱我？”
　　女人明艳旗袍一晃而过，她声音尖锐。

　　“因为……
　　我需要一个，不需要我保护的女人。”
　　男人把子弹从枪里拿出来，他随手摸了摸顾溪白额头，把那把空枪扔给他玩。

　　“他姓顾，顾静学他是你的儿子！唯一的。”女人尖叫，她开始克斯底里。

　　“谁知道呢？”
　　男人冷笑，手中的纸钞洒落空中，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你的男人，从来不只我一个。”

　　顾溪白的母亲是歌女。
　　那时流行称呼‘高级交际花’她只和上流社会男人跳舞或者别的，那时上海租借里称得上‘上流男人’清一色都是蓝眼睛外国洋人，他望着镜子里自己中国人面孔，觉得母亲并没有说谎。
　　后来，那个男人把他送上去香港的船。

　　他曾说。
　　你母亲太蠢了，比起爱不爱的愚蠢问题。她应该告诉我，她的所有男人里，只有我是中国人。
　　儿子，你记住。
　　男人必须学会自己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你身边。

　　那个男人叫顾静学。
　　他把唯一的儿子送到香港。
　　顾静学是霍秋怀在英国的同学，他们是世交故友。

　　很久以后。
　　顾溪白偶然在苏格兰场的二战特工守则，看到那句话：
　　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你身边。

　　他也知道顾静学身份，当时上海华界警察厅厅长，第一把手。顾静学为人太过强势，得罪政界高层，中国正处于变革，他用最后的能力把儿子送走。
　　不久，顾静学在变革中死了。
　　……

　　儿时的记忆流窜进梦境，绮丽诡异的梦魇，诡异诱惑，魔都上海是他灵魂深处黑暗惊艳的花园。
　　可以说掩藏在顾溪白血液里，他是地道的上海男人。

　　骨子里具有上海男人一切优缺点：
　　灵活聪明、爱算计、注重结果、自保独立、不随便施予……
　　他睁开眼睛，觉得梦魇里旧上海是一种真实，而清醒后的香港才是沉睡。

　　顾溪白从梦中醒来，望了一眼身边熟睡的霍明珠。
　　她未化妆的脸失去白日美艳，嘴唇有点苍白发干，身体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让他感到陌生。
　　他有一瞬间僵硬，直到习惯性摸索枕头底下那把枪，他神经才放松下来，起身走进书房。

　　同女人上床和同女人睡觉，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
　　他拥有激情的欲望，却没有与她同眠共寝的需求。至今为止，也未曾有任何一任女友让顾溪白想一起安眠的想法。

　　听说，安眠是仅限于对特定一个女人的需求。
　　顾溪白有些遗憾撇了一眼霍明珠，他温柔替她盖好被子，她确实没能绑住他。

　　打开书房灯，光线下，那份上海申报正安静摊在桌上。
　　顾家老爷子顾沛霖病危，急招家族成员回上海。

　　电话铃声如约般响起，瞬间打断他的思维。

　　“嘟”——

　　“新居第一天，睡的好吗？”
　　梁少悠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另一端想起。

　　“还行。”
　　顾溪白含糊敷衍，他不自觉拿起枪，它冰冷触感让他觉得安全。
　　他开玩笑般说道。
　　“以前都是整晚跟一个男人一起睡，我反省一下，觉得做为男人好失败。”

　　“……一男一女走在一起，身体内产生一种激素，情绪高涨产生一种喜悦，不妨碍你沉迷温柔乡。”梁少悠好笑摊手，忽然听着耳边隐隐约约机械声音，他蹙眉：
　　“又做噩梦了？
　　这次，可没有兄弟半夜陪你喝酒。”

　　“现在喝也一样。”顾溪白打开酒柜里伏特加，橙色烈酒灌入胃里，瞬间驱散内心郁闷。

　　“cheers（干杯）。”梁少悠微微摇晃手中红酒，他微笑碰了一下话筒。

　　他们一言不发地对坐两地，虽然相隔很远，但都很放松。

　　“贫穷贵公子，想通了没，去不去上海？
　　为了赚钱而放下面子叫懂事，用钱买回面子叫成功，你已经成功了。而当用面子赚钱的时候，说明已经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以顾家在上海雄厚的底子，做个人物不难，你真的一点不心动？”
　　梁少悠微微转着手中的笔花，撇了一眼手中司法大辞典。

　　他继续劝慰。
　　“从法律层面来说，这毕竟是顾沛霖的财产，你做为顾静学唯一儿子具有代位继承权。”

　　“贫穷贵公子？”顾溪白仍然有些迷茫，他打开书房抽屉。
　　黑暗中，一叠叠摆放整齐美金，钱财包围着他，现在已经不缺物质，像这种豪门世家龙蛇混杂，泥足深陷会有麻烦。

　　“顾sir，劝你别让自己退化，贪婪是向上爬的原动力。
　　总之，你有什么用得着我，水来水去，火来火去。”

　　“大律师，什么意思？”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顾sir。”

　　“谢谢。”

　　“你还记得，我们都信仰的一句话……”
　　梁少悠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酒体晶莹，温柔光线下红色一点点铺展开来，Lafite昂贵到工薪层一年薪水，在他手中仅仅为了满足三分钟口欲。
　　“有了钱，才会拥有自由。”

　　“……与其听天由命，不如创造自己风景，上海这一趟一定要去。”
　　顾溪白忽然觉得，他有朋友，又是自由的，只是有些疲惫，等这件事完结，他需要在某个遥远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时间的脚步是不会因为工作的多少而稍作停留。
　　人要向前看，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知道你会做出最合理选择。
　　上海机票已经定好。
　　在哪之前，顾sir你明天过来一趟……”

　　梁少悠放下手中的电话，他走下二楼，敲开房门问道。
　　“月华，你在英国朋友里，有没有生物工程学出身？”

　　霍月华微微点头，她不自觉打着哈欠，有些睡眼朦胧：
　　“换了新地方，你晚上睡不着？”

　　“恩……”梁少悠微微点头，他有心事。

　　霍月华勉强托腮，她很想睡觉，拿起柜子里药丸塞给他：
　　“在这座城市没人睡觉，吃几片安眠药就是了。”

　　“它会让我做噩梦。”他摇头，拍着她肩膀：“不如，陪我聊聊天？”

　　“哈？”凌晨时分，她抱着温暖小抱枕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各种问题。

　　“月华，你认识生物工程学出身的人叫什么？”他喝着咖啡，脸上带着种深思的笑。

　　“David（大卫）？
　　他现在是英国生物工程实验室做研究员，你找他有什么事？”
　　她向后摊靠在小抱枕上，闭着眼睛，迷糊问着。

　　“他可靠？一般DNA报告要几天有结果？”他手指微微敲打桌面，心里思索。

　　“DNA？（脱氧核糖核酸、亲子鉴定）”
　　她瞬间惊醒，勉强去洗手洗漱一番，重新做回座位，恢复职业医生的水准。
　　“你算找对人了。
　　以1975年香港的医疗水准，现在没有哪家医院有能力出DNA亲子鉴定报告。
　　一般做法，把样本邮寄去国外科研机构，等那边出了结果再邮寄回来。
　　如果你有朋友要DNA亲子鉴定报告，我可以帮你把样本邮寄英国。”

　　“一般要多久？”他问。

　　“一来一回，邮寄一个月左右。”她想了想。

　　“太久了……”
　　梁少悠蹙眉，顾溪白做为非婚子，必须在法律上证明顾静学儿子的身份，DNA亲子鉴定无疑是最有效办法，如果顾家老爷子熬不过一个月，顾溪白就失去继承权。

　　“还有一个办法。
　　有人把样本直接送去英国，算上飞机日程，顶多七天。”
　　霍月华板着手指算了算，她望着他眉开眼笑。

　　他盯着她热切的目光……

　　“你又看上我了？”看中她帮他，做事情。

　　“你学医学以致用，学到就应该用，不用就浪费。
　　David（大卫）是你的朋友，放心这次费用顾sir买单，你就当作公费旅行，回去英国看看老同学？
　　对了，那个David（大卫）……”

　　“David（大卫）的喜好比较特别，我们算……
　　‘姐妹’。
　　他研究生物工程也是因为想知道，怎么会有男人喜欢男人这种先例。”

　　又是为了顾溪白，霍月华叹气，她忽然上下打量梁少悠片刻，她挑眉打趣问着。
　　“其实。
　　好兄弟算不算男人喜欢男人？”

　　“……”
　　梁少悠冲她友善灿烂一笑。
　　“霍医生，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我中意你。”

　　“大律师，现在午夜12点，这话留到明早8点再说。”
　　霍月华回头指着手上腕表，她眯起眼睛冲他微笑：
　　“等明天你一觉醒来，头脑清醒还能说第二遍，我就勉为其难，把这话当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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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参考书籍《上海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