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41、chapter 6 秘密（7）

　　穿越眼前绿茵匆匆树木，车子驶向中环半山上亚厘毕道的礼宾府。
　　香港礼宾府，设计糅合东西文化精髓，白色大楼外墙展现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典雅风格，华丽气派中又略带热带格调。
　　做为香港总督府，礼宾府始建于1855年，英国管治香港期间一直是历任总督的官邸。
　　只是，此任港督麦理浩爵士比较特别，他提倡廉政，以至于把礼宾府官邸部分，会客厅与一部分花园对外租借，提供部分商务人士洽谈聚会。

　　凝望眼前景色，霍月华忽然想起一件事。

　　十年前刚到伦敦，欧洲对华裔有所排斥，霍秋怀正在为她办理入学烦恼不已，想进入英国稍微好一点女校痴心妄想，黄皮肤华裔身份，这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后来，霍秋怀带她去泰晤士河河畔那所古老的学府，伊顿公学校长是霍秋怀中学同学，这所全英国最好的贵族学校校长亲笔为她写了一封推荐信，她才有学校可以读书。

　　她至今还记得霍秋怀与校长打招呼的方式：
　　301,331。
　　那串数字所包含，他们当年在伊顿公学读书时寝室的编号，做为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预科，想上伊顿公学，在世家子弟出生后必须注册，从出生就开始排队，符合“财”、“才”二字，再经过无数轮筛选，足够富有又聪明的幸运儿才能就读。
　　伊顿公学，它也是英国皇室王子的母校。

　　她撇一眼礼宾府外面停车场，一字排开原装进口德系车，车型含蓄、内敛、安全，如同金融大鳄总是悄无声息的进入资本市场，等到金融风暴席卷本地市场，他们早已无声无息的逃开。他们始终处于风暴之外，含蓄、内敛、安全，而剩下买单，只会是底层。
　　香港人一窝蜂的省吃俭用买股票，妄想一夜之间发大财，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赢家是谁，连对手都不知道，这种游戏，普通人怎么玩不起？

　　侍者殷勤给霍秋宴引路，侍者望了她一眼，再看霍秋宴平静神色，瞬间心领神会，识趣拿过霍月华沉重的大衣，做了一个请。
　　霍月华微笑，香港总督府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与霍秋宴同行，她连大门都进不去。

　　后来，霍秋怀曾自嘲，他是伊顿公学最穷的学生。在她怀疑的眼神里，他拍拍她发梢，他笑道，当你和查尔斯·乔治（英国王子）成为同学,在划船比赛输给了中东油王的儿子，就会明白……
　　香港，不过是个弹丸之地。

　　那时开始，霍月华想通了一个道理：

　　以层级区分的金字塔，站在金字塔上，永远是一群人。
　　一层压一层，一层上面还有一层。

　　每一层，他们都会自成一个圈子。
　　他们是同学、室友、联盟、敌人、对手，他们中每个人互相认识的时间都超过十年。
　　外面的人很难挤这个圈子，甚至不知道全球金融危机，仅仅是他们餐桌上一两句话。

　　现在，她刚进入香港的金融圈。

　　“恩？”霍月华见他起身，疑惑问道。

　　“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爸爸过去打声招呼。”
　　霍秋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起身走向另一个地方。
　　“Leo（利奥），这么巧，听说你最近很看好房地产？”

　　“Howard（霍华德），汇丰的事情应该够你忙的，这次也就便宜我们这些叔叔们了。”
　　白瑾逸微笑向身边的朋友们摊手。
　　“你知道，商场如战场，别怪我不给你妈妈面子。”

　　“……”
　　霍秋宴扶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眼镜上隐约反射出一个白发清瘦老者。
　　白瑾逸，房地产大亨，白家现任最高执行者。
　　也是……
　　他母亲白念芸的哥哥，他之所以无法称对方舅舅的缘由，自从父亲霍善衡把小妾接入霍公馆，白家就此断了与霍家一切经济合作。
　　霍善衡不检点的私生活给霍秋宴很大教训，以至于他在女人这方面很保守，少有感情纠葛以免坏了大事。
　　但，仍然挽救不了白家与霍家逐渐僵化的关系。

　　“商场的输赢还是未知，不过有一个战场。”
　　霍秋宴视线扫了一眼桌上的国际象棋：
　　“听说Leo（利奥）在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把欧洲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
　　这个话题引起在场各色老人的兴趣。
　　他们都是超级大富豪，一辈子吃喝玩乐，享受物质的极大荣耀。一切外在物质、游戏，他们都玩遍了。
　　以至于到了晚年，真正能引起他们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

　　国际象棋不同，棋盘上的角逐，就如同他们在商场上的拼杀，棋盘上的战场，是一种智力角逐的游戏。
　　恰好，他们喜欢的游戏之一。
　　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做为国际象棋最权威的大满贯之一，成绩足够引起周围人群的注目。

　　正在白瑾逸享受众人崇敬的目光，一群人中，包先生忽然说道：
　　“听说。
　　今年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的香港代表，是个女娃娃？”
　　包先生是华人界船王，他旗下拥有210艘载重量达到2.1亿吨轮船，他谁的帐都不买，有一说一。

　　“……”
　　白瑾逸眼神微微一顿，冷哼：“一派胡言。”

　　“老包，不懂就别瞎说。”邵先生是娱乐业大亨，开办兄弟电影公司，为人圆滑和善，他赶忙出来打圆场。

　　霍秋宴见时机到了，他忽然向人群外招手。
　　“月华。”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一群西装革履男子之间，有一位身穿晚礼服的女子，她十分安静坐在角落。
　　女子气质典雅自然清新，她身后有种与世隔绝梳理感，并非美艳绝伦。
　　她如清冷萧瑟夜空中俯首瞭望的皎月，清灵飘忽不经尘世，缥缈不定很难抓住。

　　香港这个以经济雄霸一方的地方，生养女子显得圆滑世故，美艳狡黠女子他们见过很多，冷美人比较很少见。
　　对男人来说，气质绝佳的冷淡女子很有挑战。

　　霍月华伸手，直到空气凝固，白瑾逸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瑾逸扫了一眼霍月华，他话锋一转，视线有些轻蔑：
　　“你该去选香港小姐。”

　　她望着悬置在空中的手，白瑾逸那句‘香港小姐’背后的意思……
　　徒有其表无知千金。
　　这话，她还是听的明白。

　　而周围人，纷纷开始恭维。

　　“Howard（霍华德），你女伴这么漂亮，一定是今年香港小姐大热门，需要帮忙投票就说一声。”邵先生一贯的谦逊温和。

　　“确实，长得美也是一种实力。
　　想不到Howard（霍华德）眼光不错。
　　不如，借两天玩玩？”
　　包先生视线扫过她，做为华人界船王他有时说话颇为嚣张。

　　霍秋宴视线扫了一圈，感受到周遭粘在霍月华身上贪婪眼神，这帮色老头……
　　他随手拿起羊毛披肩罩在她晚礼服外，她不是来取悦男人的礼物，他也不屑于美人计来便宜一帮色老头。
　　他微笑表明她的身份。

　　“正式介绍一下，霍月华，霍家的女儿，刚从英国回来，对香港不太熟，社交圈没几个人认识她。
　　月华，还不过来感谢白伯伯，把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的香港代表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Leo（利奥）这个孩子和你很像，她轻而易举的牺牲掉马和象，直逼对手的王，好像她有无数马和象一样，把对手都打懵了。”

　　“喔。”
　　众人纷纷发出单音节，一切言语都淹没在此，原来荷兰维克安泽超级大赛的香港代表，真是个女娃娃。
　　而白瑾逸之前得瑟的吹嘘，在他们看来显得如此可笑。
　　那帮男子十分默契，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个个老奸巨猾并不吭声。末了，有些大胆一点的人，甚至用余光微微嘲讽，望了望白瑾逸。

　　白瑾逸微微沉默一下，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他必须赚回来：
　　“霍秋宴，我给你时间。
　　说服我，投资你的计划。”
　　他望着侍者已经摆放妥当的棋盘，做了一个请字。

　　“在下棋时？”霍秋宴挑眉，这摆明瞧不起她女儿。

　　“在我和霍小姐，下棋时，用你的投资计划，说服我。”
　　白瑾逸耸肩，机会他给了，看你们要不要。

　　“一言为定。”
　　霍月华毫不在意对方的轻视，她今天是来下棋的，只关注棋盘上胜败。

　　双方猜子后，霍月华执白子，白瑾逸执黑子。
　　国际象棋规则，白棋先走，不得不说，幸运女神偏爱少数。

　　白瑾逸摆出‘西西里防御’，开局阶段不直接和白棋抢夺中心，把棋子布置在下三线，把中心和王翼暂时“让”给白方，伺机在后翼进行反击。
　　他缓缓说着：
　　“汇丰向我提出一个完美的投资计划。
　　银行的住房贷款支持证券，绝大多数市民手上都有住房贷款，固定利息，三十年期限，风险小，回报低。
　　当我们把成千上万的住房贷款捆绑在一起，投资收益急剧上升，但风险依然很小。
　　它是住房贷款，就算香港人不吃不喝，节省下来的钱也要先还住房贷款。”

　　“这种债券，风险评级是多少？”霍秋宴扶着金丝边眼镜，沉默一下。
　　白瑾逸不只没打算投资衡生，甚至倒戈帮他的对手汇丰，他扫了那帮人，估计这件事他们人人都有份参与。

　　“AAA级。”白瑾逸嘴角微微上扬，显出一丝得意。

　　“他们这是在空手套白狼。
　　通常银行会收取2%的手续费，依靠这笔佣金，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在短时间内称为百万富翁。
　　其中的风险，再过二十年，经济就会崩盘，房地产市场会蒸发掉近80%的财富，过半数的房屋抵押贷款都会失信。
　　这些高风险的房款，次级贷款。”
　　霍秋宴心里盘算，冲着霍、白两家僵持的关系，指望白瑾逸投资任何计划都是不现实，现在他要做的，扼杀掉汇丰的计划，减少衡生的阻力。

　　“你怎么知道债券没有价值？”白瑾逸冷哼。

　　“华尔街喜欢把概念解释的很复杂，让你觉得只有他们才能作对这些事情。
　　我阅读过它们了。”霍秋宴坦率说着。

　　“你读过了？”
　　白瑾逸有些惊讶，通常没有人会阅读那几千万字，只有整理律师才会去读。

　　“白瑾逸，如果我是你，我会做空它，打赌它完蛋。
　　例证就是，1933年美国经济大萧条。”霍秋宴耸肩。

　　“和银行做空对赌？
　　霍秋宴，如果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我就要承担房地产掉期的溢价？
　　换句话说，在那之前我要损失上千万？”白瑾逸蹙眉。

　　“还不明白吗？”霍秋宴有些苦恼扶着眼眉，他忽然想到一个说明好方法。

　　“啪。”他打了个响指。
　　几分钟后，侍者已经摆放好一个积木。
　　积木一层一层被堆高，宛如一个缩小摩天大楼，望着堆高的积木，霍秋宴向众人解释：

　　“最上层，AAA级，政府担保，最稳定的债券。
　　但‘最稳定的债券’是由一个多级的债券绑定而成，好像一个巨大的积木游戏，最上面AAA级，最安全，最下面B级，风险程度最高。”

　　撇一眼众人了然的神情，他忽然在稳固的摩天大楼上，抽走一块：
　　“现在，试着把一块B级木条抽调。
　　B级，无需收入证明。”

　　积木的摩天大楼依旧稳固，但已经留下一块后遗症。

　　他微笑，继续抽木条：
　　“接着是BB级，浮动利率，违约的利率从1%上升到4%。”

　　积木的摩天大楼开始一丝颤动，宛如微小地震，摩天大楼看似依旧稳固，内部开始瑶瑶欲坠。

　　“最后，BBB级债券……”霍秋宴话还未说完。

　　“啪——”
　　一瞬间，摩天大楼全面崩塌！

　　霍秋宴拽着手中最上层的AAA级，问白瑾逸：
　　“最上层，AAA级，政府担保，最稳定的债券。根基不稳，在底部全陷崩塌的情况下，最上层稳固有什么用？
　　汇丰给你，只是幌子。"

　　一个巨大经济骗局。

　　“……”白瑾逸止不住眼皮一条，他手中黑色棋子微微一顿。

　　霍秋宴见时机成熟，他环顾四周，他们都是香港政商届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好给银行做一下宣传：
　　“银行，是为了保护众位的储蓄金，可不是拿着别人的钱在赌场上冒险。
　　那是一份高尚的工作，汇丰把它沦为投机疯子火中取栗的工具，衡生银行可不会这么做。”

　　此话一出，一时之间众人陷入沉思。
　　他们深知霍白两家恩怨，不会挤入无意义的掐架，只做为旁观者，隔岸观火。
　　而这，不是吵架，它是商业。
　　霍秋宴刚刚让他们避免了一个巨大的投资错误，对汇丰银行的投资暂停，对衡生银行的价值，他们要重新评估。

　　另一边。
　　棋盘上，一盘对局，经过40回合较量，宣告尾声。

　　白瑾逸从与霍秋宴的谈论中抬头，难得正眼看了她一眼。

　　白瑾逸手持的黑方……

　　白棋设计了一个反弃子的方案，白棋反弃一车，步下天罗地网，准备困死黑后，致黑后于死地。

　　霍月华放下手中白棋，此局已下至中局，胜负明了，她擅长在中间阶段就击垮了对手的防守，应该说她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白瑾逸的手指拂过国际棋盘上“国王”，轻轻放倒。
　　国际围棋规则，放倒国王意味着……
　　他输了。

　　“月华，你赢了。”霍秋宴含笑拍拍女儿肩膀。

　　“霍秋宴，我不投资汇丰，不代表会投资衡生。”
　　霍家的投资计划，白家一分钱都不会出，白瑾逸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有些气恼离开。

　　“爸爸……”霍月华望着霍秋宴，她似乎并没有帮上忙。

　　“做的，很好。”
　　霍秋宴鼓励拍着她肩膀，只要白瑾逸不投资汇丰，他就减小阻力。他没有指望能一局说服白瑾逸，毕竟霍白两家间隔甚深。

　　而这局，霍月华必须赢，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每一种选择，都有其后果，霍秋宴望向迎面走来一群人，他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

　　“Howard（霍华德），你还在太好了。”
　　邵先生礼节微笑，望了他身边的霍月华一眼：
　　“我们想邀请，霍小姐下一盘棋。”

　　“我们？”霍秋宴玩味问道。

　　“没错。
　　霍小姐，快棋对战我们所有人。”
　　邵先生谦逊的侧身，不远处4张桌子上国际象棋已经摆放妥当。

　　“车轮战？
　　那不是你们占上风，她对弈别人的时候，剩下的人可以思考棋局走法？”
　　霍秋宴开始争取更多赢面，想要把优势让给他们，他们得付出一点。

　　邵先生彬彬有礼，他微笑继续邀请：
　　“当然，下棋是有赌注，我们赢了。
　　请霍小姐赏脸，陪我们几个老人家多下几盘。
　　如果，霍小姐赢了……
　　时间就是金钱，我们每个人愿意抽出一个下午时间。
　　Howard（霍华德），你可以用你衡生银行任何投资计划来说服我们，如何？”

　　“很公平。”霍秋宴含笑答应。

　　他轻轻在附在她耳边问道：“月华，你知道他们是谁？”

　　霍月华摇头，她很安静听他解释。

　　霍秋宴一一介绍，他轻轻地笑。
　　“娱乐业大亨，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创办人，邵先生。
　　房地产大亨，恒基兆业地产有限公司的创始人，李先生；
　　华人界船王，拥有210艘载重量达到2.1亿吨轮船，包先生；
　　珠宝大亨，周大福集团创办人，郑先生。”

　　他附在她耳畔说出她最关心的重点：
　　“至于棋力……都很一般。”

　　“就这么信任我，没有备用计划？”
　　霍月华望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四位老者，他们几个的年纪加起来是她几十倍，吃得盐比她吃得饭多。

　　霍秋宴想起李峻庭提议杜霍两家联姻时谄媚的嘴脸，他笑着抚摸女儿乖巧的头发。
　　“没有。”

　　“爸爸，我不会让你失望。”她微笑。

　　“乖。”他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香港礼宾府，英国管治香港期间，历任总督的官邸。
平时不对外开放,每年春秋两季各向公众开放一次，让巿民参观花园和官邸部分地方。
租借为杜撰，麦理浩爵确实以提倡廉政闻名。
-
此文以真实历史背景下香港为基础，加以文学修饰，真真假假相互掺杂，不全是真实历史，也不全是杜撰。
以剧情为主，作者会尽量还原男主们（银行家、医生、律师、警察）每一种职业给人的感官体验，只是作者阅历有限，如果有不专业之处，万望读者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