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4、chapter 1 七天七世纪（4）

　　“叮” 急救室灯光熄灭。
　　护士推出来的霍明月，苍白面色没有一点血色，四肢僵硬如石膏。从她额头上绑着的厚实纱布，可以想象这孩子，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重大脑部手术。

　　如果不是她睫毛有一丝颤动，此刻霍秋宴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而三十三年人生里，难得一次善举，换来得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对霍秋宴来说，人生是一条笔直道路，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三十三年多时间，他自觉走非常果断，从未犹豫片刻。他计划，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利益。他明知，女儿霍明月被绑架，却没有采取保护，任由发展，他借用一个名义上女儿，导演一场大戏。
　　剧本在霍明月出生时，已经在他心里规划，随着霍秋潦行动随时发生变更，直到霍秋潦忍耐不住蓬勃的野心，挪用银号一百万资金。
　　他等待以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亲生，就算霍明月死了，对他来说也没有损失，至多他失去一个名义上的女儿。绑匪中途居然点名他交赎款，他知道霍秋潦想做最后一搏，先杀了他这个大哥。
　　他倒是乐意之至。
　　他是计划里，最后受伤的人。

　　按照剧本发展，躺在手术室冰冷台子上，被霍秋怀那个蒙古大夫，乱切一通的人，应该是他。
　　制照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故事。让老爷子霍善衡明确相信，霍秋潦为了掩盖亏空账目起了私心，不惜绑架侄女，其最终目的，为了杀他这个大哥。
　　这样就算老爷子再不愿意，霍秋潦也早就被丢到公海喂鲨鱼。

　　按照剧本，这是一个死局。
　　只有霍秋潦死，局才会破。

　　点燃手上的烟，他深棕色的眸子，浮现一丝自嘲的弧度。
　　那一刻，竟然出差错!

　　提交赎金，他被霍秋潦手下带到货仓，双手反绑黑色折椅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手下人已经根据他，跟踪到秋潦货仓老巢，只要他发出暗示，部署的人就会一跃而上。
　　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漆黑，眼睛被蒙住。

　　霍秋潦手下接到命令，警察人马已经跟踪到货仓，他们准备转换地点，为了不让他知道要去那里，特意蒙住霍秋宴双眼。
　　他心里瞬间划过无数备用计划，可都不完善。他手下都掩藏在身边，如果现在不动手，地点一转换，恐怕没更好的机会，所以他在那时做了一件看似冲动的事情，激怒秋潦手下！

　　他感到，冰冷枪抵在额间。
　　纵使眼睛被蒙住，耳边听到，抢扣动扳机声响，瞬间他额角也不禁流下冷汗。

　　他必须承认，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恐惧，在绝对武装力量面前，人肉身是脆弱的。
　　身体本能，对死亡的畏惧。

　　人一生必须有一次经历，走进荒野。去感受物质贫乏下，身体磨难里的绝对孤独。从而克服，面对死亡的恐惧，人无法依赖其他，独立而生的自己一人。
　　那一刻，他独自面对的死亡，只有一人，无法依靠、无从计算、别无选择的孤独。

　　“砰！”子弹射向他。
　　开枪的人，不过是臃肿肥硕的走马足小弟，而他身边掩藏三四十个手下，是堂堂霍家大少爷，那有如何？
　　人再多，都超过他十米之外，子弹已经射出，身边有谁的速度，能比上每秒三百米自动手枪？
　　他非常清醒。

　　他，命悬一线。

　　小女孩瞬间推倒椅子，她距离他咫尺，年纪幼小到秋潦手下几乎不做提防，连绳索懒得捆她，折椅连同被绑的霍秋宴一起，重重跌落在水泥地上。
　　她睫毛一颤，金色子弹如流星划过她发际，刹那，贯穿霍明月头颅。红色液体从她耳际，一点点流淌到灰色泥地，晕染开大片血色。
　　他在最后一秒，被一个5岁小女孩给救了。
　　计划，完全打破。

　　加护病房外，透明玻璃窗口站着两个身影。
　　倘若仔细端详，会发现他们拥有极为相似的面容，却散发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霍秋宴佩戴金丝边框眼镜，手肘捆绑纱布，深褐色眼眸，温文尔雅。
　　他身边的男子，不自觉挠了挠脑后根，造型极为邋遢，男子卸下面罩，嘴角露出慵懒的笑容，乘霍秋宴不备，一下夺过他鼻尖金丝边框眼镜，戴在自己鼻翼上。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喜欢戴这种没度数的平光眼镜，装斯文。”男子眯着眼睛，笑着说。
　　他声音好像喝一杯黑咖啡，初始苦涩的味道过去后，闻到了醇厚的芳香，有种致命吸引力。

　　霍秋宴拿过男子鼻翼的眼镜，平光眼镜可以巧妙遮掩他眼底一些情绪，他并不喜欢暴露自己。

　　眼镜在瞬间被拿走，男子无所谓的笑了笑，懒洋洋的依靠在窗边。
　　他穿着最普通医生白挂，袖口的部分甚至有点裂开线头，他毫不在意打着哈欠摇晃着脑袋，顺便扶扶因为长时间手术，而僵硬的脖子。
　　许久后，他问道。

　　“被女人救，感觉如何？”
　　男子揉揉浅棕色的短发，微笑的拍拍霍秋宴肩膀，无视当事人尖刀一样的眼神，仍然满目笑意。
　　有谁会想到，眼前这位极为懒散的男子，就是霍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海外留学若干年却一张证都没拿到的二少爷。
　　霍秋怀。
　　通常，被霍秋宴称为，蒙古大夫。

　　“救你的女人，被我救了。
　　你是我的，她也是。” 瞄向病房里的‘女人’霍秋怀懒懒的开口。

　　身边的亲信纷纷低头，就算是霍家的仆人都知道，大少爷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被女人救简直是奇耻大辱，况且…

　　“……她今年才5岁。”
　　女人亏这个蒙古大夫说得出口。

　　霍秋宴示意手下拿来外套，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本来他就不应该来这里。既然这孩子没事，他也要快点离开。

　　看着自家大哥迫不及待准备走人的身影，霍秋怀笑得诡异。
　　他用异常承重的语气，说道：“…她左脑受损严重，弹片无法全部取出。随着她长大，夹在脑中的弹片游走，随时会要她的命。”

　　还有一点他没说，她左脑受损严重接近瘫痪。霍秋怀掏出口袋里的瓶子，粉红色的液体闪耀着温暖的色泽。

　　在手术台上，霍秋怀曾犹豫，该不该救她？如果明知道救回来也重度弱智，对一个不满5岁的小女孩，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一生都不可能拥有健全智力，与其在未来痛苦。
　　还不如…

　　只要他的手术刀稍微……慢一点，冲着她左脑贯穿右脑的伤势。
　　必死无疑。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霍秋怀自己知道，手术的速度只有全部实力百分之八十。
　　虽然他可以找到诸如，这里的医疗条件简陋，他要顾全患者的整体状况，不可能拿出百分之百速度之类的借口。
　　借口？他从不屑用诸如此类，来掩饰。

　　他一心等她死，这孩子居然救活了？！
　　她身上，有着多强大求生欲望！

　　他食指扶过粉色液体瓶子，仔细擦拭上面，红色血手印。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霍明月仍然苍白的脸，霍秋怀轻笑，抛出手中粉红色水晶瓶，晶莹的液体在空中划了一圈，稳稳的落在大哥霍秋宴掌心。

　　霍秋宴深棕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女人的……
　　香水

　　“听说，小嫂子非常喜欢这种法兰西香水，味道果然很不错。”霍秋怀若无其事把万喜如一带而过，他明知那孩子身份也不揭穿。从霍秋宴把她列入计划开始，霍明月已经不再是他侄女。

　　天知道。护士小姐是多么艰难，才从小女孩手里抠出这个瓶子，还奇怪一个重度昏迷的孩子，怎么会有力气紧紧抓着一个瓶子不放。

　　“是么。”感受到粉红色的瓶中传来的温度，霍秋宴穿外套的手忽然一顿。
　　他细看银色的瓶盖,仍然副着一道道被勒过似的痕迹,可以想象，握着瓶子的人是多么不愿意放开它。

　　“她的血型和你一样。”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分外执着，例如‘我的女儿。’
　　霍秋怀说的异常隐晦，而后面的意思，不用他说，霍秋宴也该明白。这是大哥你推翻计划，不惜冒险的理由？

　　“不是。”霍秋宴语气肯定。
　　此刻，他才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小女孩。

　　他自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从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万喜如或许不明白，‘霍夫人’的位置这么容易得到，那是她以女儿为代价，换取的。
　　他从霍明月出生那一刻，就随时准备失去她。

　　而意外，总在料想之外。现实，充满预料之外。

　　他，居然被这个‘弃子’救了！
　　那种感觉……好像一脚踢翻路边的乞丐，没踢到还跌入泥坑万分狼狈，却被乞丐拉出泥地的心情。
　　他如，鱼刺深深卡在喉骨，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表情变扭。粉红色水晶瓶，再次在空中划了一圈，落在二少霍秋怀手中。

　　“如果她醒了，就拿给她。”他欠她一条命，这条命是他自己的，无论霍明月是不是他的女儿，他都会出手。
　　利落转身，霍秋宴背影被拉得很长。

　　此时，霍秋宴意识到，他必须做出决断。
　　儿时经历让他对女人怀揣着极度不信任，他可以好像许多成功商人、政客那样，使用自己的权利和金钱，带着目的去捕捉美丽的女人，却坚信女人始终会背叛他，处处提防她的叛逆。
　　或者，一如既往送她礼物，宽容的对待她们。如此，他可以从女人的问题里抽离出来。
　　而，做为交换，他永远不会把他真实的想法，告诉她。

　　他快要消失在视线的时候，霍秋怀的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轻的让他以为是错觉。
　　“我还会来…的。”

　　霍秋怀把粉红色水晶瓶抛向空中，又利落的接住，再次抛向空中，晶莹的液体在空气中转了一圈，回到他手。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走廊，就会看见她们的院长笑得如此奸诈，仿若窥伺被人秘密的娱乐狗仔，恨不得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

　　我还会来…接她的。
　　“生平第一次有做父亲的感觉？亲爱的哥哥。”霍秋怀喃喃自语。

　　比起霍秋宴少言寡语，感情从不外露，善于自制；霍秋怀是一个军师，善于谋划，强于策略，活得却很随性。

　　霍秋怀很开心，笑容灿烂。他制造一场，九龙新界区总探长叶国森没能破解的谜题，虽然在谋略上叶国森会发现透露出的蛛丝马迹。
　　在关键证据上，没有破绽。

　　叶国森做子弹弹壳对比，血液样本对比，只能得到一个答案：
　　子弹从伤者左边太阳穴射入，贯穿她大脑而出。地上血液与霍明月血型相同，人类属性A型血液。科学分析，15公斤小女孩，血量在1200ML左右，一半血量在600ML，霍明月流出血量达到人体血量50%，必死无疑。

　　透过玻璃窗，她眼眉如画，睫毛修长，饱满的额头被细碎刘海遮盖。她呼吸微弱，稍有不慎，支撑不过四十八小时。
　　纵使如此，她依然活着。
　　而在九龙新界区警察署，总探长叶国森的档案夹里，她死了。

　　这是，最辉煌的一刻！
　　被世界宣告死亡，警署档案里已死的人，还活着。
　　宛如腾升空中的烟火，一束光芒后绽放出灿烂到极致的光辉，这场午夜最盛大烟花下，驻足观赏，始终只有他一个。

　　空旷医院走廊，倘若无人。
　　霍秋怀只能独自一人，他喃喃自语：

　　“人体内的血液量，大约是体重的百分之7到8左右。
　　假如一个人体重60公斤，则血液量约4200-4800毫升。
　　人流出一半血量，就会死。

　　他一天抽血345毫升，存放在冰柜。
　　七天，刚好超过成年人一半血2400毫升。
　　原本，是为了让霍秋潦相信,流出身体一半血的霍秋宴必死无疑，而准备。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15公斤小女孩，一半血量在600毫升。那场铺天盖地的绑架案里，血液只用四分之一。
　　难得大哥为自家医院做点贡献，捐四分之三的血，充实血库。”

　　霍秋怀的笑容绽放在午夜，他是火树银花里绚丽计划的预谋者，没有人知道，也无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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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诡计结束，下一个开始。
血液的诡计，建立在1956年只有血型测试的基础上。
就算1977年脱氧核糖酸【DNA】被发明出来，只要换成霍明月的血，计谋还是可行。计划里最大的缺陷，临时变更，血是霍秋宴的。所以1977年【DNA】就会证明，血不是生死不明的霍明月的血，计划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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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霍月华，在chapter 2中正式上线，而且是chapter 2里编制诡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