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拾陌、

34、{章拾玖}

　　***第十九章***

　　伊洛河下的村庄并不是桃花源，它大方且显眼的摆在山崖下，可除去来寻云苏子的看病的寥寥数人之外，就鲜少有人问津了。并不是因为它地势险要，云雾缭绕，而是因为这里根本无险要可言——这里根本没有路。
　　笔直光滑的峭壁之下，水流湍急。
　　长年的冲刷之下，早些年还在的坑坑洼洼也都被磨得没了棱角。连野花野草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更不用说能有人下来的——除了那些已然成为尸体的。
　　能到这里来的，多半是坠崖，而从汝阳镇坠到崖下的，几乎全部没了命。
　　所以说，笑笑在这里的就是个奇迹般的存在。
　　自她腿脚有了好转，可以拄着拐到处转悠之后，她就又从奇迹般的存在迅速转变为说书人般的存在。
　　她成了自云伊之后，第二个连接村子和外界的纽带。

　　云伊天赋异禀，一双小手如同蜥蜴的手掌，可以牢牢的吸住陡峭的石壁，而且翻越峭壁也是他自小的爱好，也许是因为这能给他飞檐走壁的感觉和去窥探外面世界的机会，毕竟他不希望自己的同年都限于着小小的石壁下。
　　他总是会翻过峭壁，然后将在外面看到的奇闻异事讲给村民听。
　　可云伊染了风寒的那几天，云苏子不允许他到处乱跑。所以这项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到的笑笑身上。可她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她能够讲给他们的，除了屠杀还有什么呢？
　　她绞尽了脑汁编出的故事，却出乎意料的真实——真实的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我哥哥最讨厌长衫，他每次都把父亲买给他的长衫剪短，然后把布料接在我的衣服上……因为我很淘气啊，所有的衣服都被我穿的破破烂烂。
　　——爹很凶，他总是挥着剑说话。
　　——家里有很多的人，而且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也许几年前见过，可再见面就记不得了……
　　——娘很温柔，但我和哥哥却没有遗传娘的性格，我们坏的就像是……臭鸡蛋，对，像臭鸡蛋。
　　——可是我们长得很像…尤其是我和哥哥，我们是双胞胎，除了娘以外，没人能分清我们，连爹都不能，因为我和哥哥总是穿着一样的衣服，有时我穿男装，有时他穿女装。
　　——可是有一天，有个人可以分清楚我们……那天是爹的生日，他在后院看到我和哥哥，而且揭穿了我们的恶作剧。
　　——我应该讨厌他的，可是他给了我芙蓉酥。

　　故事编到这里，便没了后续。
　　笑笑居然什么都编不出来，她本可以继续，却找不到可是继续说下去的支撑了。
　　“后来呢？”
　　村民们意犹未尽的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却都被笑笑一两拨千金的带过了。
　　之后的时日，她都乖乖的呆在木屋里养伤，直到云伊耐不住寂寞又爬上了山，并且带回流犯队伍经过汝阳镇的消息，这才转移了村民们的注意力。
　　“那条队伍长得很，我看啊，怎么也要有那么数十人。”云伊用小手比划着人数之多，手上攥着的瓜子皮瞬间飞了几片出去。
　　“有这么多？犯人都穿什么样的衣服？还跟原来一样么？”李婆婆问。
　　“差不多吧，我大老远看的，不清楚……可是，打远一看，队伍歪歪扭扭的哦，还拴着脚镣，我站在山包上都能听到，哗啦……哗啦……”云伊弓着腰，模仿着犯人走路的姿势。
　　几个奶奶婆婆被他幼稚的动作逗笑。
　　搁在以往，笑笑一定会对云伊多变的脸而狠狠的损他一番的。
　　可今天，她却没有了在跟云伊斗嘴的兴致。

　　笑笑抓着一把花生米懒洋洋的倚在树干上，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她半眯上了眼睛，唇角的弧度多少有些兴致缺缺的味道。
　　眼皮下的眼珠儿转了转，而后缓缓睁开。
　　目光所及之处，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笑笑漫不经心：“你是谁？”
　　陌生人淡笑：“我以为你会记得我的眼睛。”
　　“哦，想起来了。”笑笑拉长了声音，有些不耐的挑眉：“我以为你们西域应该知道打扰别人小睡是不礼貌的。”
　　“你没有睡觉。”
　　笑笑一脸正经“在我们这里，打扰别人假寐也是不可以的。”
　　陌生人满脸同情：“你住的不是人间么？”
　　“总比你那个尿不生蛋的西域好。”笑笑白他一眼。
　　陌生人微微摇头：“偶尔也有一两只会下蛋。”
　　笑笑有些诧异，难道他真是西域的？“你是到底哪的人？”
　　陌生人淡然道：“杭州。”
　　“那你说西域有鸟下蛋！”
　　陌生人继续淡然：“我只是随便说说。”
　　笑笑无语的扔掉手中的花生皮，拍拍手心：“你怎么会在这里？据我的经验，你应该是以尸体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将小手在衣摆上抹了抹，她才又抬眸，古怪的看着陌生人：“还是说……？”
　　“你可以摸摸。”陌生人伸出手，微笑：“是热的。”
　　笑笑扁扁嘴，伸出裹着绷带的手。指尖快要相接触的那一刻，她却轻轻错开了。唇角微抿，笑笑若无其事的伸手去够立在一边的拐杖。陌生人长臂一捞替她拿了过来：“我叫千皇。”
　　笑笑看似顺嘴道：“千皇？我家之前养的狗叫小黄。”
　　“那我们真是有缘。”千皇笑着跟在一瘸一拐走在前面的笑笑身后：“你叫什么？”
　　笑笑没好气道：“大黄。”
　　千皇略微诧异的一扬眉，眉眼含笑：“原来是本家。”
　　“本家你个头啊本家！”笑笑恨不得抡起拐杖把他的笑脸抽飞。
　　当笑笑看到竹屋却依然发现千皇仍跟在她身后后，笑笑倏地停住了步子：“你干什么还跟着我？”
　　“我是来找你的。”
　　笑笑的瞳孔微微缩紧：“找我？”
　　“是。”千皇笑着点头，缓步走到她身侧，顺手揪下一片树叶：“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笑笑继续往前走，但语调却沉了下来：“没想到江湖郎中都跑到山底下来拉生意了，日子都那么难过么？”
　　“西域的鸟都不生蛋了，你说日子怎么样？”
　　“看你瘦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不怎么样。”一直沿着河边走的笑笑突然停住，放下拐杖坐到石头上，低眉边拢着衣袂边说：“你要给我看什么病？你有信心胜过云苏子么？”
　　“我并没有打算胜过云苏子。”千皇站在她面前，影子遮住了她：“我是来救你的。”
　　笑笑轻笑：“我觉得我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了。”
　　千皇很快接口：“并不代表以后没有。”
　　笑笑凝目望过去，清晰的纹理、闪烁的瞳仁，像琥珀一样干净美丽。那双眼睛之中敛着深湛莫测的锋华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不可能永远藏在这里，不是么？”千皇微笑着说，但眸底却仿若升起了一层雾气，让人捉摸不透：“只有我能帮你。”
　　笑笑怔住。
　　千皇却伸手探向她的胸口，笑的一脸温柔：“身上粘了瓜子皮。”

　　*** ***

　　泠泠彻夜，月色凄迷。
　　马儿温顺的将头埋在马槽内，咀嚼间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在马儿身前，一道秀颀的身影负手而立，杏色的暖衫在凄冷的月色下，越发显得温暖。
　　月光并没有拢开夜色，夜幕下，马厩中两人的脸都隐在黑暗里。
　　“没有马鞍，骑起来怕是要费些力了。”千皇侧首凝视着笑笑。
　　马厩里的马很少，只有三匹。笑笑站在另一匹白马的旁边，她的脸一半被夜色掩住，只有下巴露出来。那双颜色浅淡的唇微微抿着，唇角的梨涡呈现出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笑笑的声线凝聚，“又为什么要帮我？”
　　千皇笑道：“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利用我么？”笑笑用手一下一下捋着它的毛发，马儿的喉咙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可以。”千皇点头。
　　他不准备劝说笑笑，他知道，笑笑是个聪明人，她自己会权衡利弊。
　　“如果我不配合呢？”笑笑终于抬头，清冽的眸子里是千皇的身影：“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似乎，不喜欢的事在生死攸关的大事前，就微不足道了吧？”
　　笑笑轻笑：“什么生死攸关，你真是会想象。我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
　　“你清楚是最好不过了。时间不多，你好生考虑。”千皇走出马厩，背对着笑笑：“已经十几日了，若是再不走，你恐怕就不好脱身了。”
　　笑笑不再应声——若是韩沙索水寻到这里来，就算她脱得了身，整个儿村子的人也不会轻易脱身。
　　千皇淡淡的瞅她一眼：“希望不要太快才好。”
　　“你到底是谁？”笑笑突然道。
　　千皇微笑：“千皇。”
　　话音未落，千皇便感到一股劲风袭向自己，下意识的合上眼，在睁眼时，便瞧见眼前的那张姣好的面容，还有扣上自己脖颈的那双手。
　　“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笑笑敛去所有笑容。
　　“难道十几年的杀手生活，都没能让你变聪明些么？在这种时候，有威胁筹码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千皇从容不迫的笑：“能出现在这里，我就不会在乎生死。”
　　如果说伤痕累累的活下来的笑笑是个奇迹的话，那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崖下的千皇岂不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他的功夫，想必不在笑笑之下了。
　　“你有筹码，却没有机会。在这种时候，占上风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笑笑冷冷的说：“十几年的杀手生活没让我变聪明，却让我能判断出，现在的你是故作镇定。我只要一用力，就能让你的筹码烟消云散。”
　　千皇怔了怔。
　　眼前这个冷酷、睿智的人是笑笑么？

　　马儿不安的躁动起来。
　　粗重的呼吸盖过此刻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月色澄明，远处的灯笼轻轻摇曳着，绢纸中的红焰摇晃不定。

　　“你可以杀了我。”半晌，千皇突然张开手臂，笑眯眯的看着笑笑。
　　这次换做笑笑怔住，但片刻后便恢复冷酷的面容：“你不信我会真动手？别忘了，我是个杀手。死亡对我没有丝毫震慑力。
　　“可当你决定背叛的那一刻，就不配做杀手了。”千皇缓缓收紧手臂，将她半拥入怀中，脖颈上的手瞬间松了松，却又立马下了力，笑笑低吼：“放手！”
　　“其实，你的心已经不再硬如磐石了。”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一句本应该为夸奖的话，却是是对杀手的极大讽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笑笑，如果连人都不能杀了，还能在做些什么呢？
　　“不要太自以为是！”笑笑松开手，猛的推开千皇。可浑身是伤的笑笑非但没有推开千皇，反而自己趔趄的要摔倒。
　　千皇伸臂，揽住她的腰，扶她站稳。
　　肩膀的伤口刺痛着，笑笑的脸色白了白，想要挣脱开千皇的手，却使不上力。
　　“真是个怪物。”千皇低声笑：“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能活着。”
　　笑笑斜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就当你夸我了。”一手拄着拐，一手搭在千皇的肩上，慢慢的往前走。笑笑低头看着地，又补充：“我要是怪物，你就是禽兽。”
　　“其实。”千皇悠悠道：“我禽兽不如。”
　　笑笑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