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尽头》钧墨

8、二合

　　朝廷命官在阳邑城外被劫，生死未卜，朝廷运来的珍宝也被劫走。出了这么大的事，王臣栋不得不支撑病体出来主持乱局。
　　此时，除了阳邑的官员以外，於家和韩家重要的人物也都聚集在衙门，为於修原被劫一事忧心忡忡。於修原的未婚妻子韩菱珠更是痛哭不止，已经晕厥三次了，现在被安置在其他房间休息。
　　韩濬疲惫的眼角平添几分老态：“子澄，你说你能救出修原？”
　　韩子澄自然不能——韩濬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他身后素未谋面，却气宇不凡的男子身上。商人的敏锐目光让他看出，此人身上衣料无一不华贵，配饰无一不珍奇。
　　韩子澄道：“凭我一人的能力自然不够。但恰好近日有一位西域武林中的遗世高人下榻阳邑，恰好不才与这位高人一见如故。”他眼神扫过各位长辈，侧身扬手，“这位便是白马城十八庄下辖秋风阁阁主，谢寒先生。”
　　所谓的白马城十八庄秋风阁当然是存在的，只不过阁主之名是他随口胡诌的。毕竟，偷中之神.的名声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也会给谢寒带来麻烦。
　　谢寒的装束实在让人过目不忘。为了掩人耳目，韩子澄将他的头发撩起，用他在西域墓葬刨出来的簪子高高束在脑后，又让小莲带领几个女孩子将他身上随意披裹的布料走边细细处理过，变成现在平整熨帖的样子。谢寒执意不摘掉手上的九枚戒指，反正也没人知道秋风阁阁主是不是戒指收集狂魔，韩子澄就随他去了。
　　此刻，谢寒在他的话语中缓缓走来，身材高大，面如美玉，薄唇紧抿，神色冷淡，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之相。
　　韩子澄出声提醒：“爹，於伯父。”
　　“谢阁主，久仰大名。”
　　谢寒依旧表情冷冷，也不回应，只是看着韩子澄。
　　韩子澄道：“谢阁主虽不爱说话，却是个热性子，见宵小之辈劫持朝廷官员，绑走於大哥，愿意拔刀相助。”
　　韩濬问：“白马城与阳邑相隔甚远，谢阁主怎会来到此地？”
　　韩子澄尚未回答，一个浑身是伤的探子闯进来通报道：“知府大人，无尘公子被匪徒劫走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子，面色铁青，对王臣栋行礼道：“见过知府大人。草民是锦绣山庄护卫长，匪徒竟以翁大人名义相邀，在阳邑城中公然劫走公子！奇耻大辱，难以下咽！恳请大人批准，着草民带一队锦绣山庄护卫，前往寒玉山救出公子！”
　　无尘公子虽不是朝廷官员，也不是官府中人，但他作为阳邑最大的布庄主人，身份特殊，他被劫走，也是不容忽视之事。
　　王臣栋靠坐在椅上病容萧索，却只好强打精神道：“我理解你护主之心，然此事牵扯众多，不宜轻举妄动。咳咳……”
　　接下来众人谁都没有说话，听着他咳嗽出一篇长篇大论。
　　一直沉默的谢寒突然向前踏了一步，道：“锦绣山庄密道，修好了么？”
　　护卫长闻言死死盯着他，一会儿，眼神和缓下来，面露惊讶之色。
　　韩子澄怕横生枝节，便主动道：“这位是白马城十八庄秋风阁谢阁主。”
　　护卫长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了然道：“不知谢阁主光临，失敬。”
　　韩子澄抓住机会，对其他人解释道：“谢阁主本是前来看望无尘公子的，想不到无尘公子被劫……”
　　谢寒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道：“这忙，在下非帮不可。”
　　他口中说着帮忙，眼睛却始终不曾从韩子澄身上离开。
　　韩子澄心头一暖。
　　韩濬毕竟是商人，生性精明，此刻也不肯放松：“谢阁主如果能够展示您过人的能力，我们自然信服。毕竟土匪头子孙飞虎身怀绝技，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谢阁主若没有几分本事，又怎能与之对抗。”
　　谢寒盯着他。
　　他神色明明未变，周围的人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看韩子澄和韩濬的目光大有区别。
　　一个是春暖花开，百花齐放，一个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感受最深刻的韩濬觉得简直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不知何时便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谢寒倏忽闭住全身气息，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韩濬大惊失色：“子澄，你在哪里结识的这等人物？”
　　韩子澄还未想好如何回答，护卫长开口：“韩公子乃是锦绣山庄座上宾。”
　　说起来，他并没有信口胡说。如果韩子澄帮助锦绣山庄救出无尘公子，锦绣山庄自然奉他为座上宾。
　　一阵静默之后，谢寒再次出现，手里抓着一把宝石。
　　“这是朝廷运来的珍宝中的一部分。”
　　众人哗然！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从阳邑衙门到寒玉山打一个来回，更不用说他还带回了一部分珍宝！
　　他身上并无打斗痕迹，要么是他避开了土匪耳目，要么，是土匪根本难为他敌手。
　　只有护卫长和韩子澄较为镇定。护卫长知道他是偷中之神，有什么法门弄来这些并不奇怪，但对他的轻功也大为惊异。而韩子澄却知道，他根本只是回了一趟韩府，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了前一天晚上来不及还的宝石而已。
　　“这样，你还怀疑我的实力么？”谢寒冷冷道。
　　韩濬满头大汗，赔着笑道：“谢阁主神功莫测，不是我能揣测的，之前多有失敬，还望谢阁主包涵。”
　　於家家主也道：“犬子安危便仰仗谢阁主了，於某在此谢过！若犬子平安无事归来，我自当奉上厚礼，感谢谢阁主大恩！”
　　韩子澄道：“今晚太过仓促，方才王知府也说了不宜轻举妄动。事关多人性命，我看还是稳妥为好。”
　　韩濬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寒出声打断。
　　“明日午时，再做打算。”
　　谢寒的话在场无人反驳，即使於家主认为明日午时太险，也不好开口，唯恐得罪高人。
　　脱身后，韩子澄趁机把护卫长拉入清风善堂武馆讨论：“我的想法是今晚行动。土匪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如此迅速出手。”
　　护卫长道：“明日午时？”
　　“那是官兵的出发时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
　　“你要救无尘公子，我要救我姐夫，我爹他们想要用知府来压我，没门，翁一儒的死活，那是衙门的事，与我无关。”
　　“好！”护卫长十分赞同，“韩公子说得对，锦绣山庄护卫不是用来给朝廷卖命的。不过……”他有些迟疑地道，“谢……少侠的名头已经放在那里了，之后知府问起来……”
　　韩子澄道：“出来的是谢阁主，不是偷神。玩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栽赃。”
　　“……”这一招非常无耻，也非常……合他心意！护卫长拍击地面道，“就这么决定了，我这就去安排。”
　　韩子澄却叫住他：“我这里还有几个春游小朋友，护卫长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
　　护卫长回头。
　　向小辰等人手里拿着糖人瓜子蜜枣，小环提着馒头盒，小莲搬着一把小板凳，小梅还带着一把小扇子，五个拖油瓶像要组队去踏青一样一字站开，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护卫队走陆路，谢寒背着韩子澄空降，先去探听消息。
　　风声呼啸从耳边掠过。
　　“你冷不冷？”
　　“现在是夏天。”
　　“饿了的话，我还带着一个馒头。”
　　“食物的味道会不会暴露行踪？”
　　“我们可以吃了它。”
　　“……”
　　谢寒在路边一座废弃的房屋屋顶上停下来。
　　“前面就是寒玉山。”
　　韩子澄远眺了一下，“一点也不像寒玉。”
　　“你有没有害怕？”谢寒想了想，“可以躲在我的怀里。”
　　韩子澄：“我拒绝。”
　　谢寒低声道：“但我有点紧张。”他勾了勾韩子澄的手，“戒指你已经收下，不能还我。”
　　韩子澄道：“我不反悔。”
　　他语气平淡，耳尖却染上浅红。
　　谢寒愣了一会，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微扬，眼睛也勾起来，紧紧拉住韩子澄的手。
　　“我改口叫他姐夫的时候，便已做好了决定。”韩子澄轻声道。
　　谢寒的嘴几乎咧到耳根。
　　他伸出手把韩子澄抱在怀里，摸摸蹭蹭，本想亲一下他的脸，韩子澄突然说：“等一下。”
　　“……”
　　“什么东西？”韩子澄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软软的鼓起了一个包。
　　“……”
　　“拿出来，吃了它。”
　　“……”
　　于是两人分食了一个馒头。
　　韩子澄道：“虽说我们只负责救出无尘公子和姐夫，但有一事我感到奇怪。若说土匪的目标仅仅是珍宝，他们劫持翁一儒还能说是要挟阳邑知府，后来劫走姐夫要求赎金，也勉强可以用利欲熏心解释。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动无尘公子？”
　　谢寒想了想，道：“和劫持那个人一样？”
　　“锦绣山庄的财富确实丰厚，但不足以让他们冒险到城中劫人。”
　　“用翁一儒的名义，比较安全。”
　　韩子澄叹了口气：“算了，虽然我总感觉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不过，就当孙飞虎和周润仁的平均智商很低吧。”
　　“是孙飞虎拉低的吗？”
　　“没准周润仁智商高是他花钱雇了一大群人宣传出来的。”
　　“他真是个有心机的人。”
　　“……说得对。”
　　今晚月光很好。
　　谢寒与韩子澄在树林间到处乱走。寒玉山的羊肠小道果然凌乱无章，两人来来回回绕路，好在似乎真像韩子澄预料的那样，土匪非常信任寒玉山的护山阵法，在山下并未布防。
　　“等等。那边树根下……”
　　谢寒顺着韩子澄的指示看去，树根处被用小刀挖了一个小坑，里面放了一块玉石。
　　是他们之前做过的记号。
　　韩子澄道：“之前从左往右，现在从右往左。难道我们走上的是一条环形小路？”
　　谢寒如有所悟：“不，是阵法。”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护山大阵。
　　“寒玉山山顶以下的整个密林，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仔细想来，他们之前也走过不少重复的路。韩子澄道：“一开始以为是路口太多，如果说我们一开始就进入了这个阵法，就说得通了。”
　　他拍拍谢寒手臂：“走迷宫的捷径就是跳到迷宫上方俯瞰，一切都一览无遗。”
　　谢寒却摇摇头：“阵法和简单的迷宫不同。”
　　他揽过韩子澄的腰，一跃便站上一棵参天古木。
　　韩子澄原以为会是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没想到眼前黑气翻腾，竟是将整片山林遮蔽得严严实实。在林间行走时见到的朗朗夜空，当下也变为一片混沌。
　　“知道是阵法，我就有办法。”
　　“你有破阵的方法？”
　　谢寒摇摇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有独特的破阵技巧。”
　　事实证明，千虹山、炼海峰、玉泉派、秋霞山、白马城……各门各派的守山大阵都不是白破的。
　　不一会儿，谢寒就对韩子澄道：“快到出口了，我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要点住你的穴道帮你闭气。”
　　韩子澄内功不济，自然什么都听不到。
　　谢寒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背在背上。韩子澄只觉得视野一高，就随着谢寒落在一根树枝上，眼前依旧被黑幕蒙蔽，下意识紧了紧环抱住谢寒的手臂。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二虎，听说你捉来无尘公子有功，大当家的赏了你一柄宝刀，能够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着实厉害！”
　　另一人朗声大笑，道：“这把刀足可开山劈石，果真是把好刀，三哥可以试试看。”
　　韩子澄凝神听着。两人又扯了几句，话题才又转回无尘公子身上。
　　“无尘公子好死不死，偏偏跟翁一儒有来往。之前二当家的派人射杀了一个送信的人，截获了一封翁一儒送往锦绣山庄的信。”
　　“怎么说？”
　　两人声音转低，不知嘀咕了些什么，而后才又大声起来：“看来无尘公子不能留！”
　　韩子澄一惊，很想问问谢寒听到了些什么，又怕被人发现踪迹，只能按捺下惊疑不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