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尽头》钧墨

7、二转

　　马车慢慢在官道上行走。
　　日头正高，赶车人汗如雨下，只想快些挨到时辰，停下来暂作休整。随行护卫也都一改之前谈笑风生模样，个个闷头走路。
　　“前方有个茶摊，大家赶路辛苦，停下来喝口茶再走吧。”
　　马车内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听声音，此人大约四十左右，中气很足。
　　护卫打开马车门，摆好脚踏，道：“大人，请下马车。”
　　一双笔挺的官靴先落了地。这人的外表果然与他的声音相配，鬓角掺杂几根银丝，脸盘方正，眉间有一道沟壑，看上去正气十足。
　　护卫分批休息，留下一部分人看管马车驮运的货品。这个车队载了十余个大箱子，箱子很沉，车辙在土地上划下深深的辙痕。
　　一个护卫走进茶摊，掀开茶缸看了看，道：“这茶怎么卖？”
　　摆茶摊的是个中年男子，一块脏兮兮的白头巾包住头发，脸庞黝黑，身上穿着一件开襟短褂，是个庄稼汉模样。好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他拘谨地擦了擦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官爷，三文一碗，您要多少？”
　　护卫屈起手指在茶缸边沿敲了敲，发出几声咚咚声，道：“掌柜客气，价钱也公道，你看我们这里有多少弟兄，一人一碗。还有这位翁大人，好生伺候着。”他不方便放下剑，便拿剑柄拍了拍汉子的肩。
　　“一定，一定，日头毒，快请大人进来坐。”
　　很快每个护卫都分到了一碗茶，轮休的一批人背靠路旁树干眯起眼睛，坐下来休息。
　　这正是阳邑新任知府翁一儒上任的车队。翁一儒一撩袍摆，坐在茶棚中央的一个位置上，并不端什么官架子，随口与茶摊主人闲话道：“老板可是阳邑人？”
　　汉子道：“不瞒大人，从前是，现在不是。”
　　“哦？”翁一儒道，“怎么？老板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汉子道：“大前年夏阳邑连下好几场暴雨，将近一个多月不见天晴，地里庄稼都淹死了。正好韩家收地建什么布庄，我便卖了土地打算做点小生意。现在生意也不行了，只好在这里摆个茶摊赚点小钱糊口。”
　　“老板做的什么生意？”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身体摇摇晃晃，其中一个头脑尚还清醒，大喝一声：“不好，茶里有毒！保护大人！”
　　远处护卫大多喝得早，已经不省人事。近处倒有几个尚未喝茶，还能拔剑冲过来，汉子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重重摔碎手中的茶碗！
　　咣当。
　　道旁草丛里钻出许多持刀之人，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你问爷爷做什么生意？”他拔出藏在绑腿里的匕首，抵住翁一儒的脖子，“爷爷就告诉你们，要你们命的生意！”
　　“狗贼，放开大人！”
　　“你们先离开搬来救兵，我等拼死保护大人！”
　　“地上有祸你不走，偏偏要惹天上祸，”汉子把匕首推进几寸，割破了翁一儒脖子上皮肤，流下一缕鲜血，“给我放箭！”
　　……

　　“修原怎么还没有回来，”韩菱珠心神不宁，午饭也没吃几口，派去於家打听消息的人迟迟不到，她扔下筷子，站起来道，“我要去衙门拜见知府大人！”
　　昨日未时时分，两个浑身浴血的护卫闯入阳邑衙门，要求发兵援救在寒玉山一带被山贼劫持的新任知府翁一儒。於修原身为捕头，立刻动身前往出事地点，然而这一去就是整整一日，直到现在都没有他平安回来的消息。
　　韩子澄亦是忧心如焚，却还是安慰韩菱珠道：“姐姐别急，於大哥武功精妙，一定能化险为夷。”
　　说话间，一个人从外面赶过来，一边大叫：“少少少少少爷不好了！”
　　“是小环！”韩子澄拉住她问，“你可是有了於大哥的消息？”
　　小环道：“对对对……”
　　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型跟班，数落她道：“死少妇，跑这么快，我跟都跟不上你！”正是向小辰。
　　事情紧急，韩菱珠也不再计较这个小孩很眼熟这回事，连忙问道：“你们如何知道修原的消息，快说呀！”
　　韩子澄道：“是我拜托清风善堂的孩子们到市井上打听的，尽管可能不太准确，但聊胜于无。我们早些知道也能早些做好打算。”
　　他对向小辰道：“说吧。”
　　向小辰道：“朝廷这次运过来的不仅有一个新任知府，还捎带了一批珍宝，估计山贼就是奔着这批珍宝去的，他们抓走了翁一儒，就是那个倒霉的新任知府，还抢走了珍宝。”
　　小环推了他一把。
　　韩子澄道：“我们早就知道了。”
　　向小辰正色道：“刚才那只是前情提要，后面才是正剧。昨日集结了一部分官兵前往寒玉山剿匪，却中了埋伏。埋伏圈不是人，而是一个放置在山腰的阵法。官兵中没有能破阵之人，都被困住，死伤多数，我们没能打听到单独关于於修原的事情，因此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泪水在眼眶里聚集，韩菱珠恨恨跺脚道：“我要去衙门面见王知府，你们谁也别拦住我！”
　　她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去。
　　外面响起一片“大小姐”“快备马车”的喊声。
　　向小辰望着她狂奔的背影，赞叹：“女孩子都跑得真快。”
　　韩子澄叹一口气道：“出来吧。”
　　堂上没有其他人，谢寒突然出现在韩子澄身后，谁也没感到惊讶。
　　谢寒拉住韩子澄的手，将长长的袖子拂下去，上面还戴着他套上去的戒指。他闷闷不乐，“子澄，你又在担心那个人。”
　　“即使排开其他一切因素，他也是我姐夫。如果我有办法，一定要保证他安然无恙。”韩子澄直直看着谢寒眼睛道。
　　谢寒被他顺着毛摸，应了一声，表情轻松了一些。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是死是活。”
　　这句是废话，因为谁都没命探知於修原的现状。向小辰突然道：“老和尚会算卦，也不知道准不准。”

　　真言的法号起得倒很好，就是不知道说出来的能不能都是真言，现在也只能神棍当做天师用了。四双眼睛盯着他摇晃的手。
　　真言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一眼卦象道：“枯木，潜龙，穷寇，兔死走狗追。”
　　韩子澄道：“听起来不太好。”
　　嘴上说得轻松，他的心却止不住往下沉。
　　真言突然“咦”了一声，签筒晃了晃，险些栽倒，韩子澄伸手扶住，只听他道：“还有一线生机。”
　　“……”
　　真言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类似于严肃的表情，“小子，取老朽的龟甲来。”
　　龟甲占卜的结果和一开始变化不大，但真言说於修原有一线生机，顶多是给韩子澄一颗速效救心丸，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二田带回来的消息。
　　“你说於家收到寒玉山土匪传来的恐吓信？”
　　二田道：“准确地说是勒索信。”
　　於家收到寒玉山来的信，上面说於修原生命无危，但要他回来，就要於家在明日亥时前凑齐黄金二千两，运送到寒玉山脚下。
　　於家和韩家现在都是乱作一锅粥。
　　对韩子澄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於修原还活着，但对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韩子澄手里握着一支笔，在纸上画出好几条线。
　　“这是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
　　“黄金五千两有多少钱？”二田问。
　　韩子澄瞥了他一眼，难得开了个玩笑，“你拿不动。”
　　“於家有有有……”小环道，一跺脚，“钱！很很很多的……钱！”
　　韩子澄道：“是很多钱，能拿出来的却只是一小部分。这笔钱数额巨大，除非消灭阳邑两个大世家，否则凑齐的希望不大。”
　　两个世家当然分别指於家和韩家。他轻描淡写地将韩家倾家荡产的可能性说出来，好似并不在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湖小道消息我搜集得多，恰巧寒玉山土匪我有几分了解。他们有两位当家，孙飞虎武功高强，据说身怀绝技，周润仁狡诈，才智过人。”
　　二田忿忿不平道，“我呸，还润仁，都是放屁。我看他改名叫周骗人才对。”
　　韩子澄继续道：“孙飞虎打不过还可以躲过去，周润仁却不可掉以轻心。他难保不会给我们挖好陷阱。”
　　二田问：“我们也可以去吗？”向小辰搭住他的肩膀表示们字还包括自己。
　　“你们去不安全，不过可以在寒玉山下稍作躲避，若情况有变，可以接应我们。”
　　韩子澄说着，瞟了谢寒一眼。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众人立刻明白了。
　　小环道：“我我我我也……”
　　韩子澄道：“你年纪稍长，要看好这些皮猴子，不能让他们随地乱窜。”
　　两个男孩子立刻保证会服从上级安排。
　　“寒玉山易守难攻，山势险峻，只有几条羊肠小道可以上山，但小路交错纵横，很容易迷路。山上能埋伏的地点众多，山后则是悬崖峭壁。可以说，要想大规模进攻上去是不可能的。”
　　向小辰补充道：“还有一个阵法，能够困住入阵的人，杀人于无形。”
　　“在不知道有没有路可以避开阵法的情况下，我暂且假设阵法是不可避免的。”韩子澄在纸上画了一个圈，“我在书上看到过不少阵法，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从没有自己破过阵。”
　　谢寒道：“我会。”他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可以很容易破阵，但不知道能不能带人。上回在锦绣山庄我背着无尘就没有用。”
　　众人都看着他，向小辰和二田还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韩子澄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你和别人不一样的。”谢寒道，“我愿意付出一切保护你的安全。”
　　他明明说着甜言蜜语，表情却十分严肃认真。
　　小莲道：“原来是大侠哥哥娶子澄哥哥。”
　　小梅赞同，“大人都说，丈夫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韩子澄脸颊微烫，不知怎么，又感觉胸口放着戒指的衣袋里，异物的存在感尤其明显。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好像对救出於修原这件事，突然有了很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