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尽头》钧墨

6、二承

　　入夜之后，韩菱珠新指派的丫鬟小珮替韩子澄挂好外衣，打了水便退到门外。
　　韩子澄背靠着门，一手慢慢抚上自己另一只手臂。
　　被草绳勒紧的触感还留在那里，也许手臂上会留下一道浅浅的嵌痕。
　　“南屏拳，惊风腿，玉兰门……”他轻轻说道，在脑中将今日过招的画面一一回放，手悄悄握成拳。
　　“你不修内力，只练外功未尝不可。”
　　“如果有人向你面门挥拳，可以这样格开，手变成爪状扣住对方手臂关节上三寸，这里有个穴位，用力按下便能让人手臂酸麻，使不上力。”
　　“之后借力打力，手上推拉，除非此人下盘极稳，一般都能被你放倒！”
　　谢寒认真道，“要是这样还放不倒，你就大叫我的名字，”他拍拍胸脯，“我会来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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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以为然，最后一句话还算蛮动听的。
　　韩子澄闭着眼，慢慢将谢寒教给他的招式使出来。
　　“子澄！”
　　他的动作被打断，睁开眼睛，只见谢寒捧着一手珠玉宝石讨好地看着他：“你喜欢吗？”
　　韩子澄无奈道：“又从哪里来的？”
　　“我在阳邑边境之外，听到一些山贼在谈论，说什么朝廷，车队，珍宝。我顺着他们说的方向找了一会，果然有一个车队在向城里靠近，一辆马车上坐着人，其他好多辆马车上驮着大箱子，不过前面几个都是空的，我在后面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这些。我觉得它们很好看，挂在你的衣服上应该很合适。”
　　“首先，我不需要这些，一会就还回去。其次你说……”韩子澄注意到一个词，“车队？”
　　谢寒点点头。
　　“正值知府换任之际，难道是新知府上任的队伍？不对，此事有怪异之处。”韩子澄熄灭灯烛，提高声音朝门外说道，“你先退下去吧，我已经睡下了。”
　　等了一会，谢寒道：“她走了。”
　　“小声一点。”韩子澄压低声音道，“你把你看到的细细说来。”
　　谢寒兴奋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在说悄悄话？”
　　“……”韩子澄扶额，“少废话，快说，你如何听到山贼议论，又如何找到一个车队，看到珍宝，所有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本来老爹抱着盒子在伤心，突然！”韩菱珠看了看神色认真的两个人，微微一笑，道，“一阵狂风刮过，飞沙走石，散去后，手镯就回来了！老爹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压着一张字条。”
　　她粗声粗气道：“因为不需要了，所以还给你。”两手一拍，“不愧是偷中之神，想要就拿去，不想要就还来，来去莫测，心思难猜，多么潇洒啊！”
　　啪，啪，啪。
　　韩子澄和於修原干巴巴地拍手。
　　韩菱珠柳眉一挑，“你们的反应怎么这么不热烈啊？”
　　啪啪啪，啪啪啪。
　　两人用力拍手。
　　“精彩，太精彩了。”韩子澄向於修原使眼色。
　　於修原附和：“没错，菱珠一张嘴，气死天桥底下说书人。”
　　“於大哥高见。”
　　“子澄兄弟客气。”
　　“厉害了我的哥。”
　　“承让了我的弟。”
　　韩菱珠瞪着这两个说瞎话不走心的家伙，翻个白眼坐下道：“吃饭吃饭！无趣，不跟你们两个人说了！”
　　用膳快结束时，於修原道：“菱珠，今日是订亲后第三天，我们当去千门寺上炷香，扯几根红线，早些出发吧，赶得上回来用午膳。”
　　按照阳邑一带婚俗，订亲三日之后至成亲之前，青年男女不得见面。订亲后第三日，两人需到寺庙中牵红线祈祷婚后生活美满，早得贵子或千金。
　　千门寺一路摆着不少算命摊，摊主大同小异，胡子花白的老头，微微眯着两眼，嘴唇翕动，念念有词，面前放着签筒、命盘，解卦小册子。
　　韩菱珠掀起马车帘，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对车夫道：“就在路口停下吧，我和修原步行前去。这里人多，坐马车不方便。你就在这里等候，午时我们差不多就出来了。”
　　於修原先下马车，韩菱珠搭着他的手下来，两人说说笑笑走入人群中。
　　祈愿的恋人一对一对走在街上，路旁卖花、卖糖人、卖首饰的小贩深谙劝买之道。一个举着一篮鲜花的小姑娘对於修原道：“公子，买一束花送给这位姐姐吧，她多漂亮啊，这些鲜花和她很配。”
　　於修原摸了摸她的脑袋，买下两束花送给韩菱珠。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前行。

　　与此同时，韩子澄身在清风善堂，手把手教一个小姑娘：“线要这么穿，才能把花束绑起来，小莲啊，你这束花只有一种颜色，唬不了人，应该像我这样混在一起，大小相宜，数量平均，卖相才好。”
　　小姑娘梳着两个小辫子，面容出奇雪白，两只眼睛大大的，长得十分秀气。她学着韩子澄的做法，很快编好了一束鲜花。她抬头看看门外，“不知道向小二他们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我们辛辛苦苦替你们跑腿，你们还嫌弃我们慢？”向小辰走进来，身后跟着用手臂夹着一捧野花，两只手各提了一篮花的谢寒。
　　“子澄哥哥，这些花够不够用？”
　　子澄道：“够了，你们也来帮忙。二田他们早就带着我们抄写的算命小册子过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卖得差不多。我们早些过去，趁着高峰时候，能卖上个好价钱，和二田他们会合之后，中午还能加菜。”
　　“子澄哥哥，我听说寺庙里红线卖得最好，我们何不也找些去卖？”小莲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开口道。
　　“上哪去找红线？”红色在民间很少使用，一般只有女子新婚，男子娶妻时才会穿红。
　　他话音落下，自己也是一愣。三个人的目光聚在谢寒身上。
　　韩子澄忍俊不禁道：“喂，你今天可算立下大功了。”
　　谢寒的大红色内衫从断掉的袖口裸露出来。韩子澄伸手扯了扯，线头还不少，“材质不错，长度也够，看来今日能吃一顿好的。”
　　谢寒看看向小辰和小莲，又看看韩子澄，呆呆道：“啊？”
　　韩子澄摸摸下巴，道：“我们要的不多，一只袖子就好。”
　　谢寒挣扎道：“这是在枯叶城三百年前墓葬里和戒指一同取来的，原本穿在一个王族身上，价值连城。我从他身上剥下来的时候，被他一块胫骨勾住，才撕成这样。”
　　“什么价值连城，”韩子澄满不在乎道，“有今天午饭值钱吗？”
　　“大侠哥哥没了袖子会不会裸奔？”唯一善良一点的小莲道。
　　向小辰道：“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的给他裹上一层麻布。”
　　“……”
　　谢寒突然把手臂藏到身后，跳开三步远：“子澄，你要我的断袖，就一起收下我的戒指。”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你要是不收下我的戒指，就先要了我的命。”
　　韩子澄伸出手。
　　谢寒呆呆地，突然反应过来，把戒指套上他的手指，脸上的笑容明媚过春光。
　　韩子澄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戒指上巨大的宝石，将其褪下收起：“我先替你保管。”
　　没等谢寒反应过来，他反手拉住谢寒袖子上一根线头，咧嘴笑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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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修原和韩菱珠一路走来，买了不少鲜花首饰吃食，还被一个算命格的老头儿缠住愣是说了半天风水知识，硬塞给他们一本阴阳学小册子。
　　於修原回忆：“新房有一扇朝阳的窗子。”
　　韩菱珠：“一开窗还是两开？”
　　於修原道：“两开。”
　　韩菱珠照着念：“窗棂上栓一根七寸长的红线，挂满十四日。房门有什么讲究？”
　　於修原道：“在窗子侧面，对着一面梳妆镜。”
　　韩菱珠低头翻了翻书，道：“书上说不能跟镜子打照面，否则会易害阴邪之物。”
　　於修原道：“回去我让人修改。”
　　“编小册子嘛，最简单就是写写窗户朝向，大门朝向，镜子床头对着的方位。”韩子澄道，“真言师父口才了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以前在天桥下替人算过命，骗人的本事高着呢。我们的册子也一直都卖得很好。”
　　向小辰提着花篮，道：“子澄哥哥，你姐姐不是快要成亲了吗？”
　　“恰巧，他们今天来千门寺祈愿。”
　　“他们会不会买这个？”
　　韩子澄斜了他一眼：“姐姐向来不信这种旁门左道，歪理邪说。”
　　谢寒突然道：“那是谁？”
　　他们一齐朝前方看去，只见一对璧人，男的高大女的美艳，两人不知一同在研究什么，嘀嘀咕咕。
　　韩子澄慢慢瞪大眼睛。
　　他揉了揉眼，又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姐姐？”
　　向小辰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在看的不就是我们抄写的……我绝对没认错，上面还印着老和尚的印章！”
　　韩子澄：“……”
　　向小辰：“那个哥哥手里的花好眼熟。”
　　对面茶馆屋檐下，一个更让他们感到眼熟的红脸小姑娘朝他们挥挥手，身边站着一个包子脸小男孩，拿着一根糖人。
　　“是小梅和二田！”
　　小梅做了一个手势。
　　“小梅告诉我们，他们的花都卖光了。”
　　“……”
　　“那个哥哥买了两束。”
　　“……”韩子澄忍无可忍道，“闭嘴！”
　　向小辰乖乖闭上嘴。
　　谢寒身形一晃，回来时手上便多了一束鲜花。“子澄，方才那个卖花小姑娘说这是送给心上人的。呐，送给你。”
　　韩子澄睨了他一眼，“钱给你，去付钱。”
　　“花你拿着。”
　　“小辰，帮我拿着。”
　　向小辰看着谢寒的背影，说道：“子澄哥哥，大侠是不是喜欢你啊？”
　　话还没完，脑袋就被韩子澄削了一把：“老实交代，少妇这种词哪里学来的？”
　　“不要转移话题！”
　　远处谢寒回头，隔着人群望去，只见韩子澄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眉毛一弯，露出一个笑容。
　　他心中甜甜的，把整块银钱塞进卖花女手中。
　　“找不开……”
　　谢寒道：“不用找。”
　　“明明自己是个神偷，一穷二白，借别人的钱挥霍你倒大方！”韩子澄见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回来，又好气又好笑。他扯扯谢寒肩膀处露出的一根红线头，“拿红线来换。”
　　向小辰和小莲打扮得玉雪可爱，去千门寺骗钱……不，卖红线了。
　　谢寒就着他的手扯下一根红线，估计是连着到腰部，看起来尤其长。他把红线绑在韩子澄手指上，另一边钩在自己的戒指上，缠了好几圈。做完这些，抬起头道：“子澄，我们现在绑在一起了。”
　　韩子澄动动手指，见不影响活动，撇过脸道：“随便你。”

　　“这红线是求神拜佛七七四十九天，天神赐下的，后来又浸在至清之水中七日，刀割不断，用力扯不崩，就像哥哥姐姐的姻缘一样，即使困难重重也毫不改变。”
　　於修原接过红线，只见上面闪着一层金光，一看便知不凡。他对身边脸颊红红的韩菱珠温柔一笑，“菱珠，便承了这孩子吉言，我们结起来吧。”
　　小莲脆生生道：“哥哥姐姐如此般配，一定能百年好合，早得贵子。”
　　他们兀自含情脉脉，却不知向小辰笑嘻嘻卖出一把红线，回头对小莲道，“有钱人太好骗了，子澄哥哥教我的瞎话他们一听就信！走，回去哥带你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