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一合 ...

  •   最后这场乱仗是由韩菱珠来结束的。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韩子澄走到偏厅,韩菱珠的训话顺着门缝飘出来。
      “小环,你实在不适合做伺候人的事,虽然少爷谅你身世可怜一再帮扶你,但以事实看来,你不能胜任贴身照料少爷之职。幸好现在入夏,若是寒冬腊月一清早,一盆水泼到少爷身上,后果是你担待得起的吗?”
      “大小姐我我我我……”
      “不必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换个地方做事吧。我令其他人接替照顾少爷的职务。”
      韩子澄推门进去道:“姐姐,小环……”
      小环两眼通红,神态拘谨,一看见他过来便低着头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将自己藏在他并不宽阔的背后。
      韩菱珠知道他要说什么,将桌上的膳食朝他推了推,遏止了他未出口的话语,“子澄,先用膳,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她突然“咦”了一声,走过来细细端详韩子澄的下巴,“怎么肿了?”她用指腹蹭了蹭肿起来的地方,小声问,“疼不疼?”
      韩子澄下意识的“咝”声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韩菱珠对自己身边的丫鬟道:“去取药来替少爷涂上。”
      她不知韩子澄昨夜在假山上一节,自然而然以为这是早上洗漱时弄的,目光触及缩在韩子澄身后的小环,带上了些寒意。
      小环瑟瑟发抖。
      韩子澄的衣袖被她带动一同抖动,看起来就像韩子澄一只手前后小幅度晃来晃去。
      韩子澄替小环解围道:“是我自己磕到的,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事情与小环无关,他又不好开口提到小环,免得像是他用小环替那人当挡箭牌。
      韩菱珠让丫鬟替韩子澄上了药,回到位置上点了点身边的座椅。
      韩子澄落座前,故作风雅将衣摆在虚空中抖了抖,又优雅而缓慢地撩起自己的衣袖,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咂摸两下,舒服得眯起眼睛道:“好茶,茶盏浅注,新叶激扬,茶香淡如清风,茶色朗如皎月。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这样好的茶。”
      他边信口乱夸,一边用余光偷偷扫过姐姐脸上表情。
      菱珠严肃的表情从出现裂缝到几乎绷不住嘴角的笑容只用了几秒,终于忍不住道:“真的那么好?”
      韩子澄一本正经道:“实在太好了,尽我平生言语都难以形容。”
      明明是上好的毛尖叶,不知韩菱珠如何把它泡出又酸又涩,像夏日闲置了十几天的饭菜一般的馊味。实在是……尽他平生言语都难以形容!
      菱珠得意洋洋瞥了一眼一旁的於修原,“子澄涉猎颇广,他的评价非常有借鉴意义,不像某人,不精于茶道却乱放厥词。看来我真的很有天赋,啊哈哈哈……”
      被指桑骂槐的於修原:“……”
      韩子澄趁机道:“姐姐,小环的差事还是由我来安排,若是这次再不成,之后就全交由你发落,行不行?”
      菱珠用手帕挡着嘴在角落里得意地笑,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随口道:“准了!”
      韩子澄三下五除二吃完早膳,“姐姐,於大哥,我先带小环出去了。”
      韩菱珠向他们挥挥手:“别忘了回来用膳,中午我要亲自下厨!嚯哈哈哈……”
      门外传来韩子澄愈行愈远的声音:“姐姐你说什么?隔得太远了我听不清——”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於修原:“……”

      “少少少少爷?”小环紧紧拉着韩子澄的衣袖,突然手上一疼,惊叫一声松开手,“啊!”
      “小环,怎么了?”韩子澄放缓脚步,侧头问她。
      小环摇摇头,揉揉自己发疼的虎口,又拉上韩子澄的衣袖。
      两人没走几步,小环又大叫了一声,放开了韩子澄的袖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手,尖锐的疼痛提醒她方才并不是巧合。她越想越害怕,难道她得罪了道上的人?
      韩子澄微微蹙起眉头道:“到底怎么了?”
      小环举起手,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红痕,红痕处微微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过。
      韩子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他不动声色扫视身边景物,只看见重重楼阁,飞甍碧瓦气宇轩昂,哪里有那人半点踪迹。他不会内功,无法通过辨认气息来追寻人迹。一时无果,只好收回目光道:“走吧。别再拉着我。”
      他命人备了一辆马车,停在韩府偏门口。他抬步走上去,抚了抚棕色马浓密的鬓毛。
      骏马鼻孔喷出热气,坦然接受了他的抚摩。
      车夫道:“少爷今日前往何处?”
      “清风善堂。”

      都说君子生财有道,用财亦有道。清风善堂便是首富韩家用财“有道”的好凭证。
      清风善堂坐落在阳邑西北角,再往北是几座高山,以一片密林与城镇相连,可谓环境清幽,是个宁静的好去处。
      然而,善堂以南却是全阳邑最贫穷的街巷,其人多以乞讨为生,平日散落在阳邑各处,日暮之后才会慢慢聚拢在自己的居所。这样的人家,即使生下孩子也无力抚养。因此,善堂里被丢弃的孩子占了多数。
      善堂以一面高墙与南巷相隔,墙上有好几排抽屉。若有贫困的父母不得已舍弃自己的孩子,便将孩子连同襁褓一起放入抽屉,好一些的再带一张写着孩子姓名的纸片,从墙外面合拢,不与墙内人打照面。善堂中做事的人每日傍晚都检查抽屉里是否有被放入的孩子,将他们带入善堂内喂养。
      有时婴孩被送来时已经身害恶病,善堂中人只好将他们狠心送回南巷口。善堂毕竟只是善堂,并非极乐天堂,他们没有足够的钱医治每一个病患,况且这样的孩子还会感染堂内其他人,收留他们,弊大于利。
      韩子澄下了马车,站在清风善堂正门口。高悬的匾额上,四个遒劲大字乃是现任知府王臣栋手书。然此时王臣栋身染恶疾,不得不上书朝廷,告病卸任,朝廷便下派了新任知府翁一儒,听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小环,日后你在此做事,照顾善堂里的孩子。他们与你一样无家可归,没有父母,年纪在十岁上下,已经懂得一些事理,你与他们相处不会很难。你在善堂里,月钱和在府中一样,管吃管住,一季做一次新衣裳。你觉得好吗?”
      所谓与府中相似的待遇是韩子澄从自己的账上拨的,比起韩府奴婢,又好上一些。
      小环哽咽道:“少爷……”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拉住韩子澄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加上她盈满泪水的眼眶,足以说明她的不舍。
      韩子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哭什么,走,跟我进去瞧瞧。”

      泥地上生长着几竿竹子,竹子上挂着个竹篮儿,摇摇晃晃,散发着一股令人绝不愉快的气味,间或往下淌点液体,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小路曲曲折折,当中铺着几块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石板,当做踏脚,免得弄脏鞋子或是雨后陷进泥泞中。小路两边稀稀拉拉躺着几丛蔫吧的草,外表又细又长,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头上凌乱的头发。
      这片地方原本不属于清风善堂,而是靠近密林的一处武馆。武馆不知何时建造的,零落掉色的砖瓦看上去很有些年头。阳邑城中心随着矿山的开采,缓慢却不停地向东北方向移动,这块地方也就越来越无人涉足,武馆生意便江河日下,一日衰落过一日。如果不是韩家建造清风善堂,收购了武馆地契,稍加修葺,恐怕早就人去楼空,被南巷的饥民敲打光值钱的地基,成为一处叫不出名字的废墟。
      这里的孩子十岁上下,以男孩子居多,由武馆原来的武师管教,将来大多是要留下来做清风善堂护院的。因此景况比起善堂其他院落要稍好些。韩子澄时常来这里看看,兴起还指点两招武功,一来二去便和孩子们混熟了。
      武馆的老管事上了年纪,身上披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长袍,腰间缠着几根白绿麻绳当做腰带,头上还顶着一个做佛事时僧侣戴的小帽子,长得像个活佛济公,灰白胡子向前翘起,斜斜靠坐在椅子上。
      听见脚步声,他掀起一边眼皮,露出生了眼翳而模糊不清的左眼,粗粗瞟了一眼来人轮廓,身体一动不动,一双干枯的手绕到身前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姿势:“韩少爷,你又来唷。”
      他口音很重,沙哑粗糙的声音让小环想起柴房里掉板子的风箱,漏风的声响甚至盖过了原本的声线。她下意识缩了缩头。
      韩子澄恭恭敬敬道:“真言师父。”
      真言道:“呸,什么师父不师父,老朽早就还俗嘞,小子们怎么老改不了这个称呼。腻今日也是来看那群猢狲子滴?他们在打坐啰。”
      韩子澄道:“真言师父,我这有个小丫头说话结巴,但力气不小,我打算给她在武馆安排个活计,您看她能做什么?”
      小环被他推出来,有点怯怯地不敢靠近躺在椅子上的怪老头儿。
      真言又用浑浊的眼珠打量了她几眼,闭上眼睛道:“武馆缺个洒扫滴人,既然是个力气大滴,就留下吧。”
      韩子澄道:“谢谢师父。”
      他用眼神示意小环,小环声如蚊蚋道:“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真言道:“不用谢不用谢不用谢不用谢。”
      “……”

      武馆果然是上了年头,如果说屋顶上掉色的瓦和墙上爬着的枯藤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挂在房里的开国太祖时的年历足以表示这里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两排小孩像竹笋一样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打坐。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韩子澄,大叫一声:“子澄哥哥来了!”
      七八个孩子把韩子澄团团围住,两个小女孩从里屋跑出来突破重围抱住韩子澄的两只手。
      领头的孩子看见低着头跟在韩子澄身后的小环,问道:“子澄哥哥,这个姐姐是谁?”
      小环急道:“我是少少少少……”
      孩子道:“这个少妇是谁?”
      ……
      诡异的寂静。
      韩子澄重重刮了一下他的脑袋:“向小辰,乱七八糟向谁学来的?”
      小辰抱着头委屈道:“难道她不是子澄哥哥的夫人?”
      “胡说!”
      震天一吼使得整个老屋都抖了抖。
      韩子澄抬头望着空空的四壁沉声道:“你跟我一天,究竟意欲何为?”
      从天而降的高大青年挤开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未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上写满委屈。他不容抵抗抱住韩子澄的手臂,撅起嘴道:“子澄,你是我媳妇儿,才不能娶夫人。”
      韩子澄深觉无法跟此人正常交流,将脸侧到一边不理睬他。
      向小辰十一二岁,是这群孩子中的老大。他乍见到谢寒出现,立刻将小环抛到脑后,兴奋道:“大侠!”
      谢寒反驳道:“我不是大侠,我是小偷!”
      他的语气十分自豪,就好像大侠两个字是对他的诬蔑,而“小偷”的身份是无上的光荣一般。
      韩子澄:“……”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孩子被他的语气一噎,执着道:“你会飞檐走壁,老和尚说这种本事只有大侠才会!”
      谢寒很生气:“大侠是什么鬼,我是小偷,我们全家都是小偷!”
      韩子澄:“……”
      有这么说自己父母的吗?
      孩子们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原来小偷都会飞檐走壁!”
      “小偷比大侠还厉害?”
      “我决定不当大侠了,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小偷!”
      “……”
      “你都教了他们些什么!”韩子澄顺势挣开他的手,拧起眉头道,“他们还在什么都懂一点,又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纪,你给他们留下这种偷鸡摸狗的印象,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影响。”
      谢寒道:“我没有偷鸡摸狗,我从来不偷鸡偷狗,我只偷宝物。”
      韩子澄好笑道:“偷什么不是偷?”
      “我……可我只会偷,我爹娘只教会我做个小偷。”谢寒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偷?原来偷东西是不好的事吗?”
      “……”韩子澄被他一反问,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方才领头的孩子走到他们身边。
      “小偷大侠,你教我们武功好不好?”他仰着头,“子澄哥哥也会指点我们,但是他不会飞檐走壁,我们觉得你比他更厉害!”
      谢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过脸,注视着韩子澄,“你会武功?”
      韩子澄脸颊微微发烫,道:“我不会内功,只是看过一些拳谱、剑谱之类,会模仿几下子而已。指点他们纯属瞎指挥。”
      谢寒看着他晕红的脸颊,不知脑补了什么,自己的脸也红起来。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先指点你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