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尽头》钧墨

2、一承

　　无奈之下，偷神只好背着无尘公子七拐八拐，左右碰壁。
　　这阵法伤人的威力并不很大，但却是困住闯入者的好阵。护卫长之前派人设阵的初衷也并非杀死偷神，而是阻碍其活动。况且，在这样一个空旷无所凭借之地摆出杀人的阵法需要设阵者自身修为支撑，损耗巨大，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喂，你的袖子着火了！”
　　偷神眼疾手快，一手稳住吓得一缩的无尘公子，一手掏出小刀割破着火的衣袖。衣袖落在地上，安静地燃烧了一会，便化作了灰尘。
　　“前面是墙！”
　　话音刚落，偷神便一头撞在密道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在原地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无尘公子被连累地担惊受怕，他本来身体就羸弱，这下更是脸色苍白，气喘不止。偷神从他的喘息声中听出他不适，便停下来暂作休憩。
　　“你到底会不会破阵？”
　　偷神道：“不知道。”
　　无尘公子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偷神老老实实道：“不知道我会不会。千虹山那个据说极难破解的守山生死大阵，我走进去之后一会儿就从另一边走出来了，还有炼海峰的阵法，我进去之后随便转了一会就通过了，还有玉泉派、秋霞山、白马城……”
　　他提到的都是江湖闻名的疑难阵法，其中甚至有几个自从百年前落阵以来，一直无人能解，江湖人称进之则必死无疑的无回之阵。
　　无尘公子无奈扶额，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这种家伙较什么劲……你先把我放下，让我休息一会。你去破阵，如果找到破解之法，再来带我出去。”
　　偷神十分听话地把无尘公子放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举动不知又触发了什么机关，几根绣花针从密道顶部的通风孔隙□□出来，直直指向两人。
　　无尘公子猝不及防，腰身被人一推，下意识弓起身体，恰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躲过绣花针，又只听嗖嗖两声，偷神身形飘忽，落地之时手上已多了几根银针，发出渗人的亮光。
　　“这……”
　　偷神把绣花针放在眼前看了看，道：“没毒，还你。”
　　“……”
　　“现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了，你坐着别动。”偷神用刀柄在无尘公子周围画了一个圈。
　　无尘公子道：“你干什么？画地为牢吗？”
　　“这样你就不能动了。”
　　无尘没好气道：“多谢了啊，我本来就动不了。”
　　偷神的动作停下来，定定看了他两秒，道：“哦，我忘了你是残疾人。”
　　“你才是残疾人！你们全家都是！呃……”
　　轻风拂过面颊。无尘公子向两边看去，方才他只见到一道残影，偷神的身影便从他眼中消失了。
　　“人呢？”
　　……
　　韩子澄双手抱膝，静静等了一会，没有听见有脚步声回来，心下稍定，却不免又有些失望之情，宛若水底的气泡一样浮上来，越来越大，到水面胀破，其中的情愫便弥散在空气中。
　　他轻舒了一口气，慢慢舒展开身子，将脚率先伸出石洞，不料竟被一只手握住了脚腕。
　　“什么人！”他轻叱，心底却有一丝类似于期待的情愫浮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未挣扎，只是待在原处，等着那人动作。
　　“子澄，你还在吗？”意料中的声音并非在自己身边响起，反而在假山下方。
　　韩子澄正要说话，握着他脚腕的那双手突然动了动，将他猛地向下拖去！
　　“哎……”他惊诧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体落到假山下一处草丛中，双唇被一双手捂住发不出声音。
　　尽管声音短促，但於修原毕竟武功不错，听力胜于常人，自然听见了。他问道：“子澄？回答我。”一边向韩子澄所在地点靠近。
　　韩子澄心下焦急，他踢蹬了两下腿，只觉身上某处被人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而后，他身后响起一声柔软的叫声：“喵呜……”
　　於修原的脚步顿了顿。“一只小猫？”
　　“……”韩子澄怒极，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自己身后，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那人半张脸，另半张脸也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那人见他瞪着自己，并不回应，只是用脚摇晃了下脚下的草，发出小猫活动的窸窣声，又叫了一声：“喵呜……”
　　韩子澄听见於修原在不远处低语：“一只小猫而已，看来子澄已不在此处……”说着，他的脚步朝另一边走去。
　　韩子澄只能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正出神间，一具矫健的身体贴上来，将他扛起向远离於修原的方向飞掠而去。

　　无尘公子坐在偷神画的圈里等了半晌都无人接应，怒道：“小贼！你还在不在？哎——”
　　“……”
　　许久，无人应答。
　　他用手狠狠砸了一下密道地面，“该死！”
　　正在此时，周身倏忽亮起灯火，他回头看去，只见护卫长带着一队护卫飞奔而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让公子陷入危险之中，属下该死！”
　　护卫长命人立刻抬来座椅，将无尘公子扶上去坐好，一行人原路返回。
　　无尘公子道：“那小贼……”
　　护卫长道：“偷神已离开锦绣山庄，这是他走时留下的字条，请公子过目。”
　　无尘公子注意到他语气中对偷神带了几分敬畏，惊疑地接过字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幅完整的密道地图，用红字标出一个地点，再用一个箭头连接着，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救无尘”。
　　他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将字条捏在手里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纸屑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落在地上。
　　“一会儿叫人来打扫干净。”
　　护卫长道：“是。”
　　“这幅地图有几人看见过？”
　　“属下发现地图的时候，它挂在最显眼的门廊上。恐怕……”
　　恐怕密道构造已暴露于有心人眼下。
　　无尘公子怒极反笑，“好一个偷中之神！”他抬起头，看向深邃的夜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我们再、会、有、期！”

　　“阿嚏，阿嚏……谁又在骂我？”那人揉了揉鼻子，伸了个懒腰。
　　“……”韩子澄被他点住哑穴，口不能言，只能躺在地上恨恨瞪着他。
　　那人蹲下来，对韩子澄道：“我帮你解穴，你不能大声叫喊，吸引那个人的注意，行不行？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
　　韩子澄点头。
　　那人伸出指头随意点了一下，韩子澄便感觉原本堵在自己喉头的东西消解了。他轻轻咳嗽一声，果然能发出声音了。
　　已过子时三刻，月移影动，光华透过叶缝照在面前那人身上。黑发披散，仅仅露出半张脸，正是在锦绣山庄闹出乌龙的偷神。之前无尘公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脸，而此刻，韩子澄最先见到的却是他奇异的装束。
　　他身上穿着一件鲜绿色锦袍，袖口不知为何扯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衫。锦袍下摆破破烂烂，像是被火焚烧过一般，土黄色裤子也被撕成布条状，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是什么人？”
　　“谢寒。你呢？”
　　“……谁要知道你的名字啊！”韩子澄厌恶地皱了皱眉，“装束……奇异，但你轻功高强，又会些奇巧之技，不像乞丐。难道你是传说中的西域丐帮之人？”
　　谢寒愣愣看着他薄唇翕动，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抓住他话中几个关键词：“你在夸我品味独特、武功高强、多才多艺？”
　　韩子澄：“……”
　　谢寒真诚道：“谢谢你，我也觉得你长得很漂亮，非常聪明，而且慧眼识人。”
　　“……”
　　“你瞪我的样子看起来更美了。”
　　“……”韩子澄听见这像是登徒子一般的话语，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是真诚的！
　　谢寒道：“我行走江湖十几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懂我的人。”他脸上的表情竟有些羞涩，“我喜欢你。”
　　“……”
　　“你的下巴为什么有点胖胖的？”
　　韩子澄伸手抹了一下，由于心情激动，下手没有轻重，吃痛地“咝”了一声。他想起方才从假山上被拖曳下来时，可能在凸起的石块上磕了一下，肿了起来，只不过自己全副心神都放在应对面前这人和於修原身上，并未注意。
　　谢寒赶紧拉住他的手，“胖胖的也挺好看的，你不要伤到自己。”
　　他一伸手，韩子澄看见了他十指上随意套着的十枚宝石戒指，光华夺目，一齐闪耀起来，倒十分亮眼。一时有些呆愣。
　　谢寒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喜欢吗？红玛瑙祖母绿蓝宝石紫水晶，还有这个叫做血辉玉，是西域王朝皇帝御用的，你挑一个，我送给你。”
　　然而他并没有给韩子澄选择的机会，不由分说，自己选了一个摘下来戴在他右手无名指上，“这个最珍贵，是我在枯叶城的一个三百年前的地下墓葬里捡来的，我拿到的时候，它正戴在一个皇后的手骨上。所以我决定把它送给我以后的媳妇儿。”他说着说着，脸上又浮起红晕，羞涩又期待地看着韩子澄。
　　韩子澄使劲拔下戒指道：“我也是男的。”
　　谢寒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可怜，他举起被割断的袖子：“我刚刚断袖。”
　　“……”韩子澄十分惊异，他原以为这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人，然而偶然的一个瞬间，又让他感觉面前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他道：“把手伸出来。”
　　谢寒乖乖伸出握成拳的手。
　　韩子澄道：“摊开，掌心向上。”
　　谢寒照做。
　　韩子澄把戒指放回他手上。
　　谢寒挣扎道：“这已经送给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会穷死，我是偷神，我有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只不过暂时卖不出去而已。”
　　韩子澄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道：“我不担心你，况且我们的交情尚未达到我能心安理得收下你礼物的份上。”何况是这种礼物，他这辈子都不会收！
　　谢寒用脚底碾压着身边的草，一副失落的样子。
　　韩子澄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举动，把手背在身后道：“既然你不是想对韩府做什么恶事，我也不会喊人来，你好自为之。”
　　他从藏身的地方走下来。
　　谢寒突然拉住他的手臂，“那个人还在附近，我不喜欢他，你别出去。”
　　韩子澄惊讶之下，一时不察，被他揽住腰身，带回原处。
　　谢寒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你喜欢他，所以我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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