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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旧岁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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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当年一意孤行地离开逍遥谷,在世人眼中是大逆不道的叛师行径。
而若问他自己,从何时起有过后悔?
一是见玄冥子等人手段卑劣,打从心底不屑与之为伍。
二来就是在少林寺的后山,初次听闻师父因他的忤逆而一病不起。
天龙教之战后他强撑着离去,而后重伤初愈,就偷偷跑回去瞧过,远远地望见师父身体硬朗,与往年一般无二。但始终心头牵挂,亦难以摆脱那份愧疚。
“师父他老人家很好,如今大师兄接任逍遥派掌门,师父得了清闲,整日里在忘忧谷流连忘返,过得很是逍遥自在……”只是他和二师兄都不在,大师兄忙于武林门派纷争,谷里冷冷清清的,想来老人家也会有些寂寞吧,只能每日里和老友们说话排遣了。
荆棘自嘲地一笑,是啊,怎会不好,没有他这个逆徒惹是生非,师父和大家只会更好才是。
当年离开是他自己的抉择,也许有过后悔,却再无机会回头。
若要回去,无非是累及逍遥谷清誉,令师父和师兄弟难做。到如今,江湖上的人提起他时,仍会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说他放弃了正道的大好声誉,自甘堕落断绝了前程。
做过的事,就要自己承担,他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让他后悔的,也并非是离开的决定。
他要的,不是出人头地,不是多高的权势与声名。
而是世人在提起他时,只记得荆棘二字,而非谷月轩的师弟。
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忍受永远托庇于师门,在师父师兄的福荫下生存,沾光枉称一声少侠。
求仁得仁。悔恨的惟有一念之差误入歧途,险些铸成大错;而这些年如今江湖漂泊,亦是自在心安,除却,心底那份牵念。
原以为只想着变强,情感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
回首方知,除却那二十载的温情,他一无所有。
正如那日逍遥谷中,枫红耀目。在场道贺之人,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谷中一片和睦喜庆。
只有他一人,被隔离在外。悄悄地杵在屋外山石后,心底空落落的,茫然自顾,只觉衣衫褴褛、落拓难堪。
唯独在情感面前,人人都是乞丐。
纵是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会溃不成军。
荆棘转过身,看着未明,吩咐道:
“既然遇上了,你随我去城北铁匠铺取一件东西。”
洛阳城里的大街小巷,未明逛过许多次,唯独这铁匠铺,却是甚少踏足。只因他当年跟随老胡学打铁,自问铸铁技巧不输世间的名匠,无论是平常的生产工具,还是千奇百怪的兵器,打造起来都得心应手,连矿石都另有门路获得,故而下山闲逛的时候往往不会想起往打铁铺跑。
“你迟来了十二个时辰。”
“买酒去了。”
荆棘将手中的酒坛抛了过去,铁匠接过酒,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宝剑昨日已出炉,到屋后自取吧。”
从那一堆烂铁之中,寻一把配好剑鞘的宝剑不难。荆棘捡起之后随手往后一抛,
“接住。”
宝剑才入手,未明神情已是一凛。他缓缓地抽出寸许,失声赞道:
“好剑!竟不输铸剑山庄的神兵。”
荆棘嗤笑一声,“天下名兵半铸剑,可这天底下的神兵利器,并非全都出自他铸剑山庄。”
未明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年二师兄与铸剑山庄颇有些过节,当即噤声,只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手中的宝剑,但见剑锷上刻有两字:傲天。
他讶然抬头问道:“这就是传说中无人能铸的傲天神剑?”
荆棘点了点头,
“那年听闻老头子要传位给你,原本只想回去看上一眼,临了才想起忘带了贺礼。”
当日赶到逍遥谷,见到接过掌门之位的不是师弟,而是大师兄谷月轩。他心中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不平之意,但到底还是未能有勇气走到人群面前去道贺。
未明惊讶地看向他,“二师兄,原来你回过逍遥谷?”
荆棘如若惘闻,并未作答。
是,他回去过,不止一次。双腿总会把他带到那熟悉的土地上,一次次地,只在谷外徘徊。
仿佛行走在寒夜中的人,对于篝火的渴望。
而一次次地靠近,却终难伸脚迈进那温暖之中。
前年除夕夜,他从逍遥谷下来,拎着酒坛茫然走在洛阳街头,冷冷清清,子夜时分不见一个行人。为了躲避一场大雪,误打误撞地进了打铁铺,用半坛酒结交了一位朋友。
他不知晓打铁匠是哪位隐居避世的奇人,但见那人识得身上的傲天神剑的图谱,索性就将铸剑之事托付于他。
这件图谱,得自少年英雄大会。
惟有当届的冠军,可选择一件至宝作为奖励。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失传已久的无名氏武功秘籍,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宝衣,还有就是从来无人能锻造成功的傲天神剑的图谱。
逍遥派的武功本就非比寻常,荆棘更是将本门的刀法与剑法融会贯通,自创了刀剑归真这一绝技,又如何将其他门派的武功放在眼里,护甲宝衣更是令他嗤之以鼻,目光唯独在傲天神剑的锻造图上徘徊少时,想起老胡说过,天下神兵之最,莫过于传说中的傲天神剑,终是伸手取过。
拿到了图谱,遍访洛阳名匠,方知锻造不易,铸剑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世事难料,那年在洛阳城结交了无名铸剑师后,竟在机缘巧合之下,一年之间就找齐了铸剑所需的稀世矿铁。
原本想作为师弟二十岁的生辰贺礼,但为了等宝剑出炉的时机,终是错过了日子。
时光如流水,不可追。
正如逍遥谷的欢声笑语,余生只能在梦中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