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走剑行刀 ...
-
未明抬眼,对上徐子易好整以暇的神情,忍不住叹道:“世上还有先生不知晓的事么?”
徐子易微微一笑,“自是有的,比如少侠你会做怎样的抉择。”
他一摆羽扇,直视未明,目光如炬,“持有圣堂之钥者,可前往圣堂一探,多少人为此前仆后继,少侠却是千百年间唯一一位身怀宝藏而迟疑之人。”
这话却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了。
天龙教一役后,少林无因方丈与丐帮老帮主柯降龙将圣堂之钥交予未明,美其名曰“理当交由盟主保管”,明知是烫手山芋,未明也推辞不得,只得恭敬领命。
待他返回逍遥谷后,正值千头万绪之际,却被一位自称“北丑”的神秘人找上,告知若要解开圣堂的秘密,必须有抛下俗世一切的决心。
未明心中却藏着难以割舍的隐秘情感,终究放弃了圣堂之行。
北丑此后就不见了踪影,然对他的话语中提及自己生父一事,未明始终记挂心上。此生未得与生身父母谋面,一直是他难以释怀之事,却不知与圣堂的秘密究竟有何干系。
也因此,他辞去盟主一职时,唯独未将圣堂之钥一并交予谷月轩。
圣堂,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
当年的小虾米前辈,最后留下的行踪也正是在圣堂,从此就消失在了传说中。人人向往的所在,何以人人都一去不复返?
徐子易看出他内心挣扎,呵呵一笑:“不急,不急,圣堂并非转瞬即逝之物,少侠慢慢思量。”
未明默然不语,亦无心思品茗,略坐片刻就起身告辞了,迈出茶馆时,身后传来了徐子易温和的声音:
“若心中还有牵挂之事,不妨了却心愿后再动身。”
未明立住了,忍不住要转身问一句,踏上圣堂之旅的人,当真要割舍俗世羁绊,从此再无归期?
他终是没有回头去问,从茶馆出来,立于街市人来人往之中,思绪万千之时,望见了比邻的珈蓝斋,忽然忆起以往到白马寺进香,都是在这家铺子买的香烛,于是抬脚走了进去。
斋主是位娴静的妇人,守着这间小铺子,卖卖香烛,抄抄佛经,平静地度日。
时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却无法带走那让人惊羡的美,如水般柔和,如月般明澈。
未明未敢多看,恭敬地买好香烛就告辞了,出门即往白马寺走去。
千年古刹,自有一番庄严肃穆的景象,未明初到洛阳时,满怀憧憬,还拉着一位老婆婆问寺中香火是否灵验。
当年他许过很多愿望,想要幸运得拜得名师,想要体魄强健学艺有成,想要武功天下第一……龛上金佛不知是否嘲笑过他的贪念,但这些愿望最后竟都成真了。
如今他再无他求,只愿得与故人相遇。
从白马寺出来,信步拐到一条小巷,这里有几家铺子做的素斋,糕饼点心,皆是远近驰名。
两个孩童结伴追赶着跑来,其中一个收势不及直直地撞到了未明的身上。
他的武功早已至收发自如的境界,当下敛去了全身的劲力,那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并未有所损伤,揉揉鼻子绕过撞到的大哥哥,继续往前跑去,一路囔囔着“红豆饼”。
“红豆饼”三字传入未明耳中,他心中一动,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的糕饼铺前已排上了长队,都在翘首以盼着新出炉的点心。
道不清是被怎样的情绪牵扯着,待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挪动了脚步,站到了排队的人群之中。
往事蹁跹,总在不经意间撩动心弦。糕饼铺的蒸笼,不知何时已在未明的眼前化作了棋盘,其上十九道纵横,黑白棋子交错,杀机隐隐,名曰“珍珑”。
那年橘叟带着珍珑棋局来逍遥谷与无瑕子一同参详,谁知棋局险恶诡谲,一道观棋的四人连同谷月轩与东方未明在内,都被棋局所困陷入了心魔之中,仿佛看到生平最在意之事尽皆落空,一时间万念俱灰。
若非荆棘远远听见这几人鬼哭狼嚎,进来一探究竟,并随手填了一子,化解了珍珑棋局,那因棋成痴的四人的处境着实凶险,恐怕再难险中逃生,避过一劫。
橘叟执着于“棋”,无瑕子执着于“情”,而东方未明方才拜入逍遥谷学艺未满一年,满心所想就是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唯独大师兄谷月轩的心魔着实可笑,竟是为七岁那年荆棘误以为师兄偷吃了他的红豆饼一事。
未明从不知他那位君子端方、沉着稳重的大师兄,竟会为师兄弟儿时的龃龉小事而不能释怀以成心魔,然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那位脾气冷硬、从来摆张臭脸的二师兄,竟会如孩童一般对那类甜腻的点心执着。
至于荆棘那时年仅七岁的事实,早被他抛诸脑后,就像是师父与大师兄口中的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从来没法子跟他所认识的二师兄重叠在一起。
未明到逍遥谷时已非孩童,两位师兄皆已长大成人,谷中逢年过节时,老胡再不会特地准备孩童喜欢的点心。
但他着实想知道,是怎样的味道,能让他的二师兄念念不忘。
心底不是不觉得这样的举止幼稚可笑,但情之所至,不能自已。仿佛做了这样的事,就离那人更进一步,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依然能以这样的方式有所交集。
就如同此刻,他仿佛看见二师兄手中提着刚买到的红豆饼,迎面走来,然而擦肩而过……
竟有这样的好梦,他心底希求千百回的,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不敢伸手,只愿这一刻的美梦能长长久久,不再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个身影越走越远,转身隐没在了市集的人潮之中。
身后的人见他杵着不动,不耐地推搡了他一把,让他挪下脚步,好让队伍继续往前。
却见那个青年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大叫了一声,就拨开人群没命地向前追去,几个起落间不见了踪影,惊吓到了周遭的好几个人,回过神来在他身后指指点点道:
“长得挺体面的,可惜是个傻子。”
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举目四望,却再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以他现在的目力与轻功,天下还有人能让他追丢么?或者,方才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是真是幻,难以分辨,但胸膛中那剧烈跳动的思念,分明告诉他,任千万人来去匆匆,他也绝无可能认错那人。
……却,失之交臂?
失落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茫然而行,行人渐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条老街上,四下不见一人,静谧得让人心底发憷。
未明却似毫无所觉,直到两道阴狠诡谲的力道从左右分袭过来。
以他如今的武功,原本不应等对方已近身才察觉,而纵是失神之际,应敌已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偷袭者武功虽不弱,要想一击得手却也是妄想。
有人在此伏击欲取他性命?他懒得多想,连出手也不过是见招拆招,仿佛心不在焉地应付而已,即使如此,那两人却也难以伤到他。
另有一人在旁掠阵,见同伴久攻不下,悄悄地绕到未明的身后,暗暗掏出歹毒的暗器,手一扬,就直直地往未明的后心飞去,得意的笑容刚刚从唇边泛起,蓦地从旁掠起一道刀光,迅捷无匹地将一篷暗器尽数击落。
未明的神情就在此时忽然变了。
那凌厉的劲风破空而来时,他不用回头去看,就已知道来人出手的招式套路。
走剑行刀!
若论嚣张霸道,无出其右,东方未明走遍天下,再无见过第二招。
莫名就觉胸中热血翻涌,双臂一振就将身旁缠斗的两人击飞,那二人在他的真气激荡之下顿时晕厥了过去。
一刀劈落暗器的那人并未乘胜追击,伏击者不知来人兵器之威,反趁其收势之时纵身上前抢攻,堪堪跃到那人身前,只见凌厉无匹的刀光迎面袭来。
中刀者闷哼一声,一个倒翻退去,却在半空中一声惨叫,跌落在地再无声息。
一篷血雨洒落过后,青石板街上恢复了静寂。
那人手中刀剑回鞘,偏过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