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10、十、何为情衷

　　当年江湖中不是没有传言，说逍遥谷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因为一个女子而反目，以致二弟子叛出师门投入天龙教。

　　传言原本只是传言，但因华山弟子行走江湖时，漏出些风言风语，倒似佐证成了确凿之事。

　　有华山弟子在酒后不屑道：

　　“萼华师妹在华山派中身份尊贵，师兄弟们细心呵护多年，谁人不是对她打从心底里爱慕？若是以谷盟主的人品，我等师兄弟也无话可说……凭他荆棘，也敢肖想？”

　　哄笑声犹在酒楼里回荡，那人的发冠已被无形剑气削断，滚落到了地板上。那弟子惊得面如土色，酒楼之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仿佛凭空出现的那人身上。

　　仗剑缓步登楼的青年，一身冷冽的气息，竟似比剑气更锋利，更令人胆寒。

　　“凭你，也配诋毁我师兄？”

　　那几个华山弟子最后是滚下了楼梯，跌得鼻青脸肿地落荒而逃。

　　古有令狐大侠以华山剑法教训青城弟子，“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传遍江湖。

　　今日却轮到华山弟子亲尝这滋味，风水轮流转一言可谓不虚。

　　以东方未明的名声地位，无人敢斥责其胆大妄为，反倒是嘲笑华山掌门教徒无方的多些，更有人叹江湖日新月异，六大门派之中，也难免有一代不如一代的。

　　曹岱掌门与无瑕子当年有意结成儿女亲家，但谷月轩继任武林盟主后，身系重责，难以在数年之内完婚。曹萼华眼看年过二十，女儿家的青春经不起蹉跎。

　　曹岱原本十分属意谷月轩，后来心思却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自家弟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是谁雀屏中选，当能成为他女儿的终身依靠，将她一世捧在手心，何况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涉世不深心地单纯，难以应付江湖险恶，也着实舍不得让她远嫁。

　　既然双方的心思都淡了，加之本来也没有文定，那婚约之说也就作罢了。

　　未明在元宵节过后就已离谷，上月偶然听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逍遥谷虽然无人前往华山道贺，礼却还是到了的。

　　此时听着江湖人聒噪，未明不由皱眉，心想这群人恁地多嘴，一点陈年旧事仍然津津乐道，如同长舌妇人一般。

　　他心中不快，但更为在意二师兄的反应，然而细瞧之下，却看不出师兄的神情有太大变化。

　　二师兄不是个会掩饰的人，既是无动于衷，那就是当真对曹姑娘无心了。

　　他这位师兄有傲气，也有傲骨，一心追求武学，对世间殊色毫不心动，但当日他看得分明，师兄似乎对曹姑娘情根深种。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露骨，荆棘终是察觉到不对，不满地看向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未明忙收回目光，但他知晓二师兄虽是神经迟钝，却也不是傻子，方才他心中所想却是掩饰不过去的。

　　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师兄，那个曹……”话已出口，却欲言又止。

　　荆棘没好气地接道：“曹什么？曹操么？”

　　这对话分明是那年七夕，未明戏弄荆棘时所言，不想师兄还记得，竟还主动挑起话头。

　　未明不由双眼亮晶晶地望向师兄，“师兄，当真不记得那……？”

　　“不相干的人，自是忘了。”说完这句，就只顾饮酒不再多言。

　　未明摸不准师兄心中是否当真如表面一样平静，但仔细瞧来，确实也没有落落寡欢的样子，于是将心事暂且搁在一边，也不再说话，专心陪师兄喝酒。

　　荆棘听到曹萼华的名字时，确实心中已没有了太大触动，但方才与师弟的几句对答，却让他恍恍惚惚忆起了在逍遥谷中的一十九年。

　　从小无父无母，只有师父与师兄。

　　师兄比他年长六岁，是老头子的得意弟子。无瑕子晚年收徒，又是至交的遗孤，几乎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大徒儿身上。

　　荆棘年岁既幼，又少年浮躁心性不定，想要超越他那位优秀的师兄谈何容易。

　　年岁渐长，他就像出鞘的刀剑，凌厉张狂。这样的个性，常让师父头痛不已，道是刚则易折，于是对他管教得越发严厉。

　　看在荆棘眼里，却觉得师父太过偏心，大师兄万般皆好，而他做什么都是错。

　　然而，荆棘对谷月轩，或有羡慕，但若说嫉恨，就连东方未明也是绝不相信的。

　　世人都道，荆棘有位好师兄。表面上看，谷月轩对这位脾气难搞的师弟实在是太过纵容。

　　可在未明看来，二师兄何尝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在纵容着他的大师兄。

　　在逍遥谷中那几年，常见两位师兄结伴同行、下山行侠仗义。通常都是大师兄扮红脸，而二师兄扮黑脸。用荆棘的话说，谷月轩要做大侠，若要用到一些非常手段，自是做不来的。

　　这句话听起来似有几分讥嘲，但荆棘说的时候，语气中却带着无奈与认命，甚至是理所应当。

　　就像是面对师兄从小到大的教诲，他最终还是会答一句“知道了”。

　　在荆棘的心目中，从不觉得成全大师兄的侠名，是件吃亏的事。

　　他不过是希望，旁人看到荆棘的时候，不只是将他当成谷月轩的师弟。

　　直到那个夏日，有位秀美的少女跌落在他的怀抱中。

　　她唤他荆公子，细心地摘下他发上的树叶，席地而坐为他缝补衣裳。

　　她说荆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想必无瑕子也一定以他为傲。

　　她的目光柔和而温情，不似师父那般恨铁不成钢，不像师兄那样总把他当成长不大的孩子。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所有人都不曾在意过的荆棘的存在。

　　就这么上了心，以为那女子是喜欢他的。只为这份喜欢，待他的这份温柔，就此落了心，偏偏被告知，那女子将会许配给他那个永远都比他强的师兄。

　　于是心中意难平，待离开逍遥谷后，也不忘亲自找那女子表露心迹，方知是会错了意。

　　不过是为生平头一回，有人温柔以待。

　　最后才知晓，那温柔也不过是因为，他是谷月轩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