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红敛黛又匆匆》水嘌呤

5、恶缘

　　时间流逝得很快，我夜夜在黎莯房里认字练字的苦工总算没有白费，一笔一画写出的字终于脱离了身分不明的状态。
　　我的丝绢上不再只有沉默的景和人，慢慢开始有了黎莯写好的题词，“桃叶溪边旧事，如春梦、回首无踪。”“良宵永，南窗皓月，依旧照娉婷。 ”“楼上黄昏，片帆千里归程，年华将晚。”“芸房花院，重来空锁，苍苔满地。”“晓色朦胧，柔情眷恋，后约叮咛语。”
　　这些原本无人问津的绣品，自从添上了词句居然就有了买家，我绣的速度有时还赶不上卖的快。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有了其他的收入，黎夫人终于不必再典卖先夫留下的遗物维持生活。
　　她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的心里是五味杂陈的。我从不怀疑她对先夫的爱，以前每卖一件屋子里的东西，她都会一个人抱着器物静坐至天明，回忆承载在器物之上的他们的旧日时光。现在，她虽然很高兴可以保住仅剩的遗物，遗憾的是却不是依靠她自己的力量办到的。所以，对于黎莯和黎杋的爹她还是心中有愧。而这种愧疚之心很容易就被有心之人利用。
　　那天像往日一样，我在后院洗衣。前门的门虚掩着，就听见有人不请自来。
　　“他大嫂，你在不在。我和黎越来看你了。”
　　黎夫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谁啊？”
　　我悄悄走到前院，躲在暗处一面观望一面偷听着他们的谈话。“是二弟和弟妹啊。好久没见，进去说话吧。”
　　二人跟着黎夫人进了大厅，入座后黎夫人客气地和来人寒暄道，“弟妹是越来越贵气，越来越年轻了。”
　　穿着华丽，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掩嘴偷笑着，“谁说不是啊！当年，嫂嫂可比我底子好。谁能想到，大哥死后你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会混成这般模样呢！瞧瞧，穿着这么素气的衣服，发髻上连个珠钗饰物都没有，嫂嫂的脸色也大不如前了，老得好快啊。”
　　黎夫人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你说的是，这些日子我是老了好多。年纪大了，总要变老变丑的。现在我没有别的念头就指望黎莯和黎杋能上进出息了。”
　　黎越从旁边凑了进来，“嫂子，此言差矣。孩子再有本事再有学识，如果没有家里作为后盾支持也是白搭。就拿我家黎进来说吧，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他读书我花了多少钱，这还没算以后为他结交权贵，疏通关系要花的钱呢。就算黎莯是个好苗子，可是没人资助他让他能一心一意地学习考试，凭黎莯一己之力如何能成功？考功名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你们现在的情况，到时山穷水尽，你让黎莯饿着肚子拿什么读书？”
　　“二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嫂。别说我不帮你，干脆你让黎莯来我店里当个学徒，混口饭吃得了。慢慢地黎莯就能养活你们一家子，而且也能靠自己娶妻生子了。人啊，就得知足。要懂得量力而为。”
　　黎夫人的脸上渐渐有了愠色，“二弟，我家黎莯的事还是不劳你操心了。不管我们穷死也好饿死也好，黎莯都得完成他爹的遗志。”
　　被黎夫人换做弟妹的女人这时撞了下黎越的腰窝，笑眯眯地对黎夫人说。“大嫂，你别生气。我们这次来可不是来关心黎莯的前程的。”
　　她飞快地给黎越使了个眼色，黎越就接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大嫂。之前是我跑题了。我和夫人这次来就是为了哥哥留下的古玩字画而来的。你也知道，分家的时候我爹就偏心。尽把些好东西，值钱玩意儿都给了我哥，我就分到几亩薄田。现在我哥不在了，你拿这些东西也没用，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得欣赏，不如让给我们。我们新建好的府上正需要些充场面，镇气势的东西，特别是那些东西本就是我们黎家的传家宝，在外面就是花再多的钱也是买不到的。你把它们交给我，正是物有所用，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黎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是为了那些古玩字画来的？”
　　“是啊，大嫂。”
　　“你哥走了，那些东西是他留给我的所剩不多的念想。你们也要拿走吗？”
　　黎越提高了嗓门，理直气壮。“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嫂子。那些可不是我哥的东西，是我们黎家的东西，要是算起来，那也是我对我死去的爹的念想，怎么能轮着找你呢？”
　　黎夫人的声音都抖了起来，“黎越，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嫂子啊。我没指望过你能善待我们母子，但你至少不要步步相逼啊。”
　　“哎呦，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黎越的夫人甩着丝绢喊了起来，“我们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没碰，一直都在和你好好商量，你这么说也太冤枉人了。”
　　黎越把她推到了一旁，“别和她废话，她就是个外人，说什么也不能让黎家的东西便宜了外人。”
　　“嫂子，本来我是不想和你吵的。既然你不肯把东西交出来，那咱们就来说道说道。你以为你当卖了哥哥的遗物没人知道吗？要不是老天有眼，黎家的东西辗转多人之手最后还是回到了我手里，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嘴里说的好听，遗物，念想，其实在你眼里就只是钱。”
　　黎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当时我嫁你哥哥时就没贪图过黎家的钱，现在更不会贪图什么。”
　　黎越玩弄着指上的玉扳指，“好啊。既然你不贪图什么，那就把我们黎家的东西吐出来。”
　　听见了前面的人声争吵，黎莯和黎杋从后面跑了出来。
　　黎莯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娘亲，又看了看不为所动的叔叔和婶子，拱手见礼道。“小侄见过叔叔，婶婶。不知两位长辈今日来所为何事？”
　　黎越冲他摆摆手，“你个小孩子，我和你娘说话与你无关。回后院看你的书去，前头没你的事。”
　　“既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家中之事，事无大小，又怎会与我无关？”
　　“你这小子……”
　　“二叔，你想怎样随你好了。我不拦着你。”
　　“这样才对嘛，大嫂，那我……”
　　没给黎越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端着茶水走进大厅。“请夫人原谅。是小的疏忽，这么晚才准备好茶水。”
　　黎莯的婶婶瞪了我一眼，满脸轻视。“客人都坐下多久了，现在才看茶送水，太没规矩了。”
　　她发完牢骚，端起茶盅尝了口茶水咽都没咽就喷了出来。“这什么味啊。又苦又淡，是茶吗？你这死丫头，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欠收拾。”
　　我惊慌失措地站到一边，“您息怒。家里实在没有能泡的茶叶，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些旧茶。但是因为里面掺了好多老鼠屎，我捡到现在才把老鼠屎一粒一粒捡干净了，这才耽误了时间。”
　　一听我提到老鼠屎，她捂着嘴就干呕起来。“你，你居然给我喝这种东西。好，好大的胆子。”
　　我害怕地低下头，一边偷瞅着坐在她身边的黎越。等我认出了黎越，我一下子扑倒他脚边。“黎掌柜，你救救我。我在这吃不饱穿不暖的，还要伺候这一家子人。求求您带我走吧 ，我一定好好服侍您。”
　　黎越不停地扯开我抱住他双腿的手，“你在说什么？我们素未谋面，你缠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抹干了鼻涕和眼泪，“黎掌柜您不记得我了。就是在人贩子那里您见过我的，您不是还买走了梨春吗？当时您让我们全站成一排由您挑选，你只要前凸后翘的，梨春姐是我们当中最好看的，所以最后您就买了她做填房。可是谁知道您说谎，您夫人不是还没死的吗？”
　　“梨春？”黎莯的婶婶终于气得暴跳如雷，“好啊。原来梨春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而是你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捡来的，留给自己用的填房。我居然还相信你，让她伺候黎进读书。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死性不改，每天就在我和儿子眼皮底下干这些混账事是吧。你真当我死了？”
　　黎越上前安抚着，“夫人。你别生气了，咱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忘了，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就你这样的德行，我把你摆在屋子里简直脏我的屋子。你这就从房子里滚出去，我要添置些干净的东西，就是不要你们黎家的东西。”她挣脱了黎越的钳制，一脚踹在黎越小腹上径自走了。
　　黎越捂着重要位置，有苦难言。我怯怯地走到黎越面前，“黎掌柜。你不带我走吗？”
　　黎越冲我扬起了巴掌，还没落下，隐密处的疼痛又使他放下了手臂。“当时没要你就是对的。你就是个大麻烦，惹事精。除了脑子有病的人，其他人都不会要你。”
　　黎越歪歪扭扭地离开后，黎莯一把拉住我。。“你真的认得我叔叔？”
　　“你以为是我说谎啊？是他自己说的老天有眼，所以上天才让我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你这样捉弄他们，就不怕生出事来？”
　　“反正我是个外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黎夫人这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把我轻轻揽到怀里。“莘莘，谢谢你这么维护我们。这些日子，就属你对这个家的贡献最大。以后，千万别再说自己是外人的话了。你和我们早就不分你我了。”
　　在黎夫人的怀里，眼泪轻易就掉了下来。这是时隔多久之后，我再一次感受到娘亲温热的怀抱。我强迫自己忘记，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真的想念已经离开我的他们。

作者有话说

　　又停电了，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