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红敛黛又匆匆》水嘌呤

6、征兆

　　院子里洗了一半的衣服还堆在盆里，空气中满是桃花的香气，我躺在桃树底下沉沉地睡了。
　　等我睁开迷蒙睡眼，一个身影就坐在我身边。阳光下黎莯闭着眼，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我悄悄坐起身子，移动到他身边，握着衣袖为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水。
　　黎莯动弹了一下，“你醒了？”
　　我笑着问他，“我还说怎么没觉得晒着呢。你怎么傻坐在这里，替我遮太阳呢？”
　　黎莯站起来，动了动麻了的双腿。“哪有？我是一个人在屋里看书看闷了，所以出来透口气。”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是就好。看你脸晒得红通通的，快去洗把脸去。”
　　黎莯听话地走到井边，汲了桶凉爽的井水，倒入盆中。“你先洗吧，莘莘。”
　　我也不推辞，走过来抄起水就拍打着热得昏昏沉沉的头脑，最后还把整张脸浸在水里好久然后才舍得离开。黎莯也没嫌弃我，就着我用剩的水简单地洗了把脸。
　　我抬头看着院子里挂满晾衣绳的衣服，仔细回忆道。“我记得我睡着前可还没洗好衣服呢。这都是你洗的？”
　　黎莯不经心地点点头，“嗯。怎么了，洗的挺干净的呀，你不满意吗？”
　　我一把拉住他，“读书才是你的正事。干这种事我不需要你帮忙的，下次不许浪费时间帮我了。”
　　“这可不行。手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干嘛你可管不着。”
　　“哥，你怎么这样？”我生气地嘟起嘴。
　　黎莯望望我，把脸转到一侧。“哎，读书是很寂寞的。我一个人在屋里总是面对着死气沉沉的笔墨纸砚，书卷名篇，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才总想找个名目出来。”
　　寂寞，这我倒没想过。可是这种感觉我却很熟悉，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它，从没想过它是好还是不好的，我是喜欢它还是讨厌它的。可是黎莯讨厌它，所以才从屋子里跑出来找我不是吗。
　　“好吧。你可以来给我帮忙，但是你不可以久留。晚上你还要教我认字，如果白天不努力读书的话，我就不敢再去找你了。”
　　“放心，我绝对不会不务正业的。”
　　我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胸口处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刺痛，我转过脸，就感到黏稠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我伸手一摸，全是鲜红的血。匆忙跑到水盆边，我不停地洗着，直到鼻子那里再也没什么流出来了才住手。
　　黎莯担心地走到我身后，“莘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责怪他的大惊小怪。“流鼻血而已。大概是天气干燥，上火了。”
　　“要我给你倒碗酸梅汤吗？”
　　“好啊。”
　　黎莯去了后厨，我一个人艰难地挪到桃树下，捂住胸口。心里好像有一堆火星跳个不停，烧个不停，我却只能静静坐等这痛苦的感觉自行退去。
　　是啊，离我十八岁还有多久呢。时间只会残酷地推着我向前，把我一天天推向死亡，而我还没做好离开的准备，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没做过的事，还有好多没见过的景色，还没有一个爱到生死相随的人。
　　等黎莯端着汤碗跑来，我勉强支撑着身体接过他手中的碗。汤碗在我手里晃动着，酸梅汤泼出了大半，看不下去的黎莯索性坐到我身旁端起碗来喂我。
　　忍着腹中天翻地覆的恶心感，我小口地咽着碗里的汤水。“我好多了，真的。”
　　黎莯望着脸色苍白，打着冷战的我，半点相信的意思也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病了。病了就得看，你别担心钱的事。”
　　我摇摇头，“真的没事。是小时候落下的旧疾，不碍事的，只是发作时难受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么奇怪？这病难道治不好吗？那你就得这么一直难受着吗？”
　　痛苦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后，我笑着问。“这么关心我？如果我真的病了，你会不会对我更好点？”
　　“更好点。把你当成妹妹还不够好吗？”
　　我摇摇头，“还不够好。要比对妹妹还好的那种。”
　　“那种，岂不是……”他的话没说完，脸已红了起来。
　　“干嘛支支吾吾的，接着说啊。”我故意逗他。
　　在我们对望的短暂时间里，我心里的某处那么生疼。如果哪一天我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见不着你了黎莯，而你，你会想念我吗？
　　这时候，黎杋兴冲冲跑了过来，扑到我怀里。“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为什么不带着我？”
　　黎莯把他拉了过去，“姐姐不舒服，你别磨她。还有，我们光明正大地说话，怎么就成了悄悄话了。”
　　“既然不是悄悄话，那我也要听。”
　　黎莯揪着他的鼻子，“听什么听，我们说完了。快走，读书时间到了。”
　　黎杋哭丧着脸，“我刚出来，为什么又要进去？我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谁让你多嘴。走了，走了，跟我进去。”
　　黎莯，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时，我对你说的话。我的话不全是谎言。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比蜉蝣长一些，比龟鹤短一些。而我的生命比常人就更短了。娘亲告诉我，我的生母在怀我的时候中了毒，她生下我后就死了。我虽然活着，可是毒药还残存在我体内，如果找不到解药，我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这些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的羁绊。黎莯，我很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一个无无药可救，注定等死的人。就像我的出生是个没人期待的玩笑一样，我希望我的死也不会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