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35、第三十三章

　　柔软的青丝绕过我的手指静静地垂在地上，怀里微微发抖的肩膀和低低的抽泣声让我第一次真正理解那种知己间所特有的默契与感动。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少年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有些埋怨又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来找我？”
　　“我就不能来看你么？”我笑笑，跳过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去你的，我看你是有事相求吧！”虽是玩笑的口气，眼中却十分笃定。
　　一下就被人猜中心思，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碧绿的眼眸一转，笑意尽显眼底，“得了吧，别不好意思的，什么事说吧！”
　　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想以后…和你一起。”
　　“啊？”绿色眼眸立刻瞪大，“你你…你说什么？”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后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游历江湖……”
　　听我这样说，攸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倒是我有些郁闷了，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放着你的师兄师弟不要跟着我做什么？”酸溜溜的话从攸芷的嘴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我可养不起你那，不像他们似的整日只知道围着你转，把你当宝贝一样宠着供着，再说了，我又不会武功，浑身上下都藏着毒药，要是哪天一不小心把你给毒死了我可不负责。”
　　看着他明明满脸的高兴和雀跃却硬是要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说不出的舒心和痛快。

　　打断他满嘴的抱怨，我把自己疲惫的身子挂在攸芷的肩上，“你看我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投靠惊鸿仙子，你总不能让我就站在家门口吧！”
　　我相信现在自己的脸上定是笑得格外的无赖，攸芷想发作又无奈的表情尽收眼底，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掌轻轻牵着我往谷里走去。

　　一路上尽是盛开的奇花异草，勾魂摄魄，我扯了扯攸芷的衣袖，“这些花都是你种的么，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美的花呢！”
　　攸芷头也没回，淡淡的瞟了我一眼，“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你好歹也算是个江湖人士，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这些花草都是有毒的？”
　　想到刚才自己被那朵紫色的兰花蛊惑的情景，我不禁开始后怕，幸好攸芷及时叫住了我，不然我这会就可以去见师父了。
　　不知不觉额上已经冒出了些冷汗，走在前面的攸芷绿眸闪了闪，笑容狡黠，“放心吧，就算你两只脚进了鬼门关我也能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我气极，抬手就想往他脑门上敲，“小鬼你敢耍我！”

　　走进一间略显简陋的木屋，从外面看去很是普通，里面却明显看得出是经过主人精心设计装饰过的，攸芷泡了杯茶递到我面前，“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花茶吗？”我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毫不犹疑的抬手喝下去。
　　“我还没回你呢你就喝光了。”攸芷笑着看看已经见底的茶杯，语气颇有责备，“若是别人有心加害于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不会害我的！”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你若想害我，我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攸芷坐下来又给我倒了杯茶，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打听来的。”手中的杯子里茶香四溢，不一会儿又喝完一杯。
　　攸芷皱了皱眉头，“你向谁打听的？”
　　“我也不知道。”实话实说。
　　“你不知道？”
　　“我在一家客栈里听见有人谈论到你，他们告诉我你是药王的弟子，也许会在这里也说不定。”
　　攸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一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你竟然还能坐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攸芷模糊不清的话让我有些混乱及莫名紧张。
　　“我简单的说吧……”攸芷叹了口气，难得一脸严肃又正经的坐在我面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是药王的弟子，此事怕是连你那无所不能的伟大师父都不知情，而你却能从一家小客栈里闲聊的二人知晓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
　　“当年药王定居在这里正是因为此地极为隐秘不易被人打扰，便于他种植毒草研究医术，长久以来都是药王出谷治病救人，从未有人找到过这里，十几年过去了，名不经传的你却能从路人口中听来药王谷精确的地理位置，我该说是你运气太好还是太傻呢？”
　　“……”

　　事到如今我惟有沉默，攸芷的话句句在理，是我太愚钝，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却还信以为真的怪自己孤陋寡闻，原来早已一步一步的掉进别人的陷阱之中……
　　“只是……”攸芷顿了顿又分析道，“我不明白，那些人若想害你，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行踪和药王谷所在，但是他们演这场戏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想不通，按理说我这样的无名小辈，又没钱又没势的，对我下手根本拿不到什么好处，何必这样费尽心思又下毒又演戏的。”
　　“下毒？有人对你下毒？”攸芷刷的站起来拉过我的手为我把脉，眼中的碧绿一点点沉淀。
　　“鸢红花……”青眸深处闪过一丝狠厉，“看来有人真想要了你的命！”
　　“这样你也知道！”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出现什么中毒的迹象，现在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鸢红花的毒性很强，不是这么快就能褪的，你没有中毒是事实，但毒素多少都在你的身体里积累了不少，你还是不能太大意。”
　　行家面前我只剩点头的分，满口答应。
　　“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我会想办法化去你体内的毒。”现在的攸芷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我哪里有说不的余地。

　　将身上为数不多的行李安置好后躺在攸芷为我安排的房内休息，不得不说，这个药王真会挑地方，若能在此地过完余生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哪怕不能与相爱之人携手到老……

　　攸芷每天按时给我送来各式各样的汤药，开始我总是推三阻四的少喝一点算一点，到后来舌头已经苦的尝不出味道也就不管他拿来的是什么全都往嘴里灌。
　　江湖上卖到万金一钱的药却让我拿来当水一样喝，攸芷最喜欢靠在门口一边看我面无表情的喝药一边骂我浪费药材，我权当没有听见继续过着我米虫般的日子。

　　对于攸芷，我真得很感谢他，原本以为自己又将度过一段痛不欲生的日子，却在他的陪伴下显得不再那么难过，虽然回忆仍会在某个角落不定时的出现，给予毫无防备的我最沉重的打击和折磨。

　　药王谷的第十七天，该是喝药的时间攸芷却意外的没有出现，我呆在房里等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放心的来到他房门前。

　　敲门。
　　没有反应。

　　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心里一阵焦急，声音不由得高了一个调，“攸芷，你在吗？”

　　还是没有反应。
　　“你在里面吗？出个声啊！你不要吓我！……攸芷！”

　　恐惧瞬间降临，攸芷不在了，他会去哪，他为什么要走，连他也想抛下我吗？
　　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来回碾过，伤心堵在胸口久久徘徊，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些干什么，去找他，还是一个人继续漂泊……

　　脚步踏在柔软的青草上发出的沙沙声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的回头转身，来人依旧是一身鲜红的长袍，头发懒懒的落在身后，手上提着装满草药的竹篮，站在我面前，笑容温暖……

　　“你……你！”我顿时不会说话了，眼角酸的想落下泪来，死命眨了眨眼睛，尽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惊讶。
　　愣愣的站在原地双脚重的抬不起来，攸芷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手指微凉，缓缓地抚上我的脸颊，眼里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璀璨，“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垫起脚尖，一个带着虔诚与坚定的吻轻柔的落在我的眉间，“这是誓言！”

　　凝在睫毛上的泪水终于支撑不住重量掉下来……

　　擦干眼泪回到房间，焦急不安情绪刚一退去，顿时想到刚才在攸芷面前那么哭得那么丢脸那么毫无形象的情形，脸上立即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木少爷，你再这样红下去你都可以出锅了！”罪魁祸首不要脸的跑进来，笑得特阴险。
　　“你你你！”一着急舌头就打结。
　　“呦，都冒烟了，过会怕是要焦了，我去拿只碗来盛好可别糊了！”说完抬脚就要走。
　　我连忙跳起来拉住他，“你敢去试试看，我就……”
　　“哦，就什么？”攸芷转过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碧眸天真无邪的看着我。
　　“我就……我就死给你看！”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和一般的女孩子撒娇有什么分别。

　　“哈哈哈哈哈……”攸芷扶着门笑得爬不起来。
　　我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攸芷摆摆手，捂着肚子边笑边喘气，“哈哈……我不行了……太好笑了……哈哈……”

　　看着面前人笑得那个夸张，整个人都快趴地上去了，我却只有干瞪眼的份，有那么好笑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还不行么！
　　等他终于笑完保持冷静后，我已经喝完了大半壶的茶，火气也随着凉茶一杯杯的下肚慢慢降下去了。

　　攸芷坐在我身边，笑容满得快要溢出来，我铁着脸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第一次以平生最古怪的语调说话，“您老人家笑够了？”
　　对面的人点点头，仍是笑得春光灿烂。
　　“那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一大早不声不响的是去哪里了？”我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判官审案的样子。
　　“我嘛，采药去了呗！”攸芷仿佛没有看到我快要发作的表情一般，淡淡的回答。
　　“采药？这屋子周围到处种满了草药还用你去别处采？”我死死的盯着攸芷，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结果他看也没看我一眼，眼皮一抬，问了个与之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和井陌扬之间怎么了？”

　　这次轮我说不出话了，我不自然的把头转到一旁看向别处，声音轻得跟蚊子一般“没怎么。”
　　“你对他用毒了？”
　　这家伙，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个也能知道！
　　“我……不得以。”
　　攸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这怎么会在你身上！”
　　火云心经！
　　我低头看看火云心经，又抬头看看攸芷一本正经的表情，沉声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不惜一切求我为你治腿，我最终并没有让他做那些个耻事，只问他要了一件东西。”攸芷喝着茶缓缓道来。
　　“就是这本书？”我不解。
　　“开始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毕竟谁得到这本书便能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天下第一，多少人梦寐以求日思夜想却得不到的地位，结果你猜如何？”

　　“我……不知道。”
　　“木梓凡，你到现在还想逃避吗？”攸芷又换上他固有的恶魔般的表情，“当初我是不打算救你的，你太过幸福，太过完美，一切都让我嫉妒得发狂，所以我才会对井陌扬和陆诤明提出那样的条件，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我以为那些口口声声说的至爱不过是美丽的烟火，绚烂过后只会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空虚。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苦笑在攸芷的脸上蔓延，却带着心碎的伤痛。

　　“我真的没有想到，那种曾经沧海，刻骨铭心的爱会真的存在。小凡，你知道你有多幸福吗？”
　　“深爱的人不能去爱，爱我的人我又爱不起，这样也幸福吗？”我问。

　　“可是至少，你爱的人也深深爱着你，不是吗？”攸芷看着我，眼里藏着我读不懂的遗憾和忧伤。
　　“……”
　　“井陌扬几乎想也没想就将这本书交了出来，我也终于答应为你治腿，不过想见证一下这样深入骨髓的爱究竟能持续多久。”
　　我开口，“如你所见，他为了复仇和权利甚至可以将我置于这般万劫不复的地步……”

　　“可是……你不该对他用毒的。”攸芷看着我，却又像透过我的眼睛在回忆过去，“不论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从未对你下过手。要知道但凡成大事之人都是冷血无情又残忍的，事实上他们也不想这般，丧失了一个人该有的感情，只会痛苦不会快乐，而你，木梓凡，是井陌扬唯一却也是致命的软肋！”

　　我张嘴想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攸芷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只怕那些对你下毒暗杀的人也是意识到你对井陌扬的重要性才会想对付你拿你来要挟他。”
　　“即便如此，他先后杀了小穆和师父又算什么呢，明知道他们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我仍是不愿相信，他若真对我如此用情，何必要作出那样的事来伤我的心！
　　“小凡，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当中都有隐情。”攸芷冷静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