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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她与(10) ...


  •   下雨了。
      很大的雨,但风清朗而歌,天空的乌云被轻快推开,光风霁日驱尽黯影与悲伤,视野恢复了久违的鲜亮。
      推测不了预产期,米拉还是积极和阿尔曼一起制作给婴孩用的家具,首先想到了床。传授怀孕经验的女仆告诉她,怀着孩子的姑娘不宜多动,更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影响胎儿的稳定。协助阿尔曼由废弃帆船裁木料时,她得意地想了想,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剧烈运动。
      其实才怀上十来天,除了孕吐及体温比平常高了点,她真感觉不到怀孕带来的不便,力气反倒更大了。有时阿尔曼忙不过来,自己能短距离搬动他才搬得了的木块。而以前她一天早晚泡两次池子,现在就算当天没出一身的汗,她也会在中午多沐浴一次,阿尔曼在边上看着,没一会准被她拖进水里。
      当床做好,放置在两人床褥的几步之外,他们又在找得到的物料里弄出一顶纱帐,悬吊在骨柱上,即使小窝内透入明媚的日光,小孩依旧能睡得沉。
      “我这边可以了。”阿尔曼站在对角的骨柱旁高声道。
      她转了圈手指,绕在上面的棉线随即一紧,“我们同时拉,一、二——”
      把线都搭好,米拉着手挑选适合挂在小床附近的装饰物,自己出嫁戴在身上的珍珠首饰,从阿尔曼搬来的箱子翻到的手链、剪纸图案,觉得不够,干脆串起贝壳加在其间。后来兴致越发大,阿尔曼主动帮她将线延伸到床榻上方。于是这些可巧的饰物疏落有致地覆盖了两边的床,如一张血缘的网。
      “这样抱着?”阿尔曼露出古怪的笑意。
      时隔三个月,米拉的肚子已经长到她直起身看不到自己双脚的程度。
      继睡觉的床、吸引小孩注意的各式小物件,她此时试着缝一个小号的枕头。在她看来,被子、床垫这样大得多的床具远比枕头容易做,枕头如果做得不够舒适,孩子睡不好只会一天哭闹到晚。
      “好了!你松手吧。”她接过缝上枕套的枕头,继续修饰针脚。
      “龙的孩子很好养的。”他靠过来,温柔端详着妻子全情投入的工作。
      “情况不同了。这一个龙的孩子,将是被挤出来,而非烧出来的。”她顿了顿,暗自好奇他是否会因此没小时候的阿尔曼那么健康,可仅仅一瞬,这个念头便消失了,她更为烦恼的是其他方面:“他还要多久才跟我们见面?我感觉他快把我的胃顶到胸口了。”
      阿尔曼一脸爱莫能助,“我不知道。按你说的,九个月是最可能的时间。”
      “可我有些等不及了。”她把枕头放到小床上,自言自语地和胎儿对话起来:“你是真心要撑破妈妈的肚皮爬出来吗?”说着浅浅一笑,忽地腹中由内被一敲,她整颗心登时被灌满了什么,饱含不可思议的感觉跳动。
      “米拉,哪里不舒服?”他正要伸手过去,却被她率先捉住。
      她的笑容充满母性的动人:“他……像是在踢我。”
      他愣了愣,手已贴到了肚腹的正中,并没有感觉到奇异的动静。
      米拉知道孩子安静了下来,羞赧而按捺不住喜悦地抿了抿唇,“你再等等,应该……”还没说完,腹中的生命又传来了交流的信息。
      这下连阿尔曼都觉得惊喜满溢而出,神奇地看着米拉,“在你身边时,我一直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但是这个……我能靠过去听听吗?”
      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她只觉新奇又好笑,眼睛弯起,宛若清泉倒映出的弦月:“不如跟他聊点什么。”
      他俯身,近乎伏在了她的大腿上,“譬如叫他遂了母亲的心愿,早点和他的父母会面。”可当他低首帖耳,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只是听着,整个世界仿佛剩下米拉的心跳,还有等待诞生的孩子的心跳。
      又一下出其不意的轻响。
      他的心湖也随之被丢下一颗小东西,兴起一阵涟漪。

      岛上时月如白马过隙,春与夏在此模糊了颜色,没有秋的花叶凋零,更未接受过冬的拜会。要不是怀揣着热切期盼的心情,她压根不会数算时间。
      接着的四个月,她和阿尔曼商量了孩子从出生到学会走路的餐单,开始利用漂流箱子里的衣料缝制这段时期的小孩衣服,只要他不是以龙的形态滑出她的身体,她就希望尽可能让他过上人的生活。这不也是阿尔曼过去求而不得的梦想吗?她觉得,阿尔曼没能实现的,应该会很高兴亲见自己的孩子拥有。
      “吸气——呼气——”这一晚,她照常调整自己适应生孩子时将用上的呼吸方式,据说有助于顺产。阿尔曼把她做的衣服一一叠好在小床边,转眼就挪过他十分重视的大箱子,她暂停了下来,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把箱子移到他的床附近。你不是提过,小孩睡觉前,父母会跟他们讲床边故事吗?我想给他讲我们的故事,一个女孩和一个龙变成的男孩。”
      暖流淌过她的心间。米拉知道,他总是记着她说过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不过仍被这个温馨的主意逗笑:“那也得等他听懂我们的话。”
      阿尔曼走过去,拎起一边的外衣为她披上,二十多天前,她的体温毫无征兆地恢复了正常,他这个动作早已成了又一个习惯。“没关系,只待他睁开眼,看得到我们,我就给他表演。”
      她覆上他安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起视线与那双子夜般深邃的眸相会,“你喜欢吧。”她可以带给他快乐,纾解他的郁结,然而总有一些情绪,是她无法代为分享的。
      米拉站起来,向床榻走去,阿尔曼侧身吹熄灯壶嘴上摇曳的火焰,跟着上了床。小家伙在骤至的昏暗中到小床旁边趴下,它已形成自觉,对于主人和女主人,自己是插不进一脚的,但是它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在。
      “晚安。”等脱下宽袍的窸窣声静息,她才向即将躺下的丈夫开口。
      他掀开被单,轻而易举环过她圆滚滚的肚子,“晚安,米拉。”
      感到阿尔曼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未几,米拉恬然睡去。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在一个房间。
      是她的寝室。
      她该在这里吗?她好像……理应在别的遥远的地方。
      “米拉?我的斗龙士。”
      她的父亲出现在了门口,唤着她的名字迈进了毫无照明的房间。
      “爸爸!”她奔过去,激动地抱住他。
      “妹妹,我也好想你。”
      她听到姐姐的叹息,仰起头,自己拥抱的人换成了雅拉。
      “米拉!你让我受尽耻笑!”一个愤怒的男声冲进了耳朵。
      她一看,伊戈尔在房门拔剑指向她。
      “我不会允许你回去。”
      “米拉快走!”雅拉把她拉到身后,自己挺身到伊戈尔面前,米拉如何肯听,正跨出一步,一个人阻止了她。
      “看看,今晚是满月。你是时候离开了,米拉。”
      她顺着爸爸的手,瞳孔映入了一轮银辉满天的皎月,它如此美、如此的硕大,她像要被整个吸进去。
      一眨眼,黑色巨龙从天空俯冲掠过了她,她难以呼吸地转过身,却没有瞧见龙的踪影,只有一个身穿雪白嫁衣的金发少女由山洞走出,双手抱着一个婴孩。她看着他们接近,新娘在对她笑,怀中的婴孩迷蒙张眼望到她的一瞬,也咯咯欢笑起来。
      米拉惊醒,尚未自梦境平复,腹中赫然激起痛潮。她慌乱失措,二话不说摇醒阿尔曼。
      阿尔曼见她神色不对,立刻神经绷紧:“是不是……”
      米拉心中没底,听到他询问也模棱两可,“要生了?”又一波叫她冷汗涔涔的抽痛,联想到梦中最后的画面碎片,她喊道:“他来了!”
      强压变龙的焦心和冲动,阿尔曼一一依她早前做的指示移动措施就位,熟料她的阵痛不过是生产的前兆罢了。
      米拉死死掐着被单,觉得不奏效便随手捏住床榻,阿尔曼目睹这一幕,直觉他的心他整个人也像这被单和床榻,被一次次扭成一团,抓裂出了血淋淋的碎片。可惜他不能放弃岗位,不论他怎样渴望这一切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米拉,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他的声音简直成了溺水的她的救命绳索,她遵循着调整呼吸频率,然而某一次腹内扩张的剧痛还是叫她爆发出一阵痛呼,已失力的手猛地脱离了那跟绳索。
      他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握住她的手任那刺痛的力度深陷皮肤,“你可以的!还记得吗?你希望我在他化龙前载着他翱翔大海,你为他缝制了非常好看的衣服,我们做的小床还等着第一次迎接他……”他说着,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力量和盈满全身的信心,“他一定会喜欢我将来给他讲的床边故事,我想要下一次放‘天空之花’的时候,你能告诉他,这是我作为人的第一个生日晚上,送给他母亲纪念的礼物。”
      阿尔曼已然泪流满面,余音落地,那筋疲力尽的小手重新挣扎着,和他十指相扣。
      他不知道夜已过去,日升中天。
      唯有清亮的啼哭让他的世界再次转动。
      “把脐带剪了,阿尔曼……”
      忙活了好一阵,同样脱力的他才总算记得回头看顾皱巴巴的婴孩,孩子哭一会消停一会,小家伙在远处又兴奋又害怕地杵着,不敢靠近。
      “为什么孩子没有……”端看了许久,他到底笨拙地抱着婴孩走向浸染了半边血水的床榻。
      瞄了眼,虚弱的米拉忍痛笑了出来:“这是我们的女儿。你现在是一个小姑娘的父亲了,阿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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