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纪事》浮月闲舟

5、韶华纪事之四

　　韶华十三年的初秋，洞房之夜。
　　红玉钿额，枣果满帐，我挺直腰板坐在榻边，任由眸前红盖尽遮视线。彼时脑中仅揣一问，在这圣旨构筑的铺天喜气之下，此屋的主人，心底究竟作何颜色。
　　这是桩毫无疑问的喜事，自赐婚当日起便有许多人为之操心劳碌，图之顺遂。
　　而心里亦不是不得意的，世家联姻，门当户对，想必是月老读懂了我的心意，终愿成全那年的空箭初识。
　　闺中常有顽语笑言往来，大都递予出欢欣冀望，但也并不妨碍偶有的几句流言隐秘。譬如前年冬时，宇文二少曾亲去周府下聘订约，虽然那桩媒妁已随周夫人的香消玉殒化为无形。
　　无论根据，我将这些话悉数收拢入耳，却并不因此流露出丝毫不虞。御赐婚姻，金玉良缘，旁人的心忧意晦有何干系，我只周全我一个。
　　门扉开而复阖，惴惴然红帕起挑，我带着少女所有的衷情切意仰头望去——确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英容无疑。心下一松，旋即漾出笑去。
　　宇文峥立在阁中静望于我，片刻方道：“郡主比当年出落得更美。”
　　我有些讶异于他的这般客气疏离，却极快地将此归结于经年未见后的生涩未温，遂冲他扬眉一笑，明快道：“不要这样唤我，叫我的名字。”
　　他微是一怔，沉声递近：“愿闻郡主芳讳。”
　　这厢轮到我刹那怔忡，缓过半晌才算清明。犹自不信他忘情，勉然挽住唇畔的弧度，迎眸相答：“你或可唤我……琅华。”
　　音落而侧首低眉，我在仓促之间重新回顾这场喜事的前缘后果。显而易见的，他不如我一般欢喜。是因为周氏的缘故么，还是甚么被我刻意或无意忽略的缘由，眼下我虽无暇细想，却难视而不见。
　　红袖下的掌心生绞出汗意，我年来的心欢冀望在此刻化为乌有。可箭已离弦，一如天子的金笔御批，再也无法收回。
　　十余载骨养风教，注定林氏的小姐端方胜旖旎。是以不待他回应，我已勉力重攒笑色，起身斟酒执盏相敬，坚娓有声：“你不同我饮这一杯合卺吗？”
　　他一时无话，只是默然地接过酒觥，与我交臂一饮而尽。
　　如此便好。
　　我兀自一笑，竭力平复了心绪独坐回妆台前，伸手去卸霞帔与满鬓的懿铄钗环。然而其中有枚宝钿簪得过深，我尝试良久，仍无法将它从细密的乌丝间抽出拨离。
　　他的指尖便在同时落到我发上。透过昏暖的花镜，我一时不明所以，直至片刻后他取下金钿交予我手中。
　　“琅华。”
　　一室的绣幔堆红，铺天盖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转过身去，在摇曳的烛火中触及了唇际的陌生温度，他的呼吸拂过脸庞，令我微微震颤。
　　等我夜半醒来时，红烛已然燃尽，冷月凌空高悬，抛洒下一地的怜悯光色。
　　我想我已经明白这场姻缘的全部意义——使我得以并肩站在他身侧，以这至亲至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