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纪事》浮月闲舟

4、韶华纪事之三

　　韶华八年的瑞雪寒冬，鄂国府中的梅花开得尤盛，疏枝缀雪，暗香盈袖。娘亲素来好客，往各家下了帖子，承此“凌寒宴”一名，邀闺阁小姐们品赏。
　　而我当日清早西驰，欲赶在宴前折些城西坡角下的绿萼梅回来，与诸人共赏。
　　一路快马加鞭，巳时恰回。我侧身翻跃下马，冲着迎出门来的小昭俏然一笑，递去新枝：“便晓得娘亲要催。给，别让小姐们久候了。”
　　三两步跨进府门，一手执鞭束缰，一手去解着颈上的大红披风。行至廊角处，却是足下微缓，朝着前边的倩影招了招手，扬唇笑道：“琰儿？”
　　来人是荆国府中最最年轻的一位小姐，生得静淑可怜，可惜体弱带着寒症，平素不常出门。偶有赴宴闲谈之机，与我倒还算投缘。
　　“林姐姐。”她原先端坐在廊角，此刻站起身来一笑，“梅花看久了晃眼，正想随处走走。先前怎么没见你，可是去哪里逍遥了？”
　　我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伸手冲她鼻梁上一刮：“还不是为着娘亲赏梅，做女儿的只有跑腿的份。”转念一忖，顷刻复乐道，“妹妹既嫌乏闷，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同她贴耳窃窃私语一阵，见她点头为允，便将搁在臂腕上的披风替她系上，一壁笑道：“你这身子骨我可不敢冒险，回头着凉伤风的，又是我的过错。说来也真是，冰天雪地出门竟不多带件衣裳，不怕冻着了你呀。”
　　宇文琰闻此，眨眼一笑道：“这可奇了，临我出门前，二哥也如你这般嘱咐了许久呢，可见是一般疼我。”
　　我手上动作一顿，嗔怪睨而不语。待收拾妥当，携手出府，共骑一尘烟去。
　　起初顾念她畏寒，不敢骑得太远，后瞧兴致盎然，索性放开胆子，信步直至城郊。
　　这便是我的主意了——群峰高插云霄，其上常年积雪，银装素裹，远远瞧去，可谓巍峨中显清秀，峻峭中见超逸，这般景致，若是闷在府里，是万万瞧不见的。
　　观之颇久，宇文琰遥手一指：“林姐姐，咱们去前面的月老庙上歇息歇息可好？”
　　我略一颔首，扶她下马，寻了棵大树绕紧缰绳，两人步行而往。
　　雪天郊外人烟稀少，庙前唯一槐树，枝叶缠绕，红绳飞扬。每根绳下都系着一枚铜钱，皆为善男信女们祈愿姻缘所用。
　　一路往里走，并无旁人在。我自殿内阖上门窗，风雪不透，渐觉暖和。
　　月老慈眉善目立于高台之上，我一时好奇，便取来签筒，抽一支签解，凝神一看是：“不拘近去远方来，百里姻缘百岁谐。伫看齐眉同举案，桂花遍白燕山开。”
　　我还未瞧出什么，只听宇文琰掩嘴一笑：“好巧不巧，开头即是我二哥的表字呢。若非他年前说了亲事，我还以为姐姐当做嫂嫂了。”
　　“什么？你说宇文峥……他定了亲？”竹签应声而落，我自觉失态，遂借着俯身拾简的一瞬敛去惊色。
　　“是大姐做的媒。”她含笑忆道，“去年大姐嫁与太史令周简大人，先前刚得了一子，唤作周承。二哥去周家探望，刚好碰见了周大人的小妹云曦……”
　　一时无言。竹签紧握在掌心，硌得我生疼：“那么，二少爷同意了？”
　　她只是笑：“二哥的性子，最是沉默寡言，指望他说句准话，怕是比登天还难。话说回来，虽说大姐出阁前与他感情甚好，眼光也断不会差，然则二哥的婚事，终归简单不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我的心里却如明镜儿一般。荆国的嫡长子，未来承爵的国公，所谓婚事，并非仅仅姻缘二字。
　　透过窗外朦胧的雪色，依稀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自我心间激荡起来。天高云远，树深见鹿，这世间能有资格亦有缘分与之比肩共睨的，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