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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一个人的旅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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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送来第二个近臣的,是帝国军队的掌控者,元帅利奥侯爵。他带着最小的儿子亚道夫.利奥,参加了宫廷在一月中众多宴会中的其中一场,「恰好」遇见正在花园跟教廷骑士长谈天的我。双方一见,「相谈甚欢」,我也和那位有着棕红发色的少年切磋。
他和擅长魔法、文雅的加思刚好相反,亚道夫的魔法水平顶多是点亮一个光球来走夜路,但武艺上却是比我还要高,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是十九级,高级武者的最顶层,前程指日可待。
只是他本人嘛……
时间来到夏季,咕辘咕辘,咯哒咯哒,我们的车队在修整得非常平坦的大路上平稳地前进,车窗外恍惚还传来了小鸟清脆的叫声。尽管舟车劳顿,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心情其实相当的不错。
我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将心神沉浸入大自然丰富的魔法元素之中。
耳边就像是响起了元素的歌声。
「我说,」可惜,亚道夫却是在发脾气,打破了这份宁静,「为甚么要用走的!去他的中立城,艾伦凭甚么不让我们在那里设立传送阵!等我们一统天下,我看它们还怎么嚣张!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第一个带兵攻进城!啧!」男孩的脸上,有着极度的不耐。
我张开眼睛,瞥了亚道夫一眼,没搭话,又再闭上眼继续运行体内的魔力和斗气。虽然这样的修炼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展,但水滴石穿,每一分力量都可能成为反败为胜之机。至于亚道夫,我的家乡有句话,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就随他去吧。
反正有加思在,亚道夫少年一定会死得很惨。
果不其然,加思接话了。
「出发前不是说过了吗?就凭艾伦魔武学院的院长是大陆上惟一一个同时拥有法神、武神、神农和神匠称号的人。你可以用传送阵先去附近的地方,这样就能够省下大半的路程了。亚道夫,不必勉强自己的,既然熬不住就请先行,我会尽好自己的本份安静地陪在殿下身边的。不用太客气哦,如果你因为旅程枯燥就发脾气,导致判断力下降,说话不经大脑,反而会为殿下带来麻烦呢。攻打?呵呵,我们和艾伦中立城是友国,永结万世之好的哦,怎么可能攻打呢?呵呵,不可能的,」闭着眼睛都想象得出,此刻的加思,脸上必然是一片的笑瞇瞇,「不可能吧?你说是不是,亚道夫?」
「……」亚道夫咬了一下牙,然后生气地拍了一下椅子,有点丧气地转向我,「殿下,我无心给您招麻烦的。」
加思温文的声音再度响起,「亚道夫,不要搔扰殿下了哦。」
「我哪里有!我是在向殿下请罪啦!」
我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加思墨绿色的长发随风飘扬,脸上果真带着笑意。我睁开眼,失笑道:「要喝吗?」我转手要给他们倒一杯花茶清清喉咙,主要还是希望他们醒醒脑袋,却被加思和亚道夫同时制止。
乒的一声,又乓的一下,两人同时却并不配合的动作导致一整套茶具都打翻了。我思考了一小段时间,第二天再次出发时,单独用车,安宁地听着后一辆车中的乒乒乓乓,呷了一口红茶。
莉莉已经在六月的时候完婚,我到底逐渐长大,今年已经十二,身边没了可信的侍女领班,相当不便。不过一行人出城,名义上更是出国读书,为了不劳师动众,都是低调行事,除了护卫的军队和宫廷侍卫队,没人带上随从,连马车上都没戴上徽章,一遇贵人便要停在路边让路。
我动手,自己又泡了一杯香气怡人的红茶。
我的车平静安宁地走上一个月后,预备将我送出国界便离开的教廷骑士长葛列格,在离开前夕,终于敲响了我的车门。
「阁下?」我打开门,探出头来,伸手将他邀上马车。
葛列格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来,身手敏捷地从马上就跳到马车,甚至没让车身感到一丝的震动。我侧身让进,关上门,与他对坐。
「殿下,您还是不愿意使用传送阵吗?」
因为我坚持用走的,麻烦随行人员了。
「抱歉,因为我的个人愿望而让大家劳累了。」
「……殿下,」葛列格抿了抿唇,「您还是希望去当佣兵游历?」
「……」甚么跟甚么?我无奈地摆着手笑道:「原来阁下近日的死守严防并非怕我在帝都附近受袭,而是怕我逃家?阁下,我说过的,我现在的年龄不合适,实力也不足,请放心,我未至于没分寸到这个地步。」
葛列格定定地望着我,不让我逃避地盯着我,坐得笔直,表情肃穆到像是在守卫教堂的礼拜仪式,「所以当年龄到了,您还是希望去。殿下,民间对您来说太危险了,请您不要以身犯险。」
「……民间很危险?」我歪了一下头,忽然觉得我和葛列格的角色调了个转,我才是傻瓜。
啊,我无意说葛列格是傻瓜的,光明神在上。
「是的。失礼。」他粗糙的手掌拿过我的手腕,稍稍抽出袖口内层的丝层,掀出因为直接接触外层麻质布料而生出点点红斑的手腕,「民间对您来说是非常危险。」他的语气相当肯定。
我抽回手,揉了揉太阳穴,「到达艾伦中立城前我是一定会克服这个问题,你难道希望以后培利德大陆的游吟诗人传唱,维尔特帝国的皇储是个娇生惯养至只能穿丝绸的小女孩吗?」
「殿下,」葛列格的双手放在膝上,「请您听我说,」他的表情相当认真,「游吟诗人都是只懂得骗贵族小姐的小白脸,恳请您不要惦记他们。」
请问你当年游历时到底都遇上了些甚么人?
光明神在上,您忠实的信徒教皇拉美瑟斯,养了一位真是令人可敬的骑士。
这天之后,直至分开之前,我没再给葛列格打开过车门。
这是我第一次出国远行,随行人员都在紧张的气氛中护卫,我亦不能实践出宫前的想法,好好地看一看我所经过的帝国领/土。知道此行的人不少,小心为上也是应该的,所以我并没有私自行动,大多数时候只是由葛列格陪同,低调地在下塌的驿馆附近逛一逛。所经的领地全部被事先打过招呼,我并无见到任何「不应该」见到的事,但我也没为难接待人员,且行且过。
直到将出边境的一个晚上,我披上披风、戴上头罩,敲开了葛列格的房门,让他带了我去看我应该要看的事。
「……殿下。」
「是让你为难了,只是,」我蹲在高墙边上,警惕地望着一位子爵家门前的看门大黑狗,「我想你都不希望我所看见的帝国就是我一路走来的帝国。」歌舞升平?天大的玩笑,早几个月前,父亲和艾布纳公爵才为帝国北方水用不足、旱灾将至的事而烦恼,我此程北去,却是甚么都看不到。
我的指尖绕了一小圈的光明元素,正对着狗狗,伺机而发,准备将它撃昏。
「我也很希望殿下可以拥有作为君主的气度,只是,」葛列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把将我拦腰扛起来,「抱歉,失礼了。」然后飞快地扛着我奔至远处。
我无奈地叹一口气,不勉强他,乖乖地被他扛着,只让他转道带我到贫民区。让一位神级骑士近乎落荒而逃,不过是因为那家大宅的看守侍卫正在与一位年轻女子亲热。我望了一眼板着脸的葛列格,没开口。其实,我想问一下早过婚龄的他是不是从来没找过情人,但询问私事看来亦是过于无礼了吧。
但稍为好奇呢。据说这是帝都教廷十大传说中的首位:骑士长从来没找过情人。
虽然说,我觉得已经不需要再问。
一到贫民区,刺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葛列格向我递来一块手帕,我接过,掩着口鼻,压下反胃的恶心感,这才跟在他的身后往里走去。
我和葛列格的身上都穿着灰色的大斗篷,沿路走去,脚下不断踩到积水,各式害虫随意爬行,生了重病的人蓬头垢面地倒在狭窄的巷间,部分甚至已经断绝生机。一路上,我看不到老人;青壮都是脚步急匆匆地来去,视线总是在我和葛列格身上打转,却没一个敢靠过来;小孩子躲躲藏藏,个别胆大的想靠过来,亦被年长的拉住。
我和葛列格像是走进年代久远的博物馆中,走马看花,无法与己身拉上任何关联。
一幅丑陋至极、有声效、触动嗅觉的堕落画面。
临走前,我脱下我的大披风,贪婪的目光随即从四方八面向我投来。我伸手拉着一个最近而又穿得比其他人都要好的人,提出让他买下我的披风。
「……五十个铜币。」那个中年人略一犹豫便出价。
我看向葛列格,他会意地接过话:「五十个银币。」我的衣物当然远不止这个价格,但葛列格所提出的是对方所能接受的价格。
对方不敢跟身量高大的葛列格还价,而且这笔生意是他赚大了,立即点头同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葛列格检验过钱币,确定没问题才交给我。
「你是觉得有人会在币上下毒,」我向外走去,在离贫民区不远处的店中用这些钱买上一些面包,「还是认为有假/币?」
「假/币的可能性居多。」
「我很喜欢阁下的个性,但在回答这类问题上,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多加思量。」我一边说,一边在店内随意逛着,看着各式面包的价格。「阁下,你有证据吗?如果没,假/币流通将是对领地贵族一个严重的指控,你会结下仇恨。我再问一次,你是觉得有人会在币上下毒,抑或是……」
我还没说完,葛列格已经道:「假/币的可能性居多。」
我瞥了他一眼,「不要打断我的话。」
「非常抱歉,殿、阁下。」
我向他笑了笑,「走吧。」真是没他的办法。
「是。」
葛列格到底不是贵族公子哥,再单纯,他先前的失态泰半也只是怕我看见不适宜的事情。□□、贫民巷的情况,他看来也蛮熟悉门路的。我自己捧上两个大纸包,其余亦装满食物的纸包则由葛列格捧着,我们再度回到贫民区。
我笑了笑,将纸包放在地上,然后拉着葛列格退开。那里的人相视数眼,然后同时上前哄抢,我拉着葛列格再退开几步,目光冷冷地扫过企图打我主意的人,我和葛列格的身上也各自流露出魔法和斗气的威压,不让这些人近人。
就这样旁观着,看人们抢个头破血流。
葛列格不忍地皱了皱眉,一手盖上我的眼睛。
「阁下,请您离开。」
我拉下他的手,摇摇头,「你希望我看见这些事,却又阻止我看见吗?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是,阁下,掩着双眼不是仁慈,而是自私。」我轻声道:「阁下,你又要掩着自己的眼睛多久?」
在现在的贵族封建制中,亲近民间的教廷骑士里,平民比例比帝国宫廷骑士要高上不少,葛列格也是平民出身,是高位者中少有的平民代言人。但如果他想要掌握好他手上的力量,单单有正直和善良的心是不够的。
而且,故意避开不正直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歪曲。
「尊贵的阁下,」葛列格望着我,「您是明知道会出现这种场面,仍然这样做?我以为,您是出于好心。」相当尖锐。
「是。」我将垂落的头发拨好在耳后,「你觉得我不对?但是,你无可否认,今天他们得到了更多的食物。你问他们是要让我们旁观还是不要食物,你觉得他们会选哪一个?走吧。」我转身离开,葛列格沉默地跟上。看他板着脸,似乎很不愉快,我知道他看不开,便轻声再说:「这就是力量。掌握力量和没掌握力量之人的对比,以及,一个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如果你不是骑士长,葛列格,你以为你可以帮到多少人?「你不喜欢,同样,阁下,」我将手帕递回给他,然后转身走在前面,「我也不喜欢。但要让不喜欢的事物不存在,呆坐和掩眼是没用的。」没说出来的一句是,不喜欢的事,你再努力,其实它还是会存在,所以在想做甚么前,必须要先学习正视,明白极限,再着手。
回到驿馆,我吩咐再停留三天,叮嘱随行人员都要到贫民区一次。
身边清静下来,我便去借来当地的城市规划图。一如所料,下水道建得乱七八糟,人口也太过绸密,更没有相关的卫生措施,平民区垃圾堆积,想来城市垃圾都是随便弃置。对平民的惟一官方医疗机构就只有光明教廷,但教廷人员也不常来。
我坐在资料室中,扶着额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尚未学过城市规划,这倒不是问题,找来相关人才就可以了,帝国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封建制。只是,地方没有动乱,我就不可能干涉各贵族领地的内政,更莫提改革。
我放在桌上的手,点了点桌面。
经济逐渐发达,愈来愈多手工业兴起,商业性的人口流动也增多,强行将人民再次禁锢在一方田地是不现实的,可要是一股脑儿地闯进城市也不行。城市发展不是坏事,坏的是当中的藏污纳垢。
我还是要找机会去看一看帝国的乡间。如果乡下能活下去,没道理平民还是屈在城市的贫民窟中等死。我拿过羊皮纸和羽毛笔,沾了墨水,写下笔记,留待日后找可信的大臣再询问。还有很多调整国策所需的统计资料,也必须由帝国来进行全国性的调查。我知道我现在不过像是所有年轻的新君一样,空有想法,却并无实践的力量。甚至因为穿越,我看待事物的角度虽然和其他人不同,可以找到新的切入点,但反过来,也是更难以掌握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
才刚刚想着事情,一阵吵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放下笔,侍立一旁的侍者便上前禀报,是亚道夫惹事了。事缘这位年轻的将军少爷一见贫民区就发火,直觉平民被人虐待,直接砸了作为领主的子爵家。同行的加思打不过亚道夫,无法制止他,便马上回来驿馆搬救兵。
我的出行路线明面上还是秘密,没哪个贵族愚蠢到上来求见,但我们一行主动闹事就不同说法了。
我收拾笔记,指尖绕着风系元素吹干上面的墨迹,「传我的命令,亚道夫马上回来谨见。将子爵阁下也请来吧。加思是不是在门外?请进。」
听加思说完事情的详细经过,我向侍者望了一眼,让他给这个少年递上手帕抹去额边的汗,然后站了起来。加思随即站起来,本来尚算沉稳的脸容,此刻因为羞愧而微红。
面对威胁而不变色,却在犯错时羞赧,加思还是太年轻。
我笑了笑,「不是甚么大事,本来,以你们的身份,即使是杀了子爵,我想也没人胆敢将你们上告。我都非常不喜欢这位子爵阁下的做法呢。」
加思怔住,墨绿色的眼睛愣愣地望着我。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在我面前咚的一声单膝跪下。
「殿下,臣有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超过半年,除了初见时他向我跪下行了吻手礼,便没再向我行过这种程度的礼节。
我没扶起他,只是收好长袍的下摆,转身越过他向外走去,「请随我来,加思。亚道夫不明白的事,我想你明白的。」再不喜欢,现在也不是横蛮出手的时候,每一个城市都有贫民窟,连我都不敢轻举妄动,亚道夫实在是过分冲动。他还是帝国军方的人,擅自干涉地方政务简直是找死,「而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其中关窍却不能够阻止。我不是要折辱你,只是,」侍者拉开门,我径直向外走去,没有回头望加思一眼,「你的实力还远远不够是事实。」
加思喜欢动脑,亚道夫喜欢动手,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简单来说就是惹事精、狗都嫌的年纪。
这次的事,以我上报子爵府第强抢民女、家族内部秽乱不堪告终,只字未提贫民区的事,只是另寻理由惩处了此地的子爵。这种籍口不够好,以我女性的身份提及,有道理也会变成没道理,落在他人眼中就是年轻的女性储君看不过眼男性贵族的风流。不过这只是小节,暂时亦没有更好的籍口,以我的名义将事情压下去是最好的做法。
至于亚道夫,被我斥责过后一度想离队,是冷静下来的加思将当中的细节解释了给他听,亚道夫自觉是我替他背了黑镬,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颇有几分对我不住的意思。
在八月的末尾,我们一行离开维尔特国界,教廷骑士长葛列格和军队将我们送至空间魔法传送阵,我带着事先和中立城交涉好的一百名宫廷侍卫,通过传送阵来到最接近中立城的传送阵,再急行三天进城。国内力量空虚,葛列格不可以轻易离国,但没了他的护卫也太过危险,我们也就急忙进城,没再随便逛了。
就在我们进城的同一天,我的武者等级终于突破瓶颈至十六级的高级武者,光系魔法也有小进阶,踏进第十八级;加思同样是光系魔法师,自从那次被我斥责过后,他的话少了很多,路上的修炼亦非常用功,同日,他从十五级升为十六级;倒是亚道夫,毫无寸进。不过这也不怪他,想从高级的称号踏入下一级的导师,并不简单。
他们的天资和身份都够,但父亲将他们送来,却让我的手脚比起莉莉在身边时更放不开。将重臣的继承人送来,既是肯定我的身份,同时,他们还是父亲的人,谁都不可能与我真正地站到同一阵线。
这是皇帝在制衡储君。
还没有到。
还没有到,我取而代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