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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城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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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以及订了婚的莉莉,站在边上曳着长袍的下摆向我行礼。
我抖了个剑花收剑,向陪练的教廷骑士长葛列格点头示意,这才将剑交给迎上的侍者,向我的侍女领班走去。
「有事吗?」我接过她递给我的手帕,「谢谢。」
因为是储君,我不像以往的公主般有众多的贵族小姐陪伴,反而更亲近掌事的男性,我亲近的女性大概就只有莉莉一个。
而她也是我的政治同盟。
莉莉抬手整理我散乱的马尾和耳边碎发,「殿下,刚刚收到消息,皇后过世了。」父亲的继后原本是我母亲在世时的第一王妃,上任后倒是有意生下皇子与我相争,但父亲没给她机会,她也不幸染病,拖延至今,终于也过世了。
无从分辨是自然死亡抑或是父亲不满意她充满野心的表现,毕竟皇室没有离异的先例,死亡是最方便的方法。但我也没兴趣掺和。
将脚踩进来宫廷,便要准备好付出代价,各人之所愿。
我将手帕叠好还给莉莉,「翠西?」是时候实践当初的承诺,如她所愿,帮助这位父亲最得宠的情妇成为空出位置的第二皇妃。
「殿下,第二皇妃应该会升为第一皇妃,她所出的大皇子也显然是……」莉莉皱着眉,显然不同意我的做法。
「你以为,父皇会将私生子放进皇室谱系中?」我笑了笑,「再退一步说,就算真的进了谱系,翠西的孩子就可以竞争皇位了吗?当光系体质的继承人尚存,就永远不到她的孩子,光明教廷也不会同意。当然,这是她的聪明之处,知道我会因为这一点而答应帮她。」
「翠西明白?」
「她是一个聪明人,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这一点,」我扣上短袍的领子,接过莉莉递来的披风,「她只是不认命。先做到我答应下的事情,不必太紧张。」
「谨遵您的命令,我的殿下。」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向站在不远处板着张脸的骑士长葛列格微笑着道:「阁下,午餐的时间已到,未知你是不是有空留下一起用餐?」
坐在以珊瑚和贝壳装饰的华贵餐室中,侍女帮我在膝上放好纯白的餐巾,我无奈地望着满脸不自在的葛列格。
待侍者安排好餐饮,我让他们全部退下,这才开口:「阁下,如果你因为不喜欢太过奢华的地方而希望离开,那我必须说,眼不见虽然是自己清静了,但亦不代表这些奢华就会消失。这只是自欺欺人。」
「殿下,但是……」葛列格本来就只能说是五官端正的脸被他别扭到完全不能看。
「是,抱歉,我不应该强留你的。」宫廷有一定的程度的布置,这已经是比前朝合理的水准,我亦无意改变,「下一次请你指导我的时候,地点就改在大教堂的骑士练习场吧,请问这样可以吗?」算了,如果他还是觉得这样更为舒适的话。
太别扭的脸也让人难以下咽呢。啊,我指的是会笑到难以咽下食物。
「不,不必请殿下迁就。」
「你是我的半个老师,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见他似乎还憋着有想说的话,便道:「阁下,有事的话,请不妨直言。」
「翠西夫人的事,您不应该插手。」葛列格还真就这样说出来。
嘛,我当时也没想避他就是。
我半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笑道:「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承诺了的事,如无意外,必须遵守。我明白你认为我不应该和父亲的情妇过多地接触,但是,比方说,」我指向玻璃门外的花园,「整理花卉的时候,双手会沾上泥土是自然的。而且,」我放下玻璃瓶子,坐回来,拿起刀叉,「没有泥土,哪来的花?」
「……」
「阁下,大主教的动作,你不打算理会吗?」自从教皇出发去修补恶魔封印,光明教廷便分为两派,主修武术斗气的骑士团掌握在眼前这位正直谦和到过头的骑士长手上,光明魔法更为出众以及掌管日常内务的修士祭司团,则是落在仅次于教皇的三位大主教身上。
「我的任务是拱卫教廷和维尔特帝国。」
我低头切开牛排,「自欺欺人,我认为这并不是个好习惯。」过于不通庶务,葛列格会大权旁落,失去他应有的地位,而教皇的暂离是他很好的锻炼机会,「如果你有意,可以与杰勒米大主教商讨。」杰勒米大主教是教皇留给我的人脉,「惯于替皇室诊症的保罗大主教是温和中立派,余下的一位,我想,不需要我说你亦会明白。」我停下手,抬眼望向他,「看来教皇陛下将你保护得太好。如果你的愿望是保护他人而不是只能受保护,那我希望,我的说话,你可以听一听,而不是捂着自己的双耳。」
教廷骑士长葛列格的脸板得死紧。
我放松了下来,笑了笑,不再多说,安静地进食。用完后见他也没动几下面前的美味,我便再次起身,将他的碟子拿过,替他切开上面的肉。葛列格想制止我,被我用眼神示意他坐回去。
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我笑了出声,「抱歉,或者是我刚才的说话过于不客气了。对了,阁下,听说你年轻时有成为过佣兵,到各国旅行,进行修炼?」
「……是的,殿下。」他忍了忍,还是起身将碟子强硬地拿回去。
我也不勉强,用膝上的餐巾抹了抹嘴,擦了一下手,再将餐巾放到桌上,站了起来走到阳台边上,望向玻璃门外的景色,「途中,一定是相当的惊险。」
葛列格愣了一下,然后道:「是有危险的时候,佣兵团的质素参差不齐。殿下是有意去游历?」
「是的。」我少经实战,身手相当的花架子,「或者等我更长大一点的时候吧。」
「……抱歉,殿下,虽然佣兵当中有不少值得尊敬的人,但以您的身份,是不适合的。」
「真的这么危险?」佣兵,说白了就是出钱就能使动的雇佣兵,好的队伍会是比正规军更灵活,差的那些,便是杂牌军之流。
「是的,相当危险,殿下不应该妄顾自己的安危。您是帝国未来的主人。」
「我还以为你会说,帝国的主人是人民呢。」我失笑着转向出身平民的骑士长,看他张口结舌,「阁下,那在这些危险当中,你失去过重要的事物吗?或者说,你有想保护的事物吗?」我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细雪纷飞,雪花铺满在青青松树的枝叶上,「我知道你有的。」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都有,「那就请你,好好地细想一下你的行为。我不喜欢如此直白地斥责我所尊敬的你,你的品格值得受尊重,但显然,直到现在这一刻,你还是没承担起你所应该承担的事物所该有的觉悟。这样,你会招致失败,害己,害人。」
葛列格离开后,我轻轻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站在露台上看着远景。莉莉走了过来,俯身将染成红色的羊毛斗蓬披在我的身上,蹲下来扫去我靴子上的雪花。
十二月的寒风吹过,脑后的头发都被吹到拂在脸上,莉莉站起来,用手帕抹净自己的手,细心地替我将发丝重新束好。我挥手让她退回内室,自己却踏前一步,在愈来愈大的风雪中,看见整座皇宫的城堡建筑群都逐渐朦胧,而就在我的宫殿的正对面,皇宫最高的尖塔上,灯光在大雪中不灭。
那是父亲的书房,我每次望过去,十次中有八次都是亮着的。
再看一侧接连着皇后的宫室,如同当初母亲过世的时候一样,一片的暗沉。
我抱着手臂,斜靠在栏杆边上。
我不能过大地发展势力,但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和光明教廷是脱不了关系的,教廷便是我手中最重要的力量。现在拉美瑟斯教皇不在,我对教廷的掌控更不能有失。葛列格过于忠诚正直,这是我看重他的原因,也是我不能重用他的原因。
我是刻意拉拢他,但刚才说的话也无半分虚假。
葛列格只要一天还担任着教廷骑士长的职务,那这些道理他就早晚要懂。维尔特帝国虽然是未至于政/教合一的地步,但握有强大武力、众多信众、站于舆论最高点的光明教廷,没可能和俗世分离。看我母亲贵为与三大主教齐名的圣女却依然被逼嫁入帝室的下场,便可知。
正在思考间,一只看上去快要被涷死的乌鸦摇摇晃晃地飞至露台的石栏上,我笑着摇了摇头,挥手想用火元素想替它取暖,它却像是我想烧了它来吃一样,吖吖乱叫着要飞走,却又因为无力而反倒摔了下来。
其实,我当真不知道乌鸦烧起来吃会是甚么味道,确有几分好奇呢。
哈哈。
我蹲下来,捧起它,还是用回我最擅长的光系治疗魔法,替它细细地滋养枯竭的身体。
它警惕地盯着我,又一边依恋地蹭着我手心中让它感到舒适的光系魔法。
是来不及南渡吧。乌鸦是黑暗教廷的象征,在信奉光明教廷、以白鸽为使者的东方,颇为不受欢迎。
我蓦地想起一个童话故事,那个故事是关于一只没有南渡的乌鸦和一个以蓝宝石为眼睛的王子。穿越前的小时候,双亲曾经在我的床边给我说过。
我低头又笑了一声。
虽然也期待鸦之报恩,但还是让它愉快健康地飞到南方会让我更开心吧。我继续细细地用魔力治疗着鸟鸦。
「殿下。」明知道我已经用魔法护了身,莉莉还是撑着伞子走出来,将伞挡在我的头顶上。
「是有事吗?」我抚了抚它的羽毛,它黑溜溜的眼睛闪亮亮地望着我。
你是肚子饿吧?
这可是狗狗的眼神呢。
「是的,我尊敬的殿下。」她弯下腰,在我的耳边道,「陛下刚刚下了皇室喻令,让您准备来年九月进入艾伦魔武学院就读,为期,」莉莉顿了顿,「是直至毕业,六年。」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莉莉。」
「不,请您不要这样说,侍奉殿下」她向我半蹲了一下身,「是我莉莉.李维一生的荣幸,我尊敬的葛罗瑞亚殿下,莉莉永远为您奉献忠诚。」
「谢谢。」
看来莉莉也看出这道命令对我的不利了。
让储君离开国家吗。
在莉莉看不见的角度,我微微弯起嘴角。
莉莉今年已经二十,也已订婚,势必不会随我出门,但以她的家族地位、陪我成长多年的经历和感情,虽然她的家族李维就如同所有的贵族一样,不可能对我死心塌地,但莉莉本人已被打上储君一方的烙印,她只能尽力将她的家族和我拉上最紧密的地位,才符合她个人的最大利益。
我抚了抚乌鸦的毛,让它先睡着休养,别急着吃。
我放轻声音道:「请你替我照顾它。」
「是的,谨遵您的命令,殿下。」
一月一日,新年伊始,在年终及新年晚会上,父皇亲自牵着我走到两道半圆回转楼梯顶端接连处的红地毯平台上,撇下从原先的第一皇妃新立为后的第三位正妻,为他生下皇子、晋为第一皇妃的年轻次妻也得不到他的关注,至于风头最盛的新任第二皇妃,翠西夫人,也只能呆坐一旁。身为皇妃,这三个女人再漂亮也没资格接受皇帝以外的男人邀舞,艳光四射也只得呆坐冷板凳。
父亲领着只高到他胸口的我,亲手正了我头上的皇冠,各自步下阶梯后在尽处再遇,他向我伸出手,我将手放到他宽大的手掌中,并肩望向前方,由我们两人开始这场帝国中最高级别的舞会。
先前因为我被下令就读位于独立/城/邦艾伦中立城的艾伦魔武学院,谣传纷纷,但随着父亲完全没意愿为他和翠西的私生子正名、他的心腹艾布纳公爵也无异于以往地教导我,各方的揣测逐渐平息。加上今日的开舞,我依然是帝国承认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我微笑着与父亲共舞。
这就足够了。
其余的,我会自己争取。
第二日,我受邀到艾布纳公爵在皇城的府第作客,意外地看见他那本应在家族封地中的长孙,加思.艾布纳。
「您好,很荣幸可以与您会面,殿下,」加思.艾布纳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执起我的右手,轻吻我的手背,「愿光明神祝福您。」这是一位只比我年长四岁的少年。艾布纳公爵的长子是一位将军,早年在和布莱德帝国的冲突中丧生,他所遗下的独子加思便代替父亲成为艾布纳家族的继承人。
「愿光明神祝福您,加思。」受了他的礼后,我将他扶起。加思当然没敢真的让我用力,只是虚搭着我的手起来而已。
「看来,年轻人也都长大了。」艾布纳公爵看着我们,笑瞇瞇地道。
「你太会说笑了,」我笑了笑,在被染成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上落坐,他们随后坐在我的侧面,「连我都要成为主角的话,这个国家或者就接近末路了。」满打满算,我在这个世界还不足十二岁。
闲话一会,话题逐渐被引到那位只微笑着倾听我和公爵说话的加思身上。他只附和地说上一、两句话,得体地应答,看不出深浅,但公爵似乎对他相当满意,按理,亦会是一位出色的年轻人了。
「……所以,」艾布纳公爵抚了抚胡子,「未知加思是不是有这个荣幸,可以陪伴殿下一起去中立城就读?」
我顿了一下,转眼再次望向加思。
将继承人送到我的身边,代表从艾布纳公爵看来,父亲还是对我相当满意的。虽说公爵本人是皇帝的心腹,但要让他的家族兴盛,最好是我和父亲没冲突,我顺利继位,届时,他是帝师,他的孙子是我的近臣,艾布纳家族便依然是背景最雄厚的保/皇派。
但我总不能收下一个太愚笨的队友吧。
「加思,」我向少年笑了笑,站了起来,另外两人马上随我的动作站起,「请问你愿意接下我的挑战吗?」我脱下白色的手套,以相当轻蔑的姿态将手套扔到他的面前。
连公爵的脸色都变了一下,加思却是笑得更开怀,一点都没有要介怀的意思。
「如您所愿,」加思向我躬身,「尊敬的葛罗瑞亚殿下。」
半个小时后,已换上短袍和长裤、束上马尾的我,和同样换上轻便装束的加思,站在艾布纳大宅的练武场上,双方面对面站好,躬身行了骑士礼。他也是少见的魔武双修,但武者的等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只为强身健体,倒是魔法造诣上不错,刚出十五岁便已经是中阶魔法师的顶层。
我的等级比他高,便伸手请他先动手。加思没顾忌我的身份,也没有为年岁而尴尬,一点犹疑都没有,抬手就是一个低阶的火球迎面向我直扑而来。我正面接下,用两个不需要吟唱魔法咒文的低阶光盾双重叠加,挡去第一波的攻击。单看这个火球,等级不高,但火元素被凝结成相当精密的程度,反映出加思的基本功练得不错,接受过很好的精英教育。
一招被解决,争取到时间吟唱的加思也随即发出第二波攻撃,是中阶的风系龙卷,被先发制人的我没有时间吟唱相应的防守魔法,我被逼离原地。这次,加思没再用更高阶的魔法攻过来,而是接连二十余次相当稳定的光刃向我退至的方向袭来。
配合得不错。
我笑了笑,用魔法护住身体后,侧身避过。我跳到像猴子一样,他倒是站在原地,纹风不动,仍然保持着整齐的三七分发型。
我沉默地望着他,加思也紧盯着我,将魔杖举至身前,口中紧密地吟唱着咒语。虽然我听不到他确切的吟唱,但因为是本系,我很快就感知到空气中的光元素正在朝他涌去,排列成中阶中最高级的魔法,十五级光之星辰。
因为无法瞄准我,他选用大范围攻撃。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呢。
我抬手运用我对光元素超出常人的控制力,抢走部分他身边的光元素,用最初级的光刃割下他的头发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打断了他的吟唱,同时,我的人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前,右手作手刀状虚切在他的颈间,但包围在我手掌外部的斗气却已经碰到他,轻轻割破了他的皮。
慢慢地,渗出血珠。
我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加思冷静的墨绿色眼睛。随即,他露出一丝笑意。
是我输了。
这场比赛论实力高低是没意义的,我的整体实力本来就比他高,但我原本不打算伤到他,却是因为先前的躲避而乱了气息,在斗气的控制上失了手,割伤了他。
我笑了笑,退开,散去凝聚起来的魔法元素,向他伸出手,「我输了。」
「请不要这样说,殿下。」他也伸手与我握了一下,用力刚刚好,不会大力到失礼,也不会轻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诚意。
陪伴我度过未来六年的第一个人选,定下。
或者,暂时离开国家,去外面走一走,也是挺不错的。
晚上,在夏宫之中,我坐在漆金的大椅上,望着窗外的纷飞白雪,喝着温热的牛奶,一只乌鸦靠在了我的脚边,安睡在深红色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