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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普通人的生活 ...


  •   房东老太太是在年末过世的,但她的儿子康拉德却是在第二年中才回来。最先发现老太太过世的,是我和蓝斯。因为在老太太惯常会过来串门的日子,她却没有出现,蓝斯便过去回访,却没有人应门,及至他去买菜时,大家都说好几天没见过她了,我便稍稍没有礼貌地利用魔法感知探查邻居的屋子。

      于是,得知了老太太的死讯。

      事实上,我和蓝斯都没有正常、普通地举行葬礼的经验,当时惟一想到要做的,竟然只有找警察。可惜我们都没有身份证,这当然是行不通的,蓝斯便让小白猫去引/诱爱丽丝老师,让她发现老太太过世的事,再由她去报警。可怜的爱丽丝老师被老太太的尸体吓了一大跳,事后病了足足一个星期,我们只能一边心虚地送上慰问,一边学习要如何举行葬礼。幸运的是,小镇虽然落后,居民却也是多年相识,在当地的老人守望相助下,总算是将老太太的最后一程得体地办了。

      我花了点钱,让镇上的邮政官帮忙私下找出军官先生的联络方式,一个月后,在边境的他才辗转得知养母过世的消息。

      康拉德回了两封措词和字迹意外地得当漂亮的感谢信,一封是给帮过忙的邻居,另一封是私下给我的。在我写给他的信中,我略过是我先发现老太太的事,但康拉德似乎早就察觉我和蓝斯是不能够找警察,再多想想,他自然亦就可以推测出发生甚么事了。在他给我的信中,他跳过其他猜测,只是直接感谢我和蓝斯经常陪伴老太太,暗示他谢谢我们帮忙老太太的事。不过,南北两国正在酝酿战争,边境每天都会爆发大大小小的冲突,已经晋升为上校的康拉德分身乏术。

      所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同样是在夏天,松开了军服顶扣的康拉德.布德再次经过我家的门前。

      我眨了眨眼睛,从白色的镂刻庭园椅上站起来,「早安,康拉德先生。」

      他扬了扬顶上的帽子,笑着说:「早,奥萝拉小姐。」

      「前几天爱丽丝小姐的妹妹又回来了,」我故意摆出一个八卦的表情,「面包店今天没开呢。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你来蹭我家的早餐吗?」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他的家应该暂时住不了人,还是请他稍为休息后再去打扫房子吧。

      康拉德笑了笑,「哎呀,少见呢,这么友善的奥萝拉小姐。」

      我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一个特大号──直径三米──的水球,出现在军官先生的头上,他立即举起双手投降。

      「好、好,是我的嘴巴贱,好不?」

      我温声道:「真的不用了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再勉强他,向他点了点头便坐下来继续看书,站在身后的蓝斯替我倒了杯温热的红茶。康拉德戴回帽子,走向隔壁的小洋房。从清晨直到黄昏,我在花园和一楼书房一直看书,托着银托盘进来书房的蓝斯说,康拉德没有出过房子。

      我用银叉子叉起了蛋糕上的草莓,轻轻摇头。

      康拉德的实力不低,少吃几顿不会有事,何必去打扰他?

      倒是蓝斯,「你不是很讨厌那位军官先生的吗?」我笑着问蓝斯。

      蓝斯直认不讳。

      「那为什么……?」着意关注了隔壁的军官先生了呢。

      他向我躬了躬身,「在下的个人意愿不会高于小姐的意愿。」

      放好书签,我合上书,向后靠在椅背上,「蓝斯,奥古斯丁殿下打开封印的那天,你也在场,我没记错吧?」

      蓝斯放下托盘,将一碗杂菜汤放到我的手边,「是。」

      「那我相信你亦看见我的光明骑士长山迪.葛列格做了甚么。」

      「是。」

      我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有点记不起葛列格的脸了,脑海中只闪过一双拥有坚定眼神的眼睛,「他违逆了我的意思,将他的意愿置于我之上。他是向我宣誓的骑士,所以当日我感到很愤怒,连加思.艾布纳都劝服不了我。直至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我也没有要原谅他的打算。」我笑了笑,「结果,你猜怎样?我被加思说中了,我现在后悔了。」如果有好好跟葛列格道别,他和我是不是都会好过一点?

      「小姐是要在下更重视自己的意愿吗?」

      「不,这只是一个提议,我没干涉你的意思,毕竟,决定将我的意愿高于你的想法,最初的理由,也是出于你本人的意愿,归根究底,你还是在遵从自己的意愿。不过,问我的话,我认为这种解释是有一定的底线的。坦白说,现在回想,比起至死都听令于诺维雅皇妃、死守不出的黑暗教廷骑士,我更庆幸我的光明骑士长是一位拥有个人决断的真正骑士,而非过了底线,成为愚忠者。」

      蓝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但小姐依然无比羡慕奥古斯丁殿下。」极其的犀利。

      我笑着点头,「绝对的忠诚,无论是上下位者抑或是其他的关系,这样的心意又怎会不让人动容呢?」由封印开启直至奥古斯丁去世的数百年间,在光明骑士都早已腐化的时候,仅余的黑暗骑士依然谨守在黑太子的身侧,自然是让人艳羡的。

      「但相比于黑太子,大陆上二千多年来可以为光明女神奉献生命者,是数以百万计。愿意为小姐付出生命的其他人,包括奥古斯丁殿下在内,在下敢问小姐,您看不到吗?」

      「哎呀,被你骂了呢。」

      蓝斯躬身以示无冒犯之意。

      「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我不应该在你面前对黑暗骑士出言冒犯。」

      「不,小姐并没有说错。」

      「嗯?」

      「我们的确是愚忠,但我们永远都不会后悔。」

      我哑口无言,摇头失笑,「真是顽固。」

      「因此,」蓝斯收起我桌上的杂物,将汤端正地放到我的面前,「对于将我们愚忠的后果负担起来的葛罗瑞亚陛下,我们亦永远都不会有怨言。」

      「呵呵,你没看见当年黑暗大主教对我的冷脸呢。」

      「他的脸是天生的,请小姐不必介怀。」

      我用手背捂着嘴,失笑了出声。

      蓝斯却突然向我单膝下跪,「葛罗瑞亚陛下,在下只希望您以后可以幸福快乐。」

      「蓝斯?」

      「在下恶魔化的情况,请小姐不必忧心。」他利用暗元素在半空中画了一个誓言魔法阵,「我蓝斯.撒姆尔他日若有行为不端之处,将随葛罗瑞亚陛下任意处置,不得违抗,否则身死,谨此立誓。」

      我怔住,蓝斯还是发现自己出问题了。我苦笑着说:「你这样不是又将你的生命变成我的负担吗?」

      蓝斯站了起来,毫不迷惑地说:「作为上位者,负担下属的性命是理所当然的事,请小姐至少有如此程度的觉悟,请您看在在下十年如一日艰难地侍奉小姐的份上。」

      果然我是在虐待黑暗骑士长了吗?「……蓝斯,你是指,看在你将我所有的白色裙子、白色窗帘以及白色抱枕都采取脏了就扔的策略之份上?」我忍不住投诉道。到底是男性,好几条被他重新买回来的裙子,与原先的,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款式,偏他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觉着是一模一样的呢。

      「在没钱或小姐愿意自己洗以前,请小姐保持沉默。」

      「其实可以用魔法。」我商量道。

      「认为不应该滥用魔法,要学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人,是小姐。」

      「这不是将你的意愿置于我的意愿之上了吗,蓝斯?」

      蓝斯机智地保持沉默,死活不接话,结果我们还是默认了保持奢侈地生活的现状。

      布下结界,我在书房中日夜研究着恶魔逆转的课题,连空间魔法都先放到一边,力量也在体内运转,维持状态。

      又一次的实验失败后,我走出房门昏睡了好几天,蓝斯扶着我从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隔壁的军官先生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踏出过房子半步了。我稍稍休息了一下,黄昏时,提上一个藤篮,出门去隔壁家。

      推开没有上锁的花园小门,穿过已然杂草丛生的小花园,我踏上门前的数级台阶,屈指敲了敲门。

      没多久,康拉德便来应门。

      「奥萝拉小姐,傍晚好。」

      康拉德穿着不甚整齐却很干净的衬衣和长裤,麻色的短发亦有近期修剪过的痕迹,脸上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胡子拉渣。

      「你好,康拉德先生。」我笑着扬了扬手上的藤篮,「吃过晚餐了吗?蓝斯做的哦。」

      「哎呀,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呢。」他笑着侧身将我让进,却没有关门便随着我走进屋内。

      康拉德的家和老太太在时差不多,乡郊式的浅色木质家具将小小的客厅衬得有种闲适的味道,比起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康拉德在时的房子更显窗明几净,他显然是有好好打理家里的,完全不是蓝斯口中康拉德哭死在家中的情形。嘛,蓝斯似乎也没有直接说康拉德很惨,他只是说一半、掩一半地让我误会而已。

      「竟然有我最喜欢的吐司,」康拉德在餐桌上帮着我将篮子内的东西拿出来,「我还以为蓝斯又会用『晚餐不适宜吃吐司』的理由来整我呢。」

      我拿出餐具,无奈地道:「你究竟是怎么惹上蓝斯的?」

      「矣?你都不考虑是蓝斯小气的可能性吗?」

      「我是考虑了小气的背后也必然有所谓『微不足道』的事件发生过,这种近乎百分之一百的可能性呢。」

      「呵呵,」康拉德笑瞇瞇地说,「也没甚么,我似乎逗过他而已。」

      「……康拉德先生。」

      「嗯?」

      「你确定你没有生命危险吗?」

      「奥萝拉小姐,请放心,我会好好珍惜生命的,死了就不有趣了呢。啊,其实蓝斯这个人也挺好玩的,哈哈哈哈。」

      我强忍住回说或许康拉德先生死了会让世界更安全的话,礼貌地闭口不言。

      餐桌铺上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我和康拉德并排坐在餐桌旁,闲聊着一起用晚餐。康拉德没有提起老太太去逝的事,我也自然不会随便提起,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但是,也不是甚么痛苦的迁就,反而是康拉德主动说起不少趣事,引起我聊天的兴趣。

      「……那还真是辛苦呢。」听他说起前线的事,我也稍稍追问了一下,「是了,前些时候南北不是签定了停火协议吗?这阵子怎么又打起来了?」

      「北格拉斯的首相去世了啊,」康拉德将口中的吐司吞下去后才应话,「那位贵族老先生是推动协议的最大推手,他一死,对手为了争权,自然会对他们那派的主张进行推翻和抹黑,以获得下次选举的胜利,将老先生那一派打下去呢。」

      北格拉斯是采取上下议院与皇帝共议制,代表贵族的上议院议席虽说也需要透过选举来产生,但有资格投票的贵族,每年会投出的票都差不多,总是几大世家把持,同一批家族的连续当选导致国策方向都差不多,先不论其中优劣,其政局却至少是比起我所在的南方要平稳得多,怎么会突然有重大的贵族派意向争端?

      我想了想,「撕毁和约的,是北方吗?难道新上任的上议院议长和下议院的公会有勾结?」说是平民组成,下议院却也是由各大官方公会、商会的干事把持,自然,战争工业亦落在这些人的手中,要想发战争财而撕毁和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康拉德笑了笑,「嘛,也没甚么不好,至少证明北格拉斯境内的平民公会势力,现在连贵族都要怕他们了不是?总比我们南方要好。同样是贵族执政,北方因为各大世家为保持一致的战线来对抗下议院,政局反而多年来都相当平稳,比我们南方的贵族领主们要象样多了。」

      「为了争权都不惜利用战争了,还算好?」我稍稍站起来,拿出牛奶倒了两杯,「这样发展下去,北方的平民公会亦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贵族而已。」

      康拉德伸手帮我按着杯子,方便我倒牛奶,「有人的地方就会分出所谓的上流和低层,嘛,让有能力的人过着无能之人一样的生活,也有点不公平吧?」

      「我倒不是介意这点。只是,无论如何,总要有让人活下去的机会啊。」我重新坐回来,「又不是出现非打不可的国之大事,不过是想争权,怎么能轻启战端呢。」

      康拉德笑了出来,「但对贵族来说,他们的权就是头等大事呢。」

      「南北都是一样的乌烟瘴气。」

      「人类的历史本来就是一部战争史。」他说。

      「但麻木不是更悲惨的事吗?」

      康拉德突然笑着伸手揉我的头,「奥萝拉小姐就没有麻木吗?」

      「嗯?」我眨眨眼睛。

      「你完全不怕死人。」他说。

      是当初我们在火车上遇见的事。我神色不变地回说:「我说麻木是悲惨的事,没有说自己没有麻木呢。」他既然有所察觉,说谎扯过去便是没用的,倒不如直认。

      他没有追问下去,「至少有时候,麻木可以保护好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不是坏事啊。」康拉德收回手,喝了口牛奶,「知道妈妈过世的时候,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哦,十分钟后我就要上战场了,想太多对小命不好。」

      我瞥过他的神色。

      与其说是在试探我,不如说康拉德是在愧疚自己没能感到更大的悲伤吧。对于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

      「不也挺好的。」我说。

      「嗯?」

      「放不下的确是因为感情深厚,但因此而说放得下的人就没有投入真实的情感,也太过过分了?」我温声道,「我认为这和麻木并不是一回事。」

      「奥萝拉小姐上过战场吗?嘛,作为军人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吧,但战争会使人麻木,真的不是好东西呢。」

      我笑了笑。

      会说喜欢战争的,十之八九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

      「奥萝拉小姐。」

      「嗯?」

      「你又是为了甚么而麻木了呢?」

      哎呀,这回可就是货真价实的试探了,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呢。我笑道:「你以为甚么事都没有的话,一个贵族小姐会带着管家到处流浪吗?」

      康拉德听得明白,他本来就猜到我的身份有问题,这些话,我说了就等于没说。他笑着摇头,也不再问,跟我聊着天一起将晚餐吃光,倒是主动将草莓蛋糕上的草莓全部让给我,我也投桃报李,将芒果蛋糕上的芒果让给他。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送我出门,却在我踏出小花园前将我叫住。

      「奥萝拉小姐!」

      我双手提着藤篮转过身来,看见军官先生从门边向我急步走来。

      「是有事吗,康拉德先生?」

      「奥萝拉小姐,」他停在我面前,低头对上我的视线,「请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矣?

      我愣了一下。

      我是不是给了甚么错误的暗示?

      康拉德没有催促我,安静地等着,乡间的蝉鸣远远地传来,夏日的清草气也沁入鼻间。

      「嗯,可以。」

      既然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或许答案就不必犹豫。

      康拉德弯下腰,将我整个抱进怀里,改变了体形的我整张脸都被他的肩头挡住。

      「奥萝拉小姐。」

      「嗯?」尽管是水系,康拉德的体温却不低。

      我瞇了瞇眼睛。不,康拉德不是水系。

      「别害怕,不会有人找到来这种小地方的。」

      哈?我愣了又愣。

      他的大手轻拍我的背,「再可怕的事都会过去的。」

      还以为是我过来安慰他,结果却是他想安慰我吗?竟然借着我的误会得到我的点头,他有够狡猾的。我失笑,「康拉德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甚么?」我方才的话果然是让人误会了甚么吧。

      「误会了甚么的,是奥萝拉小姐。」自知骗了我的康拉德,笑着一语相关地说,「别误会自己没有经历可怕的事会比较好呢,奥萝拉。」

      「……」我顿了顿,「其实,我觉得自己最近老了。」我很认地说。

      同一件往事,我和蓝斯总是翻来覆去地说。

      康拉德喷笑,胸膛微微颤着,「噗!说来听听你怎么老了,小鬼。」

      现在的小鬼还真是自信啊。事实上比老太太还要年长的我,忍着笑道:「总是喜欢想当年啊。」

      「这绝对不是老的征兆。」他语气肯定地说。

      「哦?为什么?」

      「因为年轻貌美的本大人也经常回忆当初呢。」他自信地说得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他是自信自己年轻抑或貌美。

      「…………………………………………………………………………………………」

      我选择礼貌地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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