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百世流芳》鸭比

74、第七十三章 游鱼的快乐

　　来到湖边，我侧头看康拉德．布德从大衣的口袋中拿出一把军刀，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削着一根长长的树枝。说要带我来钓鱼，他却没有预备钓具，我没问，他也没说，直到现在才揭晓，原来他是打算现场做。

　　「康拉德先生其实很少钓鱼吧？」看了一阵，我问。他是家中没有常备钓具。

　　他笑着说：「嗯，以前很讨厌，觉得无聊啊。」

　　「以前？」我在他让出来的位置坐下，「那现在呢？」

　　康拉德利落地将树枝削好，随手找了条小虫子吊上去，「还是觉得无聊。」

　　我轻笑出声，「你等一下。」

　　我站了起来，将大衣脱下，叠起两边的衣袖，一手将裙摆拉起扣到腰带间。身后的大麻花辫亦被我盘到头顶上去，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康拉德看到直摇头，「之前看着明明挺乖的。」

　　「乖？」我将脚上的靴子蹬掉，「乖会有钱分吗？还是说，」我笑看着他，「有些『乖』其实不是『乖』，而单纯是符合某些人利益的拘束呢？」我面向他，一边向后倒退去，「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五位光明骑士辅助初代格拉斯皇，六人合力打败邪恶的维尔特皇朝，当中有穿着短裙的精灵女皇，亦有我们的初代皇后，喜欢跳舞的人鱼公主，还有行动利落不输男性骑士的光之审判者，怎么就没人说她们的行径不够淑女？」

　　我捡了根树枝，走下湖边，冰凉的湖水冷了我一下，却又爽快异常。

　　「也有人说，光之审判者是男性哦。」康拉德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奥萝拉小姐，小心点，摔下去就惨了。」

　　因为我一直戴着面具，杰也有意帮忙掩去我的身份，后世多有将我和光系神阶毕夏普搞混的，况且我和毕夏普都有辅助过现在的新光明教廷成立，所以，千年以后，不少人都不肯定所谓的光之审判者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我拿着树枝，用尖的一头向下，观察着湖中的游鱼。

　　湖边的鱼不多，我向深处再走了走，水淹至我的膝盖，康拉德亦站了起来，守在湖边上。我持着树枝，看准时机，用力刺了下去。水花四溅，一条肥美的鲜鱼便被我叉出湖面，它不停地探扎，鱼尾将湖水打到我的脸上，血亦顺着树枝滑下，我连忙用水系的冰魔法了结它的生命。

　　「……」康拉德．布德摸了摸下巴，「我突然觉得钓鱼有点弱。」

　　我耸耸肩，向湖边走去，「也不是，只是今天不是安静坐下来的心情。」我已经放慢了速度，亦特地等更大的鱼，但以前就习惯在郊外生活，对我来说，要捉鱼实在不是难事。

　　康拉德扔下已经被他自己嫌弃的树枝牌鱼杆，双手扶着我上岸，一边笑说：「嘛，亦不能让你一个玩。」他也脱下了大衣，铺在枯黄的草地上请我坐下，然后拉起衣袖和裤脚，亦走下湖去。

　　我侧坐着，随手摆弄手上已经变成冰块的鱼。只见康拉德仗着身高走到更深的地方，在水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弯下腰，徒手捞起一条足有两掌宽的大鱼。我笑了笑，放开精神力感知，打了个响指，一条更大的鲜鱼便被水元素托出湖面，变成冰棍送到我的脚边。

　　康拉德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喂，小鬼，你作弊。」

　　我摊摊手。

　　他随手将自己的鱼扔了，也不顾弄湿衣服，摸摸下巴，神情突然变得兴味。我眨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总感觉我似乎无意中打开了一个开关。康拉德噗的一下将头沉进水中，我的魔法感知看见他用手指在湖底的淤泥上画下水系魔法阵。

　　他原来是水系的吗？

　　我再看下去，然后嚯的一声站起来，「军官先生！」你又想干甚么了！

　　可惜将头沉在水中的他完全听不到我的叫唤，我只好干脆打了个响指，将他的魔法阵冰封，康拉德这才将头抬起来，疑惑地望着我。

　　「奥萝拉小姐？」湿漉漉的麻色发丝粘在他的脸颊，看上去有点呆。

　　我叹一口气，「请问你将一整个湖的鱼冰封，所为何事？」

　　「不是更方便吗？」

　　「那鱼苗呢？」我尝试讲道理，「将小鱼都杀了，来年就不会再有鱼吃了呢。」

　　康拉德想了想，「奥萝拉小姐原来是打算长住吗？」

　　不，重点不在这里。「康拉德先生。」

　　「哈哈，不用担心，东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湖，明年还是会有鱼吃的。」

　　「……」不，重点真的不在这里，「我们用不着这么多鱼，不是吗？」

　　「那只拿要的就好了。其他的，等冰自然融化，就会变成养份……啊！」他突然摊开左手，握成拳的右手捶了一下左手手心，「对了，奥萝拉小姐，你猜这里会变成沼泽吗？唔，你有没有兴趣试试看耕种？这里一定会变得很肥沃。不用担心，我跟镇长很熟，没人会管你非法占用森林的。」

　　所以，他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嗯？」

　　「请问你上辈子是不是人鱼，然后被湖中的淡水鱼皇始乱终弃了？」

　　康拉德顿了顿，「……奥萝拉小姐，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方才突破了星际？」

　　「啊，我知道，这还得感谢康拉德先生的行为将我带出了无知的培利德大陆，直上星空了呢。」

　　由于军官先生的存在，我得以正式踏进自恋的行列──我认为我的修养其实很不错。

　　我强行将康拉德．布德押着出了湖，以免他再企图祸害美丽的星际。他倒是没挣扎，乖巧地被我拉出了湖，但这样一闹，我们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康拉德拿起我放在一旁的大衣，将我让到他脱下的外套上坐着，再替我披好大衣，打了个响指，生起火。康拉德接过我手上的冰鱼棍，熟练地架在火堆上烤。

　　我也打了个响指，将两人身上的水弄干。

　　「你的魔控力很不错。」他说。

　　我笑了笑，对他的试探不动声色，「康拉德先生的身手也不错，怎会只是中校呢？」

　　「嘛，果然，那次炸／火车做太过了，」康拉德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还真将话头接了下去，「事后军部的赔偿金额太高，一下子就将我的功劳平了。」

　　「是康拉德先生不愿意争取而已吧？」

　　「哪是，我都被强制长期休假了。而且啊，争上去，那又如何了呢？要争就代表要跟一些人套关系，要有取舍。」他转着树枝，将鱼均匀地受热，「争上去的后果……说到底，可能我不是这块料吧。」

　　就像是每一个屈屈不得志的普通人一样，认为自己有才能，有一点可笑的清高，看不起所谓的当权者，但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怔了一下，然后温声道：「这不挺好的？」

　　「嗯？」

　　「有责难就让上校去背，有麻烦的东西就踢给少校啊，中校先生。」

　　康拉德笑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我们抱着一大堆的鱼回转，沿路分给小镇的邻居，到了家门前时却还是剩下不少。我虽然制止了康拉德向淡水鱼皇复仇，奈何他贼心不死，调整了魔法阵的结构后，还是向大鱼下手，我懒得理他，也对这种筛选性的魔法阵颇感兴趣，忍不住稍为给出了一点改善意见，最后……镇上的大家吃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淡水鱼。

　　小镇刚走出鱼的阴影时，初春亦到来了。

　　「喵～」

　　「喵喵。」

　　「喵喵喵喵～～～」

　　「……喵喵。」

　　「喵呜～」

　　「喵。」

　　已然长大不少的小白猫，站在小花园的栏杆上，努力地与一只黑色的公猫沟通。正要出外采玫瑰花的蓝斯，眼中紫芒一闪，软软的小白猫便马上转投蓝斯的怀抱，本来还装成爱理不理的公瞄瞬间炸毛。

　　「喵！！！！」

　　花园对出的拐角处，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正望着蓝斯手上的漂亮小猫，不停地咬着指甲，满脸妒色。

　　说起来，蓝斯确实长进不少。一举调戏了三方，就连我也不是轻易做得到的。我满意地点点头。

　　「奥萝拉小姐是想养猫吗？」隔壁家的军官先生呷了一口我家贡献的晨曦红茶，舒适地叹一口气，

　　我一手接过军官先生家的苹果批，放在隔开两家花园的围栏上固定好，再用小银叉子分吃着，香甜而不腻的苹果味瞬间充斥口腔。因为是用精神力来进行拟人的感官，五感敏锐非常，我感受到的美味似乎还要再更上一层楼。

　　「康拉德先生是有此意向？」我用银叉指向失落的小黑猫。

　　「我个人来说，比较喜欢白色。」

　　我点点头，「嗯，我也是，虽然漂亮的黑色也会喜欢，但要说最喜欢的，大概也是白色。」个人喜好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东西。

　　「但是啊……」康拉德将杯子小心地放在围栏的顶上，手肘撑着栏，不客气地用叉子吃了一大口我家的草莓蛋糕，一脸正直地装成看不见蓝斯飞来的眼刀。

　　我伸手挖了一点军官先生家的香草奶昔，一边将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惜白色太容易脏了呢。」每到需要换洗的时候，我总能看见蓝斯默默地将白色的都扔掉，索性买新的回来替换。

　　嘛，从侧面看，也证明初代格拉斯皇的财力相当丰厚呢，我和蓝斯的魔法空间中有数之不尽的金山和银山，哈哈哈哈。亲爱的杰在上，感谢你让世界长久地少了两个不事生产的盗贼，愿神圣光明教皇柏尔斯陛下祝福你。

　　哈哈哈哈。

　　「爱丽丝！」军官先生向躲在一角偷看小猫的女老师招招手，「我给你们介绍。」

　　我放下叉子，稍稍站直了身。

　　「这位是新──姑且当她是新来的吧──这位是奥萝拉．瑞亚小姐，」康拉德扬手示意，「而这位是爱丽丝．安琪拉，我们镇上惟一的小学老师。」

　　爱丽丝有点怯地向我点点头，我笑了笑，温声向她打招呼。

　　「那、那个，请问……」

　　「是？」

　　爱丽丝伸出手臂，意外地有气势的指向蓝斯，「那个到处招惹小母猫的，请问是您家的管家吗？」

　　「咳！」喝着红茶的军官先生被呛了一下，捂着嘴偏过头去。

　　其实我也发现了，蓝斯练习的对象总是漂亮的小母猫，从来都不搭理公猫的。作为一个好上司，我尽量和蔼地回说：「是的，自从三年前……」我顿了顿，眉宇间流露出忧伤的神色，「蓝斯就喜欢和小母猫玩了。」我无视军官先生愈发剧烈的咳嗽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动物都很喜欢蓝斯呢。」我微笑而带着忧伤的神情说。

　　「三年前？啊！」爱丽丝慌张地摆着双手，「我不是要打探的意思！抱、抱歉！」

　　「不，没关系。」我向抱着小白猫的蓝斯扬声，「蓝斯，请过来一下！」

　　「喵～」

　　当充满爱心的爱丽丝蹲在地上和貌似有悲惨过往的蓝斯一起玩猫时，我转身伸手越过围栏，轻拍军官先生的背。

　　「还有事吗？」我低头微微笑着说，「请问需要我陪你去看医生吗？康拉德先生？」我暗自用力拍下去。

　　康拉德低嘶了声，不再装咳，侧着身，靠近我压着声音说：「你都不会为欺骗少女纯真的心灵而感到羞愧？」

　　我亦靠近他，轻声说：「那，康拉德先生会为旁观纯真少女上当记而感到自责吗？」

　　我们对视一眼。

　　──才不会。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正在继续吃蛋糕时，军官先生的母亲，房东爱玛老太太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有点气愤地揪着康拉德的耳朵。

　　「我就说呢，最近家里的小吃，我刚做起就全都不见了！说了多少次，康，不准用甜点做早餐！」

　　「嘶──妈、妈妈！」

　　我连忙放下茶杯，隔着围栏劝道：「都是我不好，爱玛太太，是我让康拉德先生陪我吃蛋糕的。」

　　「怎么可能！」老太太不信，平日挺友善的太太，将儿子的耳朵都扭红了，「奥萝拉小姐这么高贵的人，肯定是我家的康带坏的！」

　　军官先生的嘴角抽了抽，却没顶嘴。

　　「请恕我直言，小姐，」蓝斯不知道甚么时候也加了进来，「您亦应该要多注意饮食健康。」他轻而快速地拿起了康拉德面前的蛋糕。蓝斯似乎很不愿意让康拉德品尝他的手艺。

　　「是、是，就是康不好！」蓝斯一句话将老太太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奥萝拉小姐，您别听他的！」

　　「……」

　　「……」

　　我和军官先生默默无言。光明与黑暗知道，我和康拉德这样连寒冷都不惧的高阶魔法师，到底需要如何注重饮食？老太太是不知情，骂人尚算情有可原，但蓝斯……军官先生结果还是惹他讨厌了吗？

　　全部都是我们各自从家中偷来的食物，被制造它们的老太太和蓝斯无情地夺走，我和军官先生耸耸肩，逃走。

　　「……」军官先生隐秘地向我做了个三的手势，示意我们下午茶时间再见。

　　我向他轻轻点头，示意没问题。

　　下午三点，前黑暗骑士长出门买菜，我确定蓝斯没有留下魔力探知后，便打开后门，将爬出窗、跳过围栏的军官先生放进屋内。

　　「其实我看见你火车上的蕾丝抱枕时，就想说了。」坐在厨房前的吧台边上，康拉德喝着橙汁，打量我和蓝斯的家。

　　我拿出果冻，「嗯？」

　　「你的品味到底是哪个时代的？」

　　我呷了一口青苹果果汁，坐上高脚椅，隔着吧台与康拉德面对面地分享着又一天的美味，「不好看吗？」

　　「不，也挺好看的，」他指向我的红色天鹅绒沙发，又看向挂在墙上的装饰用镶花铜镜，「很有时代感。白色的窗帘是你选的吧？将红色的艳丽压了下去，不过，洗的时候抓狂了吧？」

　　军官先生也挺会过日子的嘛。

　　我想了想，诚实地说：「蓝斯抓狂了。」

　　「……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到底给蓝斯先生多少工资了？」

　　我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会立即给他加工资的。」

　　「记得要高一点。」他慎重地提出建议。

　　「我会多给的，但是，我认为蓝斯成功做出新菜的频率和工资是没关系的。」我直指出康拉德不纯的用心。

　　「嗷！」康拉德哀嚎一声，「神明为何要赐与他一双巧手，却同时让他必先经历时光和厨房爆炸的洗礼！」

　　我倒出温热的红茶，香气四溢，一边心态很好地说：「我们这些等着吃的，我想，闭嘴会比较好呢。」

　　「嗯，奥萝拉小姐，我无比认同你的话。」

　　然后我和康拉德便心安理得地埋头开吃。

　　小镇的生活相当恰意，最大的事，亦不过是爱丽丝老师的妹妹从外面回家了，闹了好一通。老师的妹妹也是一位小美人，她从外面的城市回来时，穿得时松又亮丽，镇上的小伙子们都轰动了，我和军官先生还结伴去了围观。但不出几日，女孩子便不耐烦和乡下男孩们周旋，因为小妹妹要专心和老师吵架。吵起来的原因是妹妹想要将家里的面包店卖了，取现钱去城里投资，作为姐姐的老师死活不让，纯朴的老父母又没有主意，家里便闹了起来，结果谁都没争得过谁，天天都要吵上一吵，爱丽丝老师最近常常抱着被蓝斯圈养了的小白猫偷哭。

　　真正称得上大事的，是军队再一次征召康拉德．布德回军部。重点当然不是康拉德要走，而是军部急待人才的理由：南北格拉斯的边境局势又趋紧张，我和蓝斯所在的南格拉斯又再一次展开全国性的奸细清扫行动。

　　嘛，说是大事，小镇上在乎这点的，亦只有我和蓝斯，以及儿子即将又出远门的爱玛老太太，镇民还是更关心爱丽丝老师家的面包店会否结业呢。

　　「奥萝拉小姐，」一如初回来的时候，军官先生背着个大背包，身穿有点皱的深蓝色军服，举起头上的军帽向我扬了扬，「再见。」他笑着说。

　　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愿你一路顺风，康拉德先生。」

　　康拉德没回头地离开了小镇，我复又坐了回来，继续在清晨的小花园中喝着蓝斯泡的顶级红茶。康拉德明显是认得这是最顶级的晨曦红茶，但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一个住在乡间的没落贵族怎会有如此顶级的货色；而我，也没有探问过出身乡下、军阶亦只有中校的康拉德，是怎么认得顶级如斯的茶叶。

　　萍水相逢罢了。

　　又一年的夏天时，我坐在花园吃着老太太送的苹果批，蹲在我脚边玩猫的爱丽丝老师问我，是不是在想念军官先生。

　　「咚咚咚──」一旁的蓝斯面色不变地替我倒着红茶。

　　他早就知道答案。

　　我亦一如蓝斯所料，笑着说：「爱丽丝小姐，你有到过城市吗？」

　　「嗯？」爱丽丝老师歪歪头，疑惑地眨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

　　「喵～」

　　「与大家都相互认识的小镇相比，城市的人口流动率极高，在那里，你不会记得邻居的姓氏，也只隐约认得你十年来每天都会在路上同一个时间遇上的人，却从来没有打过招呼。」我向后靠上椅背，再次拿起白色的茶杯，「也有可能当你旅行到另一个城市时，会遇上投契的对象，共行一段旅途后，再愉快地道别，继续交叉点后再不相遇的路程。有些人从此变得心冷，亦有些人，」我笑了笑，「不过是学会了拿得起、放得下，存着最珍贵的回忆便足矣。」

　　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也确实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根本没预想过我会很快再次和康拉德．布德有所交集。

　　这一年的冬天末，擅长做苹果批的房东爱玛老太太，去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