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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九章 维尔特的余晖 ...


  •   光明历五百四十八年、玫瑰历三年,十二月,位处西方的旧布莱德帝国帝都德加,即现在的维尔特皇朝首都新黎特,大雪纷飞,护城河亦因为魔石断缺而不能再为活水,河流跟随着自然气候结冰,身穿深蓝色盔甲的格拉斯军因而轻易地跨过宽阔的河面。

      哒、哒、哒、哒,坚实的军靴踏在剔透的冰面上,踩碎了表面,溅起点点冰碎,晶莹闪亮,美丽却又只一剎那。军队走后,鞋底的脏污使美丽的冰带染上块块黑班。

      骑在马上,踏进高大的新黎特城门以前,我回头一望,便看见如斯景像。战争的场景,可谓记忆犹新啊。

      两个月前,杰带精兵以最快的速度横过维尔特皇朝的西方腹地,剑锋直指首都新黎特城。维尔特皇大概自知这是最后的堡垒,一但弃位潜逃便再无翻身之日,倒亦硬气,死守新黎特。大批贵族出逃,被维尔特皇以强硬手段制止,血溅城门。可惜纽曼实力不足,仍有不少人逃了出来,平民倒亦罢了,但贵族皆被掌握了全部贵族身份的格拉斯皇朝军一个不留地砍杀,再将新黎特城重重围住。

      杰完全不接纳贵族归降的态度,导致皇朝上下都明白贵族只有背水一战之途,格拉斯军中也有人提出是不是网开一面会更好,因为现在杰反而是帮助维尔特皇巩固城内的人心,却被杰一口否决。当初杰不惜花上更多的时间和人力都要拒绝和东方的割据贵族合并,为的就是要彻底将贵族制的腐肉剔走,如今怎可能为了最后一座城而前功尽废呢?最后的这一战,杰是决心要正面强攻。

      惯于听从杰命令的格拉斯军,在尝试提出意见却被一口否决后,这次便不再说了,连精灵族亦不反对,毕竟,这是最后一战,只要首都一破,早已破烂不堪的西方维尔特定会溃不成军,全国统一在望,一点牺牲,似乎算不上甚么。惟一坚持提出反对的人,是新任光明教皇柏尔斯。

      新黎特城城池坚固,郊外的维尔特宫和新黎特大教堂亦建得巍峨,若是强攻,必然血流成河。为了让杰回转心意,柏尔斯甚至打破了新教绝不涉足政事的规条,想要带领修士去劝降一般的士兵和平民。在我和娜娜也帮忙劝说、柏尔斯亦保证不会逼杰承认光明教廷为国教后,杰终于答应让他去试,柏尔斯便带上新教的精英潜入新黎特城进行游说工作。

      于是,就在今日,柏尔斯成功从内打开了城门,滞留城中的贵族家主全部被新教暗杀,下级士兵在柏尔斯的带领下,开城迎接新皇。

      我随着他们进城,跟在了杰的身边帮忙处理繁重的军务,以及尽快调配军力一举攻下皇宫和大教堂。我们是在清晨进城的,稍作休整,中午时份便整装待发。杰离开新黎特城前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除私人物品外,将贵族家当全部充公,所有贵族需接受司法队的审查,论罪当斩者,斩,查清确为无罪者,杰决定都放了,只夺去他们的贵族封号。

      杰已经做到最大限度的宽容,连柏尔斯都不能再说甚么。

      望着纪律严明的格拉斯军和光鲜而腐败的维尔特军,如斯对比,没人再对杰说甚么,几经易手的新黎特城接受了新皇的来临。

      中午,格拉斯军兵分三路,部分将领留守皇都,由恶魔骑士蓝斯压阵;我和柏尔斯去攻打大教堂;而杰、毕夏普、玛欣、小笨和娜娜,则是主力军,攻向有四位神阶把守的皇宫。

      我和柏尔斯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旧教高层,一个都不让他们逃走,免生事端,再赶去皇宫合兵。

      不知道维尔特皇使了甚么手段,这四个皇朝的神阶至今仍然死守在他的身边,倒亦让人好笑──向皇朝效忠的神阶是公认的贪生怕死之辈,贪得无厌,导致如今全国上下没有一个相信这些神阶是自愿与皇朝共存亡,成为了大陆上最大的笑话。

      「瑞亚。」

      我的光明宝剑点在旧教大主教的颈上时,自己都混身是血的柏尔斯却是阻止了我的动作。

      「不敢动手吗?」我冷眼看着旧教大主教摔倒在地上,对方冷汗直流,富丽堂皇的教廷大殿在他的映衬下只觉滑稽。

      「我以前的确是懦夫,不敢杀就偷,结果还是害死人嘛。但是啊,」柏尔斯笑着将我的手按了下来,随手打了个响指,将已经没有战斗力的旧教大主教绑好,「我现在不是这个意思啦。他要死的话,」柏尔斯的脸亦冷了下来,「就应该是宣读了他的罪状后,死在断头台上。」

      「如果杰说要放了他呢?」

      「……呃,不会吧?喂喂,他的罪证多到能填满天之海峡哦!」

      「如果就是判不出他有罪呢?法律不是绝对有用的。」

      「……切,那我就盯着他,等他再犯的时候噜。不过啊……」

      「嗯?」

      「如果格拉斯皇朝也是一个连这种人渣都判不了的国家,那她和维尔特有个屁分别?杰要敢徇私枉法,哥我就灭了他!」

      我失笑出声,抖了个剑花,收剑入鞘。柏尔斯命人将旧教大主教押了出去,与其他高级神职人员关在一处,等候大局定下后才进入格拉斯皇朝的司法程序,在一个由中央委任、没有贵族、没有教廷法官的情况下,审讯。

      士兵、骑士都离开了,留下血迹班班的光明教廷大殿。

      白石的大理石奢侈地铺满整个大堂地板,抬眼望去,极品光明水晶被造成一盏又一盏的吊灯,点缀着以白、金为主色的殿堂,金壁辉煌,看得人眼花瞭乱,正是典型的维尔特风格,却又与我记忆中简朴的光明大教堂相去甚远。

      我顿了顿,然后举步走向内室,绕过教皇宝座,进入旁边的通道之中。沿着绘上宗教油画的故事长廊走去,不出意料地,我找到了历代圣人堂。

      扇型的大堂里,最深处的正中央放上了一座七米高的金色雕像,雕像的正下方以金牌钉上了名字,「光明女皇.圣.葛罗瑞亚.荷维治.希冯夫维德」。她一手托着宝球,一手持着剑尖向下的光明宝剑,头戴光明教皇和维尔特皇的双重冠冕,微微笑着。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的鬼斧神工,雕像的微笑明明是温和的弧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只令观者遍体生寒。与外面众多慈眉善目的光明女神像都不一样,一样的脸,却只有这一尊雕像是这副表情,只有她,不是光明女神,而是真正的维尔特皇。

      我踏进了大堂,沿路两旁放满了历代教廷圣人的画像,一开始的,我都不认识,渐渐走得深了,自小便耳熟能详的画像便依次出现。中央是我的雕像,而雕像的两旁却是破格地没有依时代次序排序,一律放上了我最熟悉的面孔。

      有头花已经花白、满脸皱纹的光明骑士长,山迪.葛列格;还有跟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的杰勒米大主教,双目精明有神,身为魔法师的他却背部有如真正的骑士般挺得笔直,一如他带人在天之海峡中断后时的坚定。

      就放在我两侧的,是我的老师,生父,光明教皇拉美瑟斯,以及为对抗恶魔之门而牺牲的母亲,光明圣女,维尔特皇后奥萝拉。

      我定定地站着,站在了雕像和画像之前。

      良久,我一手扶着挂在腰侧的剑,单膝跪下,低下了头。

      我闭上了眼睛。

      ──光明神在上,愿祢使祢的使者活在光明的国度之中,平安喜乐,愿祢的神恩永远照耀在信者的身上,赞美他们的勇气,宽恕他们的懦弱,使生者获得生的勇气,死者进入死亡的安眠,远离俗世的烦忧,在光的国度中侍奉于祢,作为光明的宣道者。

      我不相信祢,但请祢庇佑相信于祢的人,如果,祢真的存在的话。

      祢的背弃者,葛罗瑞亚,诚心祷告──

      因为今日要战斗,所以我将放松的精神力都收回来了,身体再一次变回刻板冰冷的感知。卸去伪装后的我,只怕惟有剩下无表情的脸,是一堆不知所谓的光元素。

      光明的神,祢到底在想甚么呢?

      黑暗的神啊,祢又是依据甚么来选择祢所想帮助的人?

      「瑞亚!将军他们说都好了啦~你~在~哪~嘛~~~~~」柏尔斯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

      我抬起头,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抱歉,我来了。」

      最后一个目的地,维尔特皇宫。

      赶到维尔特宫的时候,一如战前所料,维尔特皇朝军在精锐的格拉斯军面前不堪一撃,杰利用皇宫建筑群四处散落的地形,采取了隔离与逐个撃破之策,不让守卫各个宫殿的维尔特军有合兵的机会,将己方的兵力优势最大化。我和柏尔斯到来的时候,只余下主皇宫犹在死守,格拉斯军在外重重包围,空出了中央的区域让杰他们上场,与四位最后的皇朝神阶对抗。

      「瑞亚,」柏尔斯侧头随手用衣袖抹了一下脸,「累了吗?」

      「你在说笑吗?」

      铿锵一声,我再次抽出光明宝剑,剑身倒照着艳阳,锋芒毕露。

      「走!」我低喝一声,与柏尔斯驱动身上的魔力,跃进半空之中,加入了战场。

      柏尔斯仗着自己的主系是土系,又精通副系的风系,一上来就盯准了风系的皇朝神阶,与正在抗衡于他的杰和娜娜联手。我用空间魔法闪身出现在一名水系的皇朝神阶背后,一剑劈过去,对方避走不及,虽护住了要害,却被我砍下了一只手臂。

      「二十九级.黑夜之矛!」正面面向水系神阶的玛欣,毫不犹豫地使出魔咒,一道由暗系魔法元素组成的矛凭空出现,极快地向对方刺去,正中右眼。

      与玛欣配合的雷吉诺德已然变回龙身,庞大的身体将水系神阶的逃走路线堵死。

      「宁静的幽夜,沉睡的暗之灵,」趁着雷吉诺德与对方纠缠,我向玛欣打了个手势,二人身上同时凝聚着暗系元素,联手施行高阶魔法以求速战速决──对方人少,我方一但有一组胜出,就算是大局已定了──「苏醒吧!请祢倾听生命的礼赞……」

      「以我,暗的子民,玛欣.图默斯卡之名……」

      「以我,光的掌控者,葛罗瑞亚之名……」

      我和玛欣对视一眼,同时道:「三十三级.黑暗之歌!」

      「啊──!」水系神阶捂着双耳,双眼睁到恍惚要撕裂,整个人从半空中掉下。

      「看老子的!」雷吉诺德的尾巴一扫,在水系神阶被暗系魔法折磨而死前,就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们三人各自加入余下的三组战斗中,皇朝神阶自知不敌,不停地企图向同伴靠拢,然而他们却没有这个机会了。要是先前,或尚有一线生机,可惜四位神阶之间似有不和,不肯轻易合作,待我到来以后,见势不对,正要转换阵势,却被我以空间魔法将三组打斗的空间独立锁死,皇朝神阶尚要应付杰他们的攻撃,无暇破开我的魔法,只能等待被分剿围攻而死的命运。

      半个小时后,皇朝神阶的气息终于悉数消失。

      我们落到变成一片废墟的地上。

      「麻烦你了,」毕夏普向我点点头,温声道:「瑞亚小姐。」

      我笑着说:「不,我只是借用了杰的计策而已。」捉准对方兵力较弱而内有不和的特点,逐个撃破。

      「……」杰面无表情,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够不泄露自己的得意之色。

      「切!」娜娜做了个鬼脸。

      「咳!」杰清咳一声,冷声道:「走!」

      我们终于走进主皇宫之内,格拉斯军在杰的一声令下,开始进占宫殿,身穿深蓝色底袍、铁灰色盔甲的格拉斯骑士们急步前进,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鸦雀无声的宫殿。

      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四周的魔力,然后张开眼,「维尔特皇纽曼,在皇座大殿。」

      娜娜瞇起眼睛,手上的剑蠢蠢欲动。

      杰和柏尔斯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娜娜,各在一边,保持在可以随时制住娜娜的位置上。玛欣和雷小笨殿后,玛欣在娜娜看不见的角度向我打了个手势,顺手一把捂住毕夏普老先生的嘴,不让正要说些甚么的他说出透露其脑中结构的话。

      包括曾经手刃仇人的玛欣在内,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赞成由娜娜动手杀了纽曼。

      毕夏普与人鱼皇是朋友,一直都有关照流落在外的小公主。据他所说,娜娜至今仍然在逃家,行为虽被杰和柏尔斯管束住,却是根本没有放下过仇恨。我倒是觉得没必要强求放下仇恨,我的家乡有句话说得好,有仇不报非君子。并非小肚鸡肠,我的理解是,以直报怨,何况人渣本来就理应得到惩罚。

      只是,娜娜这种单单是泄忿的情绪,即使让她杀了人,对娜娜本身的心理不会有任何益处,她还未找回她的理智。

      我垂下眼帘,手握光明宝剑,越过了杰,带头走在了最先。

      皇宫自然不再是当初的维尔特宫,然而有趣的是,经过百花齐放的战国年间后,维尔特皇朝光明历的五个世纪间,无论是技术抑或各种美学都没有太大的发展,犹如进入了某种停滞的时空中,宫廷建筑的基本格局亦就与当年分别不大。

      照着出发前看过的地图,顺着记忆而去,我们走到了皇座大厅。我站在十四米高的魔法原木大门前,运用斗气,双手向前一推,将沉重的门从中推开。

      「……」独自坐在皇座上的纽曼,脸容衰败,只轮廓间依稀存着他年轻时的清俊。

      哒、哒、哒、哒。

      杰和柏尔斯将娜娜拦住,我独自走了进去,脚底的血迹印在大红的地毯上,变成美丽的绛色。外面橙金色的夕阳透过落地彩色玻璃照进,却因为皇座的位置之高,又处于大厅最中心的位置,离窗户最远,在没有点灯的皇座大厅中,高高在上的皇庭反而是最黑暗之处。

      沿着由大门直通皇座的红色地毯,我缓缓地向前走去,右手握着剑,左手抬起,摘下了脸上的光明石面具。

      纽曼低头望着我,他的手上,颓然地抱着代表国土的宝球和意味权力的皇帝权杖,却是没有戴上象样的冠冕。由维尔特开国之初流传至纽曼手中的,现在亦就只剩下宝球和权杖了。

      「你……」当此时节,纽曼说话的声音依然是贵族式的不紧不慢,「到底是谁?」

      在台阶之下停住,我一边以魔法探知确定四周没有陷阱,一边说:「你不猜猜看吗?」哦?纽曼身上有四个魔法誓约消散的痕迹?

      大概,他用了些手段逼那四个神阶签下魔法誓约,要至死效忠吧。

      好小子。

      可惜因小失大。

      我不排斥运用魔法誓约为手段,然后这不能够是用在关乎国本根基的事上。四个神阶是维尔特最后的资本,纽曼却没能凭其他正途拢住,那就是他的无能。倘若一个国家沦落到只能用死物的魔法誓约来维系,这像甚么样呢?兵可偶行诡道,却殊途同归,最终必须回归正途,方为正道。

      与娜娜的事亦然。

      回想起来,如果即位精灵女皇的不是玛欣,而是玛欣的姑母,她一早就可以和纽曼勾结,加上后来他竟然有手段拉住龙族,如果连人鱼都站在他那边的话,纽曼何需被国内的腐败拖后腿?杰借力打力的那道力,就会变成是纽曼的了。只怪纽曼贪心,被海洋之心的功用迷住了眼,身为人类的皇子竟敢和人鱼公主结下死仇,想要皇位却行为不检。

      而杰虽有缺点,却是拥有作为一个可信之人的质素。比方说,我可以与杰结为至交,却不可能与纽曼这种人深交。

      走到今日的局面,是必然的事。

      「哈哈哈哈……」纽曼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圣.葛罗瑞亚竟然带兵灭了自己的祖国……哈哈哈哈……」他猛地站了起来,手上的东西掉到地上,宝球咚咚地滚下了台阶,直至我的脚下,「葛罗瑞亚,你还有面目说你是一个希冯夫维德吗!你这个可鄙的叛国者!」纽曼的食指直指向我,恶狠狠地嘶吼着,终于都再亦维持不了他表面的平静。

      「……」我弯下腰,将好久未见的宝球捡了起来,「你以为,甚么是希冯夫维德?」

      「甚么?」

      我逐步踏上台阶,「希冯夫维德的一切荣光都是来自维尔特,让维尔特永远地和平繁荣,是我们的义务。记住义务,用生命去守护它,否则,」随着我的逐渐走近,纽曼的身体向后退去,最终,跌坐在皇座之上,「失去了荣光的希冯夫维德即使仍然保有生命,也只会是行尸走肉。这是身为贵族、身为皇室的荣誉。纽曼.派翠克.希冯夫维德,」我站在他的面前,将宝球完好地放在皇座的扶手上,缓缓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以为,你有资格问朕这一个问题吗?背弃了皇族荣光的狗。」

      纽曼吶吶不能言,半晌才说:「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废话……」

      「啪!」我用力呼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纽曼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沙哑地道:「你又有甚么资格打我?你这个希冯夫维德的罪人!」

      为了与最后的皇室子弟诚实地对话,我不顾危险,再一次让精神力融入进身体之中,单纯用体力打了纽曼的右手,火辣辣地痛,怒火亦真诚地充斥了我的双目。

      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再打了他一巴掌。

      「啪!」

      「忘记贵族荣光的所谓贵族,根本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骑士和魔法师守在平民之前,皇族守卫帝国的和平繁荣,你都忘记了吗?」时光将古老的誓言都通通吃掉,全然不顾人类的感想啊,「是的,我亦没资格。朕告诉你,你、我,都是希冯夫维德的罪人!」

      「啪!」

      我用力再打了他第三巴掌,纽曼被打到侧趴在皇座的扶手之上,撞跌了宝球,他的左脸满是鲜血。

      「朕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希冯夫维德,是整个大陆的罪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蠢货。」

      我背转了身,走下了台阶,留下纽曼。

      我也不是适合杀了他的人选。

      我望向站在大门外的杰。新皇有两个选择,一是私下处决纽曼,最大程度地减少动荡;二是公开处决他,宣读他的罪状,为新朝收买人心。不过后者却会为新的皇室带来隐患──一但平民再度对皇室不满,又是不是可以再一次推翻他们呢?公开处决会有这样的暗示性。

      私利和大陆之间,杰需要作出选择,而两个选择都是可以体谅的。

      杰向我点了点头,随即向外扬声命令,要将纽曼押入牢狱,受新朝法律审讯。

      我笑了起来。虽然是可以体谅,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杰的这一个选择呢。

      「审讯?」纽曼失声道,「将我在贱民面前公开处刑?杰.格奥尔基耶夫斯基,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杰背着手,冷哼一声,「维尔特宫已经是朕的,朕是想走一寸还是一尺,轮不到你管。」

      我回头看了看,纽曼满脸扭曲。

      不一会儿,他抽出了怀中的短剑。我看向杰,他不止没有阻止纽曼,手下甚至死死扣住不肯让纽曼轻松离去的娜娜。

      「你这个贱人!!」娜娜骂了一声,然后一口咬在杰的手上。

      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是柏尔斯将娜娜好言劝下。

      拉开了胸前的衣服,纽曼望了我一眼,然后一剑刺进胸口,死在皇座上。

      杰最后送给了他选择自杀的机会。倒不是说纽曼值得同情,他再死一百次亦难辞其咎,只是……事情已经完结了,再计较亦不能弥补的事,亦就没必要过分计较,纽曼消失便足矣。

      在不知不觉间,连口口声声憎恨着光明的杰,都有这样的气量了。

      我无声地笑了笑。

      格拉斯士兵进来将纽曼抬走,杰将权杖从纽曼的手中扯下,转手递给了我,然后带人离开了皇座大厅,关上了门。我拿着宝球和权杖,站在空无一人、只余血迹的大厅中,安静地,就这样站着。

      夕阳西下,大厅的上半部暗了下来,天花的花纹融进黑暗之中,大理石地板反而被金光照得更为灿烂。

      我抬起脚,再一次走向皇座。我将历代维尔特皇都拥有过的宝球和权杖放在皇座上,然而在染血的皇座面前,双膝跪下。

      「父皇,」将我捧上皇位、我无比憎恨的海勒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毁了美丽富饶的维尔特。

      并非将后世的罪都揽上身,而是,当初给予维尔特统一之权、建立帝室和教廷合并之制的人,的确是我啊。

      我佝偻下了腰,将额头抵在皇座的边缘。

      导致恶魔封印开启的人,也是我。

      我怎么可能会没有错?

      所谓的没有选择、最佳选择,难道不是因为我无能,没办法找出更好的选择吗?无能的人坐上皇位,本身就是最大的原罪啊。

      「……啊───────」我低低地呜咽出声。

      对不起。

      双目模糊间,我仰起头,仰望挂在皇座之后的巨型挂毡,上面以金丝绣着代表维尔特帝国的光明玫瑰花,挂毡被刻上魔法阵,在丝丝的光明魔力催动下,光元素和金丝交互辉映,光明玫瑰恍惚在火舌间吞吐。

      突然,我若有所感,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绕过皇座走向挂毡。掀开挂毡,果不其然,那微弱的魔力波动,是我所熟悉的波动。

      巨型挂毡的背后,是写有加思.艾布纳、亚道夫.利奥、山迪.葛列格、莉莉.李维和伯爵加南这五个名字的魔法阵。除了亚道夫的名字上是加思的魔力痕迹,其余的名字,都是由名字的主人亲手用己身的魔力写下的。

      这种让挂毡上的光明玫瑰亮起来的小魔法阵,是我在皇帝书房中无聊时会玩的把戏,阵法构成不难,我亦一向对炼金稍有涉猎,这一点,我的近臣都是知道的。

      我怔了怔,手指逐一抚过五个名字,不知甚么起便泪流满脸。

      五个人的脸,都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痛哭失声。

      「啊啊啊啊────────────────!!!!!」

      轰的一声,挂毡被我扯了下来,随着我倒在地上。我以挂毡掩着脸,突然失控地尖叫。

      「啊────────!」

      「啊啊啊啊啊────────────────!!!!!!!!」

      我的,维尔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亲爱的维尔特帝国。

      「呜啊……啊呜呜呜……」我趴在地上用力地捶着地,狠狠地捶着地,泪水滑过我的鼻梁。

      却没能有一丝一毫地减轻我的悔恨。

      是我的错。

      我这个不自量力的大蠢材,超级大蠢材!

      「呜呜……」

      加思,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的君主。

      对不起。

      我对不起,超过五个世纪的培利德大陆百姓。

      我瘫倒在皇座平台上,直至皇座大厅全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外间灯光零星地照进。我挣扎着直起身,扯下盖在头上的光明玫瑰花挂毡,呆坐着,干涸的泪水为脸部带来一阵不自然的绷紧。

      我已经记不起我这一生做过多少违背正义之道的事,没办法再正视己身的品行,却敢说,我是真的想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却是无能为力。

      「遍及大地的元素明华,请听我的命令。」我轻声吟唱,扶着皇座,慢慢站了起来,「东方日出、西方日落,大地将随光辉清醒和休眠。」随着我的咒文,大厅中的光元素亮了起来,有如星光一样在黑夜中闪耀,「愿子民臣服于光辉之下,生生不息,愿万物皆沐浴在光明恩典之下,永恒平安喜乐,得至光明之际。」这不是平常惯例的咒文,改变咒文的字句却自然地吐出了口,体内的力量顺畅地流转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步提升。

      一步、一步,我走向十四米高的大门。

      「光与暗的交替,日与夜之轮换,光的元素啊,」渐渐地,我的魔力感知看见整个维尔特宫都亮起了光点,我的声音随着魔力飘远,魔法依附着吟唱扩散开去,「请听我的祷告,愿祢怜悯子民的苦楚,愿祢抚平生命的悲伤愤懑。」我双手从中推开了门,看见从指尖开始,我的身体再一次变成金色,金色的光芒以维尔特宫为圆心开始,遍及整个培利德大陆。

      我的魔法力感知,遍及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看见牢狱中的贵族、军营中的将士、贫民窟中和家中瑟瑟发抖的民众。

      我闭上眼睛,走了出去,双手摊开,掌心向上,缓缓地向着夜空高举起双臂。

      「光的元素,请祢将祝福带给祢的子民吧!以光之掌控者的名义,」眼泪再一次滑出,闭着眼睛亦可以感受到,已然进入黑夜的培利德大陆再一次被光明照耀,我的声音带领着祝福的光明魔法广及全大陆,「最后一次,以维尔特皇之名,我之名,葛罗瑞亚.荷维治.希冯夫维德,命令光的元素为我所驱使。光的遍洒之处,十七级.光的辉华。」

      一剎那间,只有十七级的温和咒文以远超三十五级的总和力量,将滋养生灵的光元素带至大陆的每一处,受伤的士兵得到治愈,濒死贵族在他们受审判前获得健康的身体,至于躲在家中的平民,情绪亦得到光明魔法的安抚。

      光雨遍洒而下,我张开眼睛,望着山下残破的维尔特。这洒下的光雨,又是多么的漂亮啊。

      结束了。

      再见。

      我打了一个响指,使用空间魔法,带同留守皇都新黎特城的黑暗骑士长蓝斯,一起远远地离开了维尔特宫。

      光明历五百四十八年、玫瑰历三年,十二月,从培利德大帝太阳历起,由附庸国身份建国超过一千六百年的培利德大陆维尔特帝国,正式灭亡。

      光明和黑暗相争的火花终于都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由彩色的格拉斯皇朝揭开新的一页。

      玫瑰历四年五月,我和蓝斯正在前身为艾伦中立城的北方波乌尔城中逗留,利用空间魔法之便,翻查着波乌尔魔武学院的魔法典籍,图书馆的门外却响起不速之客的脚步声。

      「蓝斯,你说,」我向站在我半步之后的黑暗骑士长扬了扬手上的古籍,笑道,「陛下是不是要来找我们讨书费?」

      外面的人,是杰。

      早在攻下新黎特城后,杰就已经将大本营由波乌尔迁至新黎特,只是因为杂事繁多,连杰自己在统一后的登基大典都尚未举行,亦就还没有正式宣布迁都罢了。所以嘛,论理,杰现在不应该在波乌尔的。

      大概是从毕夏普口中磨到得知我的行踪,又不惜花费巨额千里迢迢地坐空间魔法阵过来,也不知道杰找我甚么事了呢。

      嘛,我猜不会是好事就是了。

      我随手从魔法空间中拿出光明石面具,戴上。

      「小姐,在下建议在格拉斯皇索要书费时,跑。」

      「嗯,好提议。」

      「朕听到了。」杰抽着嘴角,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诚惶诚恐的一串官员和教职员。

      我向蓝斯耸耸肩。在职员面前「借」书,我多少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我向杰笑着说:「回陛下,您不认为正是要让您听到,才是最有趣之处吗?」

      「在下认同小姐之言。」

      ──蓝斯是一位非常友爱的恶魔。

      杰抬手挥退跟随者,待门关上、隔音结界布下后,他才缺乏气质地翻了个白眼。

      蓝斯向我们躬了躬身,凭空消失,退下。

      我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与杰在一排排的大书桌两边分别坐下,随手摘下面具。

      「是找我有事吗?杰,」我笑了笑,「何必亲自走一趟,留信天之海峡就是了。」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回去的,姑且算是定居之地吧。

      「不是留信可以说的事。」

      「哦?」

      杰身姿端正地坐着,流露出被家族长期训练出的贵族教养,「再过几个月,我会正式登基。」

      「是吗?恭喜你了。」

      「我想同一时间结婚。」

      「……请问,我可以问是因为省钱吗?」同一时间办婚礼甚么的。

      「当然。」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你就不怕新娘生气?」

      「她不会。」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睛,

      「瑞亚,我想你嫁给我,以皇后的名义,与我共同治理培利德大陆。」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我的旁边,向我单膝跪下。

      ──嗯,果然没有戒指。

      我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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