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木子酒

9、风筝

　　和赭毅去了我们高中时常去的河中小岛，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个沙丘，上面只有一棵柳树，似乎有些年岁，很高大，很多光秃秃的瘦枝条垂着，沙丘上零星遍布一些小草及野菜，因为风和雨常常光顾的原因，小岛上很干净，很适合静坐放空心灵。我们坐在柳树下的一块草地上，靠着树干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静谧安然得有点不真实。我看着身边的赭毅，心里想着真好啊！我们还能一起看这儿的风景，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赭毅，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再也不分手了好不好？”
　　赭毅静默了一会儿，扬起头，定定地看着随风摆动的枯枝。而我此刻只看得到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他说：“江江，你看这柳树，一直在这，可是我们只会在这里停留一小会儿。”他的声音很飘渺，瞬息消散于凉风中。这样子的他离我好远，我想把他拉回来。我戳了戳他的喉结，半是撒娇地说：“你说的，我不懂呀！”
　　他将我的手握住，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无奈地说：“江江，我们能否一直好下去，取决于你，你知道吗？你可不可以对我多一点信任？”
　　树顶上的瘦鸟在寒风中随着枝条摆来荡去，还不时扑棱一下翅膀，有时又像在寻找平衡一般左顾又盼，时而又飞离树枝在空中打个转继而停在另一根枝条上，继续摆舞。他说：“你看，我们可以这样静静吹着风，看着此处的风景，这是很烂漫的一件事，可是你怎么总是想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呢？”
　　我靠在他的怀里，手指在他的心口画着圈圈，小声说：“赭毅，我觉得你变了？”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长大了，成熟了，而我。。。看不懂你了。”
　　他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不满地说:“看，你又来了！相信我好吗？对你我从来没有变过的。再说了，时间在走，我们一直都在长大，但这对我们并不影响啊！”
　　我用力戳了一下他的心口，瓮声瓮气地说：“可是。。。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故意拉长了音调，以掩饰此刻的不安。
　　他将环住我的手紧了紧，说：“没有的事，你要多相信我一点。”很郑重的样子，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我点点头，却时刻预感着危机，也许正如这柳树，终究留不住我们，即使是鸟儿也只是暂做栖息。赭毅啊！如果我不是那么喜欢你，该多好！也许我就不会那么敏感在意了呢。可是没有办法啊，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了，在意了，所以总是害怕失去了呢！
　　我有时候觉得我把居安思危这一中国传统理念实践得很好，以至于有时候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
　　回到小叔家，我把买来的玩具挖掘机给了小侄子，他很喜欢，整日抱着挖掘机四处挖土玩耍不亦乐乎。我问：“小余，姑姑和挖掘机喜欢哪一个？”
　　小侄子抱着玩具，想都没想，答：“挖机！”
　　我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小叔笑我：“你这个当姑姑的，还和玩具争宠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是了，我总是争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也总是想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更何况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我呢？”
　　一天，我领着小侄子去学校操场上放风筝，这架风筝是一只老鹰的形状。是以前堂哥做的，用竹条搭的骨架，上面糊着堂哥自己画的老鹰剪下的轮廓，还缀有两条长长的黑色纸尾巴。我拿着线轴一边跑一边放线，小侄子在后面追着我跑，风筝越飞越高，“呼啦啦”响个不停。看到风筝升起，小侄子开心极了，一边拍手一边朝着天上的风筝叫喊。最后他嚷嚷着要自己来放，于是我停下来把线轴给他，我则拉着线，一边看着风向，偶尔手用力拽一拽线，好让风筝继续飞。此时我一门心思都在高飞的风筝上，忽略了拿着线轴的小豆丁，没曾想后面扑通一声，接着一阵哇哇大哭的声音。我心下一紧，直觉不好了，忙往后看，小侄子正趴在地上眼泪汪汪，手里还紧紧拽着线轴。我以为他只是跌疼了才哭，没太心急，就走过去扶起他来，想着小孩子哭了哄一哄应该就没事了，可是我一扶他，他哭得反而更厉害了，我往下一看才发现他的膝盖被地上突出的石块磕了一块皮肉，裤子已经破了个洞，但是血还没有来得及流出来。我火急火燎地把外套脱了，用衣袖那块给他膝盖上缠了一道，然后抱着他就往村里的土郎中家里跑。一路上都是侄儿的哭声，一声声令得我心都碎了，好在后来郎中说只是破了皮，没有伤到骨头，清洗一下擦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出来我也没有带手机，只好用郎中家的电话打给小叔，小叔小婶急急忙忙跑过来，小婶一看见小侄子的腿，以及他红肿的眼睛，脸就青了，对我恨恨地吼了一句：“带个孩子都带不好，要你在我们家有什么用！”我虽然很是内疚，但是婶婶这样说，我还是很难过，默默立在旁边，手足无措。小叔似也觉得小婶话说得太重了，忙对小婶说：“顾郎中不是说没有大碍嘛！你就少说两句吧。”然后又拍拍我的肩膀说：“江江，婶婶只是担心小余，说话重了点你不要介意。”我看了眼小婶，她正紧张地安慰着小侄子，我点点头，我能介意什么呢？
　　回到家，小侄子忧伤地问：“姑姑，小余的脚是不是坏了？”我忙说：“不是的，小余的脚过几天就好了。”小侄子立刻开心地说：“姑姑，等小余的脚好了，还带我去放风筝好不好？”我刚想说好,小婶却砸过来一句：“放什么风筝，腿都放出血了还不够长记性啊！”我只好住嘴。
　　晚上我内急，从二楼下到一楼要去外面的茅厕，经过小叔小婶的房门口，却听见他们在房里吵嘴，小侄子在哇哇大哭。我总觉得这种情况会与今天的事有关，所以会与我有关，于是安静地站在房门外。正听见小叔说：“那有什么办法，二哥二嫂死得早，江江现在无父无母。。。”我就听进这一句，也不想听后面的字句了，连内急都不急了，默默无声上了楼，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赏夜。我并不想去回忆有爸爸妈妈在的日子，回忆中过去的美好只是反衬现在的不美好。所以，我决定明天就辞谢回学校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赭毅，赭毅让我不要太冲动。我想什么样子算是冲动呢？
　　我跟小叔说，学校里面还有事，我要提前过去，小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便说，只是嘱咐我以后放假就到这儿来，这儿就是我的家。那时，我是感激小叔的，他是个好叔叔，可是好叔叔的家不只有好叔叔。小婶一句话不肯多说，我还是跟她说，谢谢她的照顾。我忍住没有去看床上躺着不能乱跑的小侄子。后来听小叔提起过，我走后一段时间，小侄子哭嚷着找姑姑放风筝。那时我才想起，风筝还被遗弃在操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