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杉木》水嘌呤

8、破碎

　　我以为在一个正分崩离析的世界中生活总好过在无着无落的虚空里无处落脚，漂浮着或是坠落着来的好。可是我不知道，量变终会引来质变，一旦裂纹生成，它只会慢慢扩大慢慢蔓延。于是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包围过来，我站在响雷的中心，看着整个世界就在这一瞬间哗啦一下碎成渣渣散落各处。我的世界从此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雨下着，从清扬的水雾渐变成稠密的雨线。我心不在焉地盯着黑板，暗自庆幸临出门前杨木接下了妈妈塞来的伞。真好，放学后就可以和杨木浑身干爽地回家了。
　　学校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天阴沉沉地黑了下来，我哆嗦着在校门口的商店等了有几个小时。我一次次安慰自己，再等一会儿，杨木就快来了，可是很多个一会儿过去了，小店的阿姨也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关门了，匆忙流动在雨中的伞下全是陌生的脸庞。我这才看清杨木不会来了，我等不到他了。
　　负气地冲进大雨里，冰冷的雨点结实地打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迷离我视线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对杨木的不满使我一边走着一边碎碎念着。“要是伞在我手里，我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杨木你不讲义气，你是个大混蛋。我们的学校就在一条路上，从校门口经过时你难道也没想起我吗？”“我怎么这么惨啊，下一次我一定要自己带伞，再也不指望你了。”
　　虽然整日在爸爸的污言秽语里熏陶着，可我天生脸皮太薄，连一句半句的脏话也瞥不出来。何况他是杨木，就算我再气，就算是自言自语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恶语相向。
　　当雨水顷刻间将我淋透，我抹着眼泪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经过的行人纷纷向我投来怪异的眼光。好吧，我就是个疯子，一个喜欢在雨中漫步的疯子。你们想看就看吧，我不在乎。
　　当那双踩过水汪，彻底湿透的白球鞋满脸歉意地站在我面前，和我在半路相遇时，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他试着拉住我，我奋力甩开了他的手。虽然他在雨里向我飞奔而来，虽然他没有打伞，可他来晚了，他是从家里来的，他就是忘了我了。
　　杨木撑开伞，举到我头顶。“小杉，别和我赌气。你体质不好，小心感冒。”
　　“都湿透了，要伞干嘛？多余。”我故意走到伞外，他又追上来。一连几次，杨木最后拽住我。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以为生病了，难受的是我吗？”
　　我不愿意承认的是在我看见他冒雨赶来的时候，我心里的怒火就烧不起来了，其实我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为什么连你也会忘了我？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相信的就是你。”
　　杨木一声不吭地抱住了我，在我们身后，雨伞伤痕累累地跌落在地，被雨水淹没。当我看见藏在他头发下的青紫伤痕时，我大惊失色。“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你的？又是爸爸吗？”
　　也许之前我就该立刻闭上嘴接过杨木手里的伞，这样的话他就会推迟一些再把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小杉，”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却还颤抖不停。“如果只有我和你，我们也可以活下去的对吧。”
　　我被杨木奇怪的话吓到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杨木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他放开我，蹲下身子，眼里的泪像面镜子映出我害怕惊慌的脸。“他……把妈妈赶走了。以后，我们就和孤儿没两样了。他根本不关心我们，所以以后……我们要相依为命了。”
　　“妈妈，走了？妈妈，走了？”我困难地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不想面对事实。
　　我从没想过妈妈会离开我们，不管她有多不开心，我总是自私地想，她总会为我和杨木忍耐下去的。可是妈妈居然走了，再也没人可以冲在我身前保护我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晚安吻和早安吻了，再也没人为我做朴素但可口的饭菜了。我几乎可以看见未来的自己会脏得像个小叫花子，走到哪里就会被人喊做“没妈的孩子”。
　　我下意识地攥紧杨木的手，“那……我们会分开吗？”
　　我知道品学兼优的杨木一直是爸妈的心头爱，我不相信妈妈没说要带他走。如果必须要在我和杨木中做选择的话，我也会选杨木的。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只有我一个被蒙在鼓里，原因很简单，他们谁也不在乎我。我是没人要的那一个。
　　杨木回握着我的手，我的指上慢慢有了温度。“不会，我不会扔下你的。不管他们怎么选，我选的永远都是你。”
　　“永远”是多么奇妙迷幻的词汇，在那个时间的沙漏里存着流不尽的细沙，而我们交错在对方的生命里，共享着每一秒每一分，等着地老天荒，等着死亡卷走一切。
　　我再也不在乎像伞在谁的手里这种小事了，我才是最终的赢家。我好高兴，我战胜了爸妈，杨木他选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