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杉木》水嘌呤

9、翻脸

　　在妈妈走后的第二天，爸爸的情人就搬进了家里。
　　就算爸妈因为她吵过千百次的架，我甚至没机会在妈妈离开前见她一面，她还是以一副胜者的高姿态，洋洋得意地前来观摩她的战利品了。我对她只有鄙视和恨意，我只是希望爸爸快点甩了她，别再和她往来。
　　所以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叫过她，她和我说话时我也一味地装聋作哑。爸爸本来是不会容忍我的冷战模式的，但是杨木和我正相反，他一口一口阿姨叫得很甜而且还帮她做这做那的，爸爸也就对我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许是杨木的讨好令她开心，她倒没有亏待我们什么，自从她管钱之后，我们的书本费，学杂费也都能按时上交学校了。杨木经常劝我对她态度好些，我当然明白我没资格和她作对，爸爸对我们干脆放任自流撒手不管了，现在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
　　明知道我也该像杨木那样服从她可我就是做不到，只是和她面对面，我就觉得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曾拥有过的那个完整的家。所以我躲走了，躲进了一个只有杨木和我的世界里。
　　我越来越喜欢缠着杨木，越来越不喜欢回家，越来越享受和杨木的二人时光。我喜欢呆在杨木投映在我身上的阴影里，我喜欢跟在他身后全副心思寻找他的脚印，喜欢把自己隐遁在他的痕迹里。我更愿意我的存在是他的附属。
　　我以为妈妈走后，我只是比从前更依赖他了，我不知道变的是我的心。
　　当班里的一个男生恶意取笑我和杨木的关系时，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把所有的错，所有的火都发到了杨木身上。我狠狠地把书包朝杨木摔去，远远地拉开和他的距离。
　　“离我远点。你干嘛还来等我一起回家，我又不会走丢。你，简直恶心死了。”
　　在我转过身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最伤人的话。我或许是通过利用杨木和他翻脸决裂挽回了自己廉价的尊严，但我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却被我毁了。
　　说来可笑，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非要在众人面前和杨木划清界线。我是做给谁看呢。那些男生他们只是一群无事生非的好事者，逮到什么说什么，下一秒就不记得自己上一秒说的是什么了。如果我不是在向他们证明什么，为什么我要表现出一副被逼急后抓狂了的样子呢？
　　最奇怪的是，我第一次感到那份无法言喻的痛。我的心里比妈妈抛下我离开时还要堵得慌，还要不知所措。我是怎么了？
　　当我看着回到家的杨木沉默地把书包交还给我就立刻走开时，我的胸口胀痛得快要窒息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该怎么办，我们还能退回到过去吗？
　　杨木，我不在乎是不是真的被他们说中了，我们之间并不是健康正常的兄弟关系。可是我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比喜欢奶油味的雪糕还要喜欢你。
　　寒风中，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冻得发麻的鼻子，我一头撞到前头的杨木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差距慢慢拉开了。杨木飞快地长高，他的身形已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别扭地站到一边，我立刻就忘记了同他背后的撞击给我鼻梁带来的剧痛。
　　杨木转过身，和我面对面站着。阳光依旧耀眼到刺目，在他脸庞周围那些冰冷僵硬的光线下，他好看的五官被勾勒得自生光芒。我不知不觉就看傻了眼。那属于孩子的健康无忧的脸颊上苹果色的潮红消失了，如今他苍白的脸色如同肃杀高远的晴空那样令人心疼。
　　低头再抬头，带着杨木体温的温暖的外套被他脱下披在了我身上。我来不及躲开，他已经靠近又退后，完成了又一次不容我拒绝的牺牲之举。凛冽的风藏着伤人的居心一次次袭来，杨木的外套像烧旺的炭火由外到内地烤着我，燃烧了我全身的血液，我的脸上露出美滋滋的笑意。
　　抓紧了被风掀起的他的外套，我贪婪地不肯放手。“我穿了你的外套，你怎么办？”
　　“从小到大就属你怕冷。你多穿些，我没事。”说话间，他不再看我转过。身去。
　　虽然明知杨木叫我出来是有事要说，他没开口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宣布的是他要住校的决定。仅仅相差三年的时间，杨木却有着充裕的自由来选择是陪着我还是甩掉我，我就只能接受。
　　“哥。为什么要住校？是因为我过去说的话，所以你不想再看见我吗？”
　　“跟你无关。以后的课业只会越来越重，提前住校才可以让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
　　“真是这样？那我经常去学校找你也行吗？”。
　　“小杉。你懂的，就像你说的，我们是该保持距离了。如果你不想再听别人的闲言碎语，那你就该约束自己你就该适当地远离我。”
　　“所以，你决定住校还是和我有关的，对吗？”杨木没再吭声。
　　苦涩像碳酸饮料里越来越多的泡沫，挤压升腾，撞击炸裂，一不小心，就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膨胀泄露而出。我只好把它越藏越深，藏到自己也看不见，自己也遗忘了的地方。
　　我挤出明媚的色彩涂在眼角眉梢，“那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如果有时间的话。”
　　我愣住了。我不相信杨木会这样对我，自始至终背对着我，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仿佛我是个可有可无个人，仿佛敷衍我已是他能做的全部。
　　懦弱的眼泪滚出眼眶，我不能自制地追问着他。“你这样说，是要抛下我吗？你真的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家里？哥，你说的相依为命呢，是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现在你要打破和我的约定了吗？”
　　杨木的双肩轻颤着，“……我们只能相依为命到这里，再往前那就是害你。”
　　也许是杨木忍而不发的痛苦触动了我，我还是放走了他。和他相比，我太孩子气了。我终究没执着着坚持到底，所以我们就像两块浮木，一南一北，越离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