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杉木》水嘌呤

25、同床

　　说来惭愧，自打我考进这所学校杨木的寝室我还从没去过，但我知道那里一定会是个极具他个人性格的地方。干净整洁，有条有理，一尘不染，清香扑鼻，就像过去他住的房间一样。站在他的宿舍楼前，我的眼前浮现出数十幅抽象的画面，只是没一幅和我想象里杨木的寝室一个样。
　　杨木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于是我跟在他身后爬上了那段长长的楼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怀着一种仿佛去朝圣的心态，自始至终心绪翻涌，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展示他的世界，也许是因为我们好久没一起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了。
　　当杨木站在一间寝室外面，拧开门把手时，我还在四下打量，到目前为止这个楼层，这个走道还没有一丝一毫杨木生活过的气息。寝室的门一打开，我就愣住了。
　　房间内的景象是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我惊讶地问。“从什么时候起你喜欢养植物了？”
　　“一直都喜欢啊。现在有时间也有地方，所以就养起来喽。”
　　在连成一线的悬挂植物下行走，我的头不得不一直低着。“我还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喜欢侍弄花呀草呀的呢！”
　　“是吗？这我就不清楚了。”
　　在他那张摆满了书的小书桌上也放着几盆小小的绿色植株，我拿起一盆看来看去。“这是什么啊？长得胖胖肉肉的，还挺可爱的。”
　　杨木笑着说，“它呀，叫桃美人。很好养的一类植物，不娇不傲，性格和外表一样招人喜欢。”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笑脸，眼前一阵晕眩。可以被杨木喜欢可真好，可以每天被他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可真好，可以一直被杨木浇水照料可真好。我可真想做这盆盆栽。
　　杨木戳着我的额头，“发什么呆，傻瓜？”
　　“没什么，没什么。”我拉开桌肚底的椅子，悄悄坐了上去。把脸贴在桌面上，手指像弹钢琴一样从那一摞摞的书本顶逐个掠过。这么多书，杨木就是在这盏小台灯下，在这个位置，一本一本地看完了吗？
　　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之前我不是有意说你，只是看不惯你朋友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怕他带坏你。”
　　我坐直身体看着他，唉，这就是杨木，连道歉示弱都这么别扭。“其实方梓他没你想得那么腐败，上课时我看他也还算认真。还有，我一直都不擅长和人相处，也没交过什么朋友，而他处处让着我迁就我，真的算是个不错的朋友了。”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我歪过头，“怎么，哥，难得你这么讨厌一个人，他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杨木拉开睡铺上的帘子，放好枕头抖开被子。“也没什么。他长得就招我讨厌。”
　　我眉开眼笑，“为什么呀？哪有这种说法。”
　　杨木严肃起来，“怎么没有。他搂着你笑嘻嘻的时候整张脸都令我讨厌。”
　　我收了笑，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特别规矩地坐着。总觉得哪里变得好像不太对劲，要说又说不上来。
　　“睡吧。”
　　“啊？”
　　杨木又抱来一床被子，在另一张床铺上铺展开来。“你睡我的床，我睡别人的。”
　　“哦。”
　　我站起来，刚要上床脱衣服。寝室的窗户哗啦一下被拉开了，一个人头钻了进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杨木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我料想来人肯定是他认识的人，于是乖乖让到一边给闯入者腾出落脚的地方。
　　“哎呦，我的老天，喝了酒爬上来差点没摔死我。”
　　等他两只脚完全沾地之后这才发现屋子里除了杨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我，于是尴尬地挠头问道。“杨木，这谁呀？”
　　“我弟弟。回去晚了，他住的那栋楼关门了，所以来我这儿住一宿。”
　　“是吗？你弟弟也在咱们学校上呢！怎么没听你提过？”
　　“知道又怎么样，你要请客吗？”
　　“那必须的。”
　　两个人聊了几句后，杨木指着对方向我介绍道。“这是我从前的室友。张罗。他们几个几乎不回寝室了，只有在附近喝醉了的时候才会回来蹭住一晚。”
　　“行了行了，你过会儿再解释吧！他们两个还在楼底呢，于誓醉成烂泥了都，我是上来找你拿钥匙的，还得下去把人抬上来呢。”
　　“是吗？先前让你弄把钥匙你又不弄。这爬上爬下的，这会儿也不嫌麻烦了。”杨木从抽屉里翻出了钥匙一把扔给了他。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讨宿管喜欢啊？”
　　“那你配一把不就行了。”
　　张罗人已经跑了出去，声音却传了进来。“那可不行。要花钱的。”
　　杨木笑着摇摇头，“抠门。”
　　一回头，等他看见了还傻站着的我，才想起一个还有待解决的大问题。“糟了。他们几个都回来了，没有空余的床铺了。”我倒在了杨木的床铺上，头都大了。怎么会这么倒霉呢，我一来，他们就来。看来我和杨木独处的时光这就要结束了。
　　“那个，小杉，只能这样了。”
　　“怎样？”
　　“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我立刻从床铺上弹跳了起来，“一起睡？”
　　杨木表现出镇定自若的姿态，“这也没什么吧！反正我们都是男的，而且小时候你五岁之前我们都还是睡的一张床呢。”
　　我眨着眼睛，还在思考一起睡的意思。妈呀，和杨木同床，还挤在这么小的床铺上，怎么睡呀？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杨木从前的那三位室友已经相互搀扶着进来了。
　　那个张罗一点也没有夸张，中间那个叫于誓的真的醉得没了知觉，他们把他摔到床上时，我听见了他的头重重磕在床板上的声音，可是他的呼噜声一直都没有停。
　　“你们俩，被褥在床底呢？都给你们叠好收好了，拿出来直接睡就行了。”
　　“谢了，杨木。”“改天我请你喝酒。说定了啊。”
　　我看着很快进入梦乡，呼噜打得此起彼伏的三个人，转头问杨木。”他们不用上课了吗？天天都跑去喝酒吗？”
　　“快毕业了，他们是在为找工作奔波劳碌呢。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每个人选的方式不同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
　　“那你呢，一定也很累吧。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傻瓜。我自己的事你能帮的上什么忙？”
　　“要不，你别再打工了，浪费时间。我试着多打几份，替你分担分担。”
　　杨木揉了揉我的脑袋，“算了吧！就你这头脑，可没本事同时兼顾这么多。到时你挂了科不还是得来找我？”
　　“可是……”
　　杨木把我推到床上，霸道地说。“讨论到此为止。快睡觉，明天你还有课不是吗？”他熄了灯，我红着脸爬到了床靠墙的那侧为他让出外面的位置。
　　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射进来，房间里出奇得明亮。我睁着眼，看着杨木留给我的后背，像毛毛虫那样往他那边拱了拱身子。轻嗅着沾染了他淡淡气息的被子，依靠着他暖烘烘的身体，我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当阳光照在我脸上，逼着我不得不睁开眼睛时，我才惊觉自己张牙舞爪的睡姿。骨碌一下爬起来，被头顶的床板狠磕了一下头，我跌跌撞撞地下了床。除我以外整个寝室空无一人，几个床铺又空了出来，昨天的几个不速之客也和杨木一样早早就没了影。
　　好可惜，我闷闷地坐到椅子上，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说话，问问他们有关杨木的事呢。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杨木照顾我，关心我，帮助我，而我不仅不了解他还总是惹他生气害他难过，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人，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贪心鬼。看着杨木的床铺我心里一通担心，昨天他有好好休息吗？还是说把床让给我之后他早就走了。
　　桌子上还放着昨晚他买的那盒甜甜圈，上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杨木的笔迹。“原本就是留给你的甜甜圈。可是昨晚场面太乱了，就给忘了。到了今天就不新鲜了，所以别吃了。下次请你吃新的。”我的心里乐滋滋的，原来这盒甜甜圈一直都是我的，杨木这块木头，非要等今天才说。我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甜甜圈咬了一大口，奇怪，过了一夜，它似乎是更好吃了。
　　深夜月光如水，披挂在人身上添起若有似无的清冷之意。坐在床沿上杨木看着熟睡中的杨杉，时光过的真快，当年的鼻涕虫都快赶上自己高了。不过他还和过去一样那么缺乏安全感，睡梦中总是蜷缩成一团，自己抱紧了自己。
　　然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来自哥哥保护的小弟弟了，他们还能亲近多久呢？一直以来，杨木这样忍耐这样抗拒无非是想让杨杉自己变心，喜欢上他应该喜欢的人。可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梓，望向杨杉的眼睛闪闪发亮，占有欲十足，他像条鬣狗似的跟着杨杉，自己没有一刻可以心安。偏偏他的傻弟弟还把人家当成朋友，半点也不提防。
　　是的，他只要再等一等，等杨杉看清自己的心意，等杨杉明白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依赖，等杨杉爱上另一个人。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杨木有些欲罢不能。其实他一直苦等着小杉来找他，可是他来了，自己却又要走了。他们俩可以共有的时光从来短暂。以后他一定会怀念这所学校，怀念这个寝室，怀念这个晚上的。
　　低下头，杨木轻轻用额头磨蹭着杨杉的头发。“小杉，以后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