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杉木》水嘌呤

23、亲近

　　我忘不掉方梓扶着我站起来时的样子，他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这双眼睛看着你，你就觉得刚才惊险的一幕都不过是你的错觉，你并没有遇到危及生命的意外，而他也不是把你从死神手里拉回的救命恩人。
　　可是失控撞上水泥墩的卡车还在现场，急救车已经赶到了这里，受伤的司机也被架上了担架。人流越聚越多，四周无比嘈杂，除了我和方梓没人知道我也差点成为被牵连进这场意外的遇难者。方梓看着眼前的一切，平静地说。“更可怕的场面我也见过。其中一辆车翻车坠毁，在高速路上持续滑行一连撞上好几辆车，和它相撞的车又都互相碰撞到一起，现场是一片火海，有的人当场死亡有的人哭喊着救命，来自不同人的血流淌一地交汇融合。那一天他们在一个随机的日子里匆忙结束了短暂的生命，那一天他们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变成了残缺不全的人。”
　　我望着方梓，看见了他眼里那层晶莹透亮的水膜。就像我说方梓的那样他不了解我，同样的我也不了解他。
　　“我们走吧，我得去喝杯水压压惊。”
　　方梓瞅着我，笑着说。“吓着了，好吧。去喝果汁吧，和你的口味。”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果汁？”
　　“因为你和小女生的口味很像嘛！”
　　“谁说的？根本没这回事。我爱喝什么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取笑我？我都没说你学女生减肥呢！”
　　方梓揽住我，推着我往前走。“你就不能让让我，说一句回三句的，一点也不可爱。”
　　“我早就想和你算账了，你是不是奉承女孩的话说多了都不会改口了。为什么老是可爱可爱地说我？我本来就不可爱好不好！”
　　我没有发现，在我和杨木僵持不下的时候，方梓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所以很自然地我容许他填补了杨木留下的空位。可是杨木是杨木，方梓是方梓，我只是用友情暂时填补了自己内心的空虚。对于在国外的生活，方梓从不提起，仿佛那不是一段值得炫耀的时光，仿佛那里有一段惹人伤心的往事。
　　可是我问起他时，他还是回答了我。“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吃喝玩乐，虚度光阴，我什么也没干。英语也没学好，白在外面呆了那么久。”
　　其实方梓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副德行，他没缺席过一堂课，课堂上也很用心地在听讲，有时还会记记笔记什么的，我经常怀疑他把自己说成一个学渣人渣是不是都在对我编故事呢。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算是个现实版的情圣。
　　对每个女孩子都说着甜言蜜语，开的玩笑也是有趣幽默而无伤大雅的，我看着班上的女同学对他偷偷投去的视线，就知道他已经俘获了众人的欢心。奇怪的是，就像为了向我证明之前他所说的话似的，他在我面前细数着想和他交往的女生的名单，描述着他是如何用同一个借口拒绝她们的。
　　我好奇地问他，“明明你如今没有女朋友，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空窗期？你也真是奇怪，之前有交往的女孩子时非要跟人家分手，现在分手后又不交新的女朋友了。我真是白替你挨了一巴掌。”
　　他倒在我肩头，“怎么是白挨打呢？我不交女朋友这不都是为了你，我是不想别人和你分享我。瞧，现在完完整整的一个我都属于你，这样多好！”
　　我用自己铜头铁脑袋狠狠砸了一下他的头，“好什么好，我可不想因为你成为人民公敌。你还是尽快在她们中间选一个女孩好了。”
　　他眦着牙揉着头，“真的，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我扭过头来。“切，后悔才怪。”
　　几天之后，方梓回教室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女生。他大大咧咧地坐到我身旁，“小杉杉，向你介绍下啊。这位是我女朋友。”
　　我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那个女孩，差一点被自己喝进去的水呛死。我悄悄地再次望向方梓手指的方向，没其他人了。“那个……”
　　这个矮矮壮壮的女生捂着嘴都乐得笑开了花，“我不是你们系的，我叫郝莓，是前面那个教学楼的学生。”
　　她走了过来，向我伸出手。“久仰大名，杨杉。”
　　我愣愣地伸出手，“你好，郝莓。”然后我飞快地凑到方梓耳边，“久仰大名是怎么回事？我这么普通的一个学生，你是不是又跟人家瞎胡扯了什么？”
　　方梓一脸无辜，“什么啊！我只是说你为人热情，待人友好，是我在这个学校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罢了。不信你问问莓莓是不是。”
　　我怀疑地盯着他，就算他没说些有的没的，但是“热情”和“友好”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到自己身上有这些亮点啊。哪知道对面的郝莓捂着嘴又是一通狂笑，我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偏偏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郝莓紧挨着方梓坐了下来，“我和你们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我还有课呢。”
　　方梓戳着她深深的酒窝，很亲昵地说。“那你快点回去吧，可别迟到了。你不是说这科的老师特别严苛吗？可不要让他找到机会针对你。”
　　“这你都记得。我只是随便和你提过一次而已。”
　　“莓莓的事我当然上心了。”
　　“哎呀。”看着郝莓捧着脸害羞撒娇的样子，我的心咯噔一下，画面好有违和感啊，真的一点都不娇小可人。
　　郝莓前脚刚走，预备铃后脚就响了，我直截了当地问方梓。“上一次你是不是还没被打够，所以才会变本加厉，找了一个更具力量型的女友？我看你是受虐型人格吧！”
　　“怎么这么说？”
　　“你能跟我保证你们绝对不会分手？你们分手那天，可别再拉上我，我不想就此丧命。”
　　“你也太夸张了。莓莓可是很温柔的，根本舍不得对我动手的。”
　　“你真的喜欢人家？还是说只是想换换口味？我可警告你，玩弄别人的感情是很不道德的事。”
　　“喜欢啊。你凭什么肯定我不喜欢？还是说，你是嫉妒了？”
　　我冷哼一声，“我只是了解你是多么肤浅的人。你喜欢的应该都是花瓶类型的吧，什么时候喜欢内在美的了？”
　　方梓弯着笑眼问我。“那你呢？你也是个花瓶？”
　　“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她们比，我更喜欢你啊。”
　　“真要命，你是在哪里学的说话方式？你这样说，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恐怕你在女生心里的形象分就要大减了。”
　　“是吗！我无所谓啊。”感到他身上莫名冒出的火气，我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真奇怪，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发起火来。
　　先前方梓说我会后悔的，我还不相信。等到我们去哪里都是三人行之后，我才尝到了其中的滋味。原来三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第三个人是孤独的影子，他总是跟在其他两个人身后，受到冷遇，遭受遗忘。
　　这是我最想忘记的感觉，就像我又回到了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杨木和韩紫的跟屁虫，还是介入别人中间的电灯泡。可是人大概是健忘的，只有当重新处于相同的境地时，我才能记起过去那种难言的心情，才能醒悟不该再重蹈任何形式的覆辙了。
　　当我厌倦了，想要退出时，方梓拽住了我。“当初那么积极地鼓励我找女朋友来着，怎么现在又要抛下我，一个人逃走吗？”
　　我睁大眼睛，“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我只有朋友的用途，是不可能和你的女朋友相提并论的。你有了她，我就应该退到后面。你干嘛总是贪得无厌，要我们都陪着你呢？”
　　“可我是为了你才和她在一起的。”
　　“什么？”
　　“我说，我就是为了和你呆在一起才交了个女朋友掩人耳目的。这样你就不是人民公敌了不是吗？”
　　“方梓，”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我真希望自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潜意识里我又害怕自己搞砸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别走，郝莓很喜欢你。大不了我们不会再怠慢你了。”他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动摇，及时结束了之前的话题。
　　我任他拉着我走，校园里，我看见其他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样子，我知道她们的矛头直对郝莓。她们在说郝莓和方梓有多不相配，她们在诅咒他们的爱情早早结束，她们在嘲笑郝莓在方梓的面前显得多么笨拙丑陋，她们在抱怨为什么方梓牵着的手是郝莓的而不是自己的。
　　我侧过脸，看着冲我笑着的郝莓，她善意的眼睛让我心虚。如果是我的一句话让方梓随机地选择了一个受害者，那么我至少是他的共犯。她们就是一面面镜子，使我看见自己的卑鄙和无耻。
　　在图书馆前的人群里，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木捧着书从台阶一路走下，当他站到路口时，他的目光和我相遇了。他看着我和方梓，看着方梓抓着我的手然后又看着我，等着我检讨自己犯的错误。我突然感到自己像个被抓到现行的有夫之妇。怯懦地停下脚步，我挣脱了方梓的手，大步走到杨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