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杉木》水嘌呤

22、请客

　　方梓就像我走路时不小心踩到的口香糖，黏在鞋底，甩也甩不掉，就算花时间除掉也已经坏了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他的外表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偏偏性格是招人烦的那种。似乎亲近他，靠近他，讨好他的人都难以提起他的兴趣，对越是厌恶，越是远离他的人他反而越是穷追不舍。
　　我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在我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后，他整日里还是跟在我的身后，搞得我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说实话，我本来就不喜欢动弹，不喜欢运动，不喜欢外出。操场，游泳馆之类的地方我压根就没去过。但是按照老师的吩咐，凡是我自己知道的地方都已经带着他转过了，在食堂、图书馆这些地方需要用到的学生卡也陪着他搞定了，我真不知道他再跟着我还有什么意思。
　　午餐时，我如约来到和韩紫约好的餐厅。刚一落座，我就浏览起黑板上注明的特价饭菜。“盖浇饭，盖浇饭，盖浇饭。都是盖浇饭。”我满心失望，这里的盖浇饭不太好吃也就算了，喝的汤还要另算钱。真要选盖浇饭吃的话可就太不划算了。
　　无奈地翻开桌子上的菜单，我暗自叫苦。真要命，普通的一道家常菜也贵得要命，而且菜是菜，饭是饭，汤是汤，连个价钱合理的套餐都找不到。合上菜单，我扁扁嘴巴。“我不要了。看起来都不太好吃的样子，没什么合心的。”
　　韩紫翻开推荐菜单那一页，指给我看。“我吃过，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都很好吃的。”
　　我假装不情愿地伸长脖子，专注地看着菜单，不自觉地咽着口水。菜单上色泽鲜艳，外观诱人的每样单品看上去就香甜可口，长得好好吃的样子。可是不行，凡是西餐类型都好贵的说，我不能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不能成天只优待我的舌头。
　　爸爸给我汇钱的时候，每一次都说我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除了花钱什么用都没有，每一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给我汇钱，每一次都问为什么只有我还向家里要钱，为什么我不学着杨木自己打工赚钱。
　　他说他的，我才不在乎呢，就跟我不知道他贪污了我们的存款似的，我花的明明是自己的钱好吗？这些年他不仅把妈妈留给我们的大学费用私自扣下，而且每年我和杨木过生日，逢年过节时一笔笔攒下的钱也被他以代收的名义抢去。
　　杨木不屑和他据理力争，也不屑再和他有所牵扯，所以他情愿外出打工，自给自足。我就不一样了，我一定要争取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既然他不愿额外在我们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付出，那他也不能连我们自己的积蓄都收回。
　　对于妈妈我的记忆在一天天地模糊掉，有时候细细想来，她的容貌我只记得个大概，唯有她的声音，我们共同的生活场景我还记得清楚。我可以肯定的是，和爸爸相比她更在乎我们，她走的时候一心想带走杨木，她走之后一直想踏足我们的生活，就算爸爸不许她出现，她的汇款，她写的信我们却会如期收到。
　　和杨木不同，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她来找我。在我眼里，她是受尽折磨，不得已逃生的可怜人，所以爸爸是罪大恶极的恶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
　　和我相比爸爸更喜欢杨木一点，不过是因为杨木从没让他操心过，杨木从没向他主动要求过什么，他没和谁撒过娇，也没和谁耍过脾气，杨木就是那种出生后不久就自己长大了的孩子，就算跌跌撞撞他也不哭不闹，就算受了委屈他也闭口不提。
　　可是我不想做杨木，我喜欢做自己，做随心所欲，自由散漫不被长辈喜欢的坏孩子。只是我得守好界限，虽说从爸爸那里能捞一点是一点，可如果我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把柄和借口，他就会立刻断了我的生活费。
　　不用像杨木那样辛辛苦苦地赚生活费是很好，可是数着钱过日子，一毛掰成五毛花也是很痛苦的。“不了，韩紫。我不嫌丢人实话告诉你，我一顿饭可消费不起这些吃的。”
　　韩紫低下头，“杨杉，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
　　“我知道。不过以后咱们还是别来这种地方吃饭了。学校食堂也挺好的，偷偷告诉你，有几个窗口还是挺物美价廉的。”
　　韩紫点点头，笑着答应。“好啊。”
　　这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放下她手里的餐盘，把满满一餐盘各式各样的菜肴一一端下。我看得脸都吓青了，忙着拦住她还在往下端盘子的手。“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些不是我们这桌点的啊。”
　　为了证实我的话，我看向同样愣住了的韩紫。“在我来之前，你点餐了？这些都是你点的吗？”
　　韩紫摆着手，“怎么会？你还没来，我怎么会先点餐呢。”
　　送餐的服务员看了眼餐盘里的号码牌，以确信无疑的口吻说。“没错，就是29桌的。”
　　“没错，29桌。吃的全到了吗？放下吧。”方梓从洗手间的方向走过来，硬是挤到我身边坐下。我来不及和他理论，服务员已经拿着空托盘走掉了。
　　方梓朝着韩紫眉开眼笑，“忘了介绍，我是杨杉同专业的同学。我叫方梓。”
　　韩紫冲他点点头，“韩紫，我是新闻专业的。”
　　方梓甜甜地奉承道，“都说新闻系美女多，看来是真的。”
　　韩紫掩嘴笑着。“哪有，没这回事。只不过是比别的专业女生多了些，美女的比率也相应提高了一些罢了。”我翻了个白眼，真要命，为什么女孩子被人称赞漂亮都会失去理智，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就态度友好起来。
　　把我这个当事人晾在一边，他们很自然地聊起我来。“那你和杨杉是怎么认识的？”
　　“通过他哥哥呗。我是和杨杉的哥哥杨木先认识的，可是现在好像我和杨杉的关系更好一些。”
　　“原来杨杉还有哥哥啊，也在这个学校。我太想认识他了。”
　　“咦，为什么？杨木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方梓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因为我对杨杉感兴趣嘛。”
　　韩紫的脸染上了一点绯色，“你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吗？怎么有些暧昧啊。”
　　方梓伸手把我一下揽进怀里，一脸坏笑。“那是你想歪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我和杨杉可是朋友啊。”
　　我不耐烦地打掉他担在我肩上的手。“搞什么，你还没和我解释解释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跟踪我来的吗？还有你为什么擅自点餐送来29桌啊。我们有要和你一桌吗？”韩紫不自在地喝着水，眼睛都不知该看哪里好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第一我不是跟踪你来的，第二我们好歹是朋友，一桌吃饭不是很热闹有气氛吗。倒是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嘛？难道你不想看见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看了看韩紫，她也在等着我的回答。我一下子没了气势，“那倒不是。只是，我只是……”
　　“我都说我买单了，还是说你不喜欢别人请客？”
　　“你请客，这顿？”我瞪大了双眼。
　　“对啊。我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所以我点的单都是我自己爱吃的。难不成你以为这顿饭是AA制吗？”
　　“没有，我还说为什么都是我不爱吃的呢。如果AA制要我付钱的话，岂不是太亏了。”
　　“是吗？那你要重新点单吗？”
　　我急着拒绝，“不用了。就这么吃吧，不要搞得那么麻烦了。”
　　吃第一口菜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乐开花了。好好吃啊，香脆可口，怪不得方梓这家伙爱吃呢！话说他的口味倒是和我的挺接近的。方梓看着大口大口，吃个不停，吃着乐着的我好奇地问。“不喜欢都是这个劲头。碰上你爱吃的，你是不是会把盘子和勺子都吃进去啊。”
　　我斜睨他一眼，放慢了手里筷子的速度，嘴巴起劲地咀嚼着。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厚着脸皮承认道。“那是自然。你是没看见我吃盘子，吃勺子的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韩紫扑哧一声笑出来，“真要是这样，可一定要请我观摩观摩。”
　　我皱皱鼻子，提醒韩紫。“不许笑，你可是我这边的。”
　　一顿饭下来，我的肚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反而方梓动筷子的次数不是很多，我瞧着他。“你是不是减肥呢。吃这么少，跟女孩子似的。”
　　“看你像只饿狼似的，不敢和你抢呗。”
　　“去你的。”
　　漱了口，韩紫擦拭着双手。“这次我是沾了杨杉的光，下次我请客，你们可要赏光啊。”
　　“不是说好了要去食堂的吗？韩紫，你可不要学他这种奢侈之风。”
　　“怎么吃完就不认账了。还是说吃韩紫的心疼，吃我的过瘾是吧！”
　　我耿直地点头，“没错，没错。”
　　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我疑惑地转头看他。“我怎么发现你最近特别闲呢。你不是和女朋友分了吗？难道不该再捕获一个？”
　　“我烦了。换来换去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粘死人不偿命的，都是花钱如流水的，也就只有脸不同而已。而且每一次分手时都会闹得天翻地覆，撕破脸皮，实在是没意思。”
　　“你这么说是想通了要做和尚吗？无欲无求了？”
　　“也不是。我可不适合做和尚，我太喜欢热闹，繁华，人声。只是这一次我想找个特别一点的人，不再换来换去了。”
　　“稀奇，没想到你这个博爱主义者也有转性的一天。”
　　“刚才韩紫在我没好意思问。你们是情侣吗？”
　　“废话，当然不是啦。”
　　“那你们有发展成情侣的可能吗？”
　　“没有。”
　　我停下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慢着慢着，我警告你，不许打韩紫的主意啊。她之前可是我哥的女朋友。”
　　“你哥，啊，是杨木对吧。”
　　“总之你别去招惹韩紫，她是我朋友，我可不许你玩弄她的感情。”
　　“我都说了，我不会再换来换去了。”
　　“可是你不值得信任啊。”
　　过了好久，方梓再次开口。“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和你哥上同一所大学，你们感情很好吗？”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不想回答。”
　　“我猜，你是因为崇拜他才来这里上学的吧。也是，兄弟两个人的话总会竞争比赛，不甘落后……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你得有自己的个性不能总跟在他身后吧！”
　　“别说了，别说了。”我的声音大得出奇，方梓惊讶得停下来看着我。“你知道什么，你了解我吗？了解杨木吗？所以别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下次也不要说给我听。”
　　我生气地走下台阶，准备过马路。这时候一声巨响在嘈杂的街头炸裂开来，我看见一辆大卡车左冲右撞，偏离了车道朝我直冲过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几分钟前自己不客气地对方梓吼出的话。但是理智似乎是清醒的，我问自己，我这就要死了吗？
　　在卡车和我脆弱的身体接触到的前夕，一双手迅速抱住我，大力地把我往后带去。
　　卡车一瞬间越过我冲上了台阶，整个车身撞到了建筑物的墙壁里，而我就倒在它硕大的车轮旁边。卡车的驾驶室被人从外面打开，司机满脸是血地从里面一头栽了出来。
　　我的眼睛还在没有焦点地四处乱望，颤抖着的身体连腿脚都无法支配，就这样倒在身后那个人的怀里，抱着我的那双手开始使劲摇着我的肩膀。“杨杉，杨杉，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我终于听出他的声音，“方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