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9、千岁（二）

　　黄昏时刻，众鸟投林。马车轮子轧过长街，带出了一道灰黑色的痕迹，车上的年轻男子跳了下来，搓着手站在一旁，只顾嘿嘿的傻笑。红香撩开了帘子，扶着商景澜下了马车，原本闲懒的坐在门边的小厮，迅速地起身跑回了府中，向着诸位夫人老爷通报小姐归府的消息。
　　商景澜朝着红香使了个眼色，那年轻的公子便被拉到了一旁去。商景澜自己也不急着回府，只是含笑盯着那马车帘子，瞧那个人，要坐到几时才肯出来。静悄悄的，甚少有行人来往，便也不曾有什么喧哗声。马车停下来时候，千岁的心也颇为挣扎，景澜下车时候并未与她通过言语，她原本还想等着商景澜归府，这车夫赶着前往下一处时候下来，等待许久不曾有动静，那恍然惊悟，车夫早就换做了一个年轻的俊俏男子，马车怕是会停着不走了。
　　千岁从马车上下来时候，那扭扭捏捏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她总觉得商景澜那笑容是在嘲讽她，可是在这人间世，她到底不是景澜神君。眼睛扫了这一圈，那男子已经被商景澜的小丫环拉到了墙角不知小声地说些什么。正想使出小神通探听探听，袖子冷不丁的被人一扯，把千岁唬了一跳。她眉头一挑，正想发怒，可对上那商景澜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你即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要邀请你来我府中作客的。”商景澜轻声说道。
　　“这不——”千岁原想着否决了，可是在瞧着商景澜眉眼时候又改变了主意，点点头算作是应承。她来这人间世就是为了她景澜，倘若能够呆在她身边，不也是便于自己做些手脚？按照商景澜这性子，怕是很难同世间男儿搭上关系，自己的诅咒又如何应验？少不得要留着看她笑话的。她的眸子打转，商景澜一瞧便知晓，她心中打着奇怪的主意，倒也不点破，只是牵着千岁的手，将她带入了商府。至于那行侠仗义的男子，早就被人抛到了耳后。
　　作为商家唯一的小姐，商景澜可颇受宠爱，她不同府里边的女眷住在一块儿，反倒是为她单独辟了一处院落，平日里也不许人前往打扰。商景澜命人在她那院子里头拾掇出一间干净的厢房给千岁住，她也从自己的屋中倒腾出一些小玩意儿，挪了过去。她回来的消息，免不了要传到诸位夫人的耳中的，商景澜倒是不紧不慢的，一点儿前去请安的心思都没有。她的亲娘早就谢世，那些都是她爹的小妾，还有几个年纪与她相仿，当真是可笑。反正也没有人责怪她，商景澜便随着自己的性子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请您去书房呢？”房中才点亮了烛火，便听到了丫环的禀报。商景澜压住了眉心浮现的不悦，倒也随着那小厮去了。回头看千岁那厮，正跨坐在了栏杆上，手中还逗弄着鹦鹉。这商老爷向来是不着家的，不是做生意，就是同人吃一起花酒，到了知天命之年，还不晓得消停，大概对自己命中无子这等事释怀了，也不去寻那些生子的偏方。商景澜一进书房，就瞧见她爹痴痴地盯着一副美人画像，小厮也瞧出了自家小姐不悦的神色，装作是不经意的撞了红木雕花门，弄出来吱呀声响。
　　商老爷利索的卷起了那画像，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澜儿啊，你可终于回来了，让爹瞧瞧你，是否消瘦憔悴了。”
　　“有话就直说吧。”商景澜横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往常怎么不见爹爹您这般殷切？怎地，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娶回做小妾了？”
　　“咳！”商老爷轻咳一声，这面上可有点儿挂不住了，他装作严肃的说道，“澜儿怎么说话的，还敢消遣你爹我？”顿了一会儿，见商景澜沉着脸不答话，他便有些心虚了，放软了姿态说道，“其实真有事情想同澜儿你商议。你瞧你现在已经十八了，其他人家的姑娘，早你四岁便出嫁了，你的婚事一直拖着，我总觉得对你娘亲不住，为你找个好婆家，这样爹爹才会安心啊。听说你回来，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儿送你的？他品性如何？澜儿你与他……”
　　“说起那男子，爹爹应该也认识。”商景澜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语，面上浮现着一缕笑，“他是城西刘家的少爷，叫做刘西铭，人品与样貌，在这苏州城的少爷公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他的娘亲以前是个风尘女子，应该是叫做玉娇，同爹爹您也有些渊源呐。”
　　“哦，是么？”商老爷呵呵的笑了一声，捋了捋胡须，避开了商景澜的目光。他的女儿素来看不惯他的风流事，以前还会说几句，到了而今，只拿一双眸子盯着，倒是让人心中觉得不太安宁。那些莺莺燕燕重要，到底还是比不上自个的女儿的。
　　“爹爹可还有什么事情？”见自家爹爹沉声不语，商景澜开口问了一句。
　　“没了。”商老爷则是挥了挥手，关切的说道，“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想来你也极为倦累，回去休息吧。”
　　“是，那女儿就回去了，爹爹你可注意着身子。”商景澜瞧着烛光下那略显得老态的面容，柔声说道。她极恼自己爹爹去烟花之地，也恼他时不时提起自己的婚事，可他到底是自家的爹爹，免不了会为他生几分担忧。
　　“澜儿，听下人说你院里——”商景澜还没踏出房门，便又听见了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不用多想，便明白了自己爹爹的心思，商景澜的面容顿时黑了下去，那柔和的语气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他女子随便你，不过我院子里的，爹爹您还是消了这份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