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8、千岁（一）

　　这一天是景澜神君下界历劫的日子，按照神界的规矩是要到众神处祈求赐福，可这回倒是与往常不同了。千岁殿前，诸位神君拥着面含淡笑的景澜，怎么也不敢敲开那大殿的门。这景澜神君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可不知为什么，在千岁殿里头的那位主下凡历劫的时候，给她批了克夫命，一生孤苦。千岁殿的那位归来时候，同景澜大打一架，几乎将天宫都给掀翻了，两人自那时候便结下了梁子。
　　可是苦等了五百年才得来这种报仇的机会，千岁如何能够轻易地放过？左等右等，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的，是她有些焦躁的脚步声，最后还是黑着脸，一拂袖子，打开了千岁殿的大门。一张张脸引入眼帘，偏是那含笑的眸子最为刺眼。千岁恨得牙痒痒的，只想一拳朝她脸上招呼去，可是五百年前的那一场争斗，让她明白了这位主不是好惹的，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千岁在心中暗哼一声，没等那群人开口，她就咧嘴笑道：“景澜神君要下界么？那么我诅咒你——爱上的男人永远是你亲兄弟。”
　　众神皆倒抽了一口冷气，而景澜神君依旧面不改色，她向前一步，满含深意的笑道：“多谢千岁儿的赐福。”
　　（一）
　　闷热的天气，厚重的云层天压得低低的，就连树上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一辆马车在狭窄的山道上快速前行，车夫一面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面用力地抽着马鞭。这车里头坐着的可是商家的小姐，每到夏季，她便到禅云寺里头礼佛一个月，此时正是她归府的日子。说起这商家，苏州城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商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是商老爷年轻时候的风流情史，不过府里头，却只有大夫人嫡出的小姐，其他的小妾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只需再拐一个弯，便到了开阔的官道了。车夫吁了一口气，呵了一声，马儿仰着脖子嘶鸣，带着这车朝着右边一拐一顿，坐在车中的人却是感受到了好一阵颠簸，丫环儿的斥骂传出，车夫只是嘿嘿一声笑。最近的日子，这城外的山路可不太平，商景澜自然不知的，正闭目养神，那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
　　“小姐，有山贼！”丫环撩开帘子一瞧，便缩了回来，满脸凝重。
　　“打。”商景澜眯着眼，吐出一个字。
　　乒乒乓乓的刀剑相击声，传到了马车中，甚至还有一把刀朝着商景澜飞进来。双指夹着那薄薄的刀刃，一用劲便听见铿地一声，这刀断成了两截。对于自家丫环的武功，商景澜是颇为自信的，因而她还能够安然的坐在了马车中，只是这横插过来的刀，倒是让她改了主意。那车夫瑟瑟的缩在了一旁的草丛中，丫环红香正在几个山贼间游斗。若只是一般的山贼，早便解决了，可他们的功夫，倒像是受过统一的训练的，也不知是谁人想要暗算自己。商景澜眯上了眼眸，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绿玉扳指，正打算出手，又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瞧着是个俊朗的公子哥儿，眉目间满是英气，他噌地一声拔出了长剑，踩着马背腾空而起，一声不问便加入了斗争中，与红香背靠背对付着山贼。商景澜见此，便靠在了马车上头，心头却是浮上了几丝疑虑。这男人来得也太过巧合了，不过他的功夫还真是了得，原本红香与那一众山贼呈势均力敌之状，他一加入形势立马就逆转了。
　　也不理会那响在了耳畔的凄惨叫声，空中弥漫着血腥味，但是掩盖不了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气，商景澜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笑意来，她一闪身，便加入了那即将结束的战局，卡擦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虬髯大汉的哀嚎将停在草木间的鸟儿都给惊飞了，他手中的长刀脱出，如同流星一般，滑向了西南方向的草丛里头。一道清影翻飞，稳稳地落在了商景澜的对面，她的手中则是握着那柄长刀，弹了弹薄如蝉翼的刀刃，还发出几声嗡嗡的震响。刀是从那个面容扭曲的大汉手中飞出来的，女子向前走了几步，手肘猛然地击在了那弓着身子的大汉背上，逼得他跪倒在地，眼见着她还要补一拳，商景澜出手了，她扼住了女子的手腕，眨了眨眼轻笑一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过，手下留人。”
　　“……”救人的不是这位公子么？红香眼中浮着些许的疑惑，可是在自家小姐投射过来的那带有警告意味的一眼，便明白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谁让她才是主子呢。
　　手腕被人大力扼住，千岁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商景澜。两靥含笑似春桃之芳华，楚楚纤腰若回风之舞雪，一身神气，当真似月射寒江，波光溶溶。这副臭皮囊，与在神界时候一模一样，让人看着就恼。在人间界，一切术法都是受到限制的，不知这商景澜哪里生出这等怪力来，千岁挣扎了一会儿，想来腕上起了一圈红痕了，她终于放弃了，不甘不愿地开口道：“松手。我不杀他就是了。”
　　商景澜依言松开了手，目光还是落在她的手腕上，瞧着她偷偷地揉捏了几下，眼中很快地便闪过了一抹怜惜之色，可她没有说什么，反而转向那呆立在一旁的男子，问道：“公子可会驾车？”那瑟瑟发抖的车夫，早就趁机逃跑了。那男人呆呆地瞧了商景澜半晌，才慌不迭的点点头，连声道：“会！会！”
　　“肤浅！”千岁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只是商景澜朝她勾了勾手，她也像是被吸走了神智一般，不受控制地凑了上去，直到坐入了马车，还是恍恍惚惚，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说是救命恩人，合该是外头驾车的那俊朗男子，自己不过是躲在草丛里头看热闹罢了。这景澜在神界颇得那些神君的欢心，到了人间竟也是这般勾人？瞧那没出息的男人，自己的好马都给丢下了，瞧着也像是个贵公子，倒是心甘情愿的为人做起驾车这等活计。
　　“千岁？千岁？”一声声的呼唤，终于把沉思中的千岁给唤醒。这
　　商景澜倒像是一个无骨之人，软在了自己的身上，她那呼出来的热气则在微微发烫的耳根子处缠绕。猛地一把将人给推开，整了整衣襟，正色道：“商景澜，你自重些！”
　　“我怎么不自重了？”商景澜勾笑，“再说你怎知我的名字？我可不曾告诉过你。”
　　“这——”眼眸子骨碌碌转一圈，千岁懊恼自己一时失言，很快便想到了弥补的法子，“苏州城商家小姐叫做商景澜，可是全城人都知晓的事情。”
　　“哦，是么？”这拖长的语调，很轻缓，落在心间仿佛被羽毛搔弄着一般。来人间界就是为了瞧她景澜神君的笑话的，怎么才见面，就处处被她所压制着，就像在神界的时候，人人都道她们势均力敌，可天知道，自己被这人占了多少便宜！在人间她不过是弱女子，怎么能不趁此时讨回来？千岁心中冷笑，她一开口，便问道，“你又怎知我的名字？”
　　“你自个儿说的。”商景澜镇定的回答道。
　　“是么？”千岁盯着她的脸，难不成真是自己说的？可若不是自己开口，商景澜还真没有得知的渠道，这般想着，她的面上便有些发恼了。
　　“是的，你自个儿告诉我家小姐的。”与此同时，红香慎重的点点头，端着一张严肃的脸，表明自己并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