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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星川 ...

  •   晴叶是脑抽了才会在一个雨夜里独身跑出来追一个速度比她快了3×10^8倍的魂魄。
      关键是她还追丢了。
      感情她的神经是有多粗才能在这样一个看着就很诡异的地方保持镇静还救助(…)一只无头鬼。

      晴叶僵硬地把脖子扭回去,与索桥相反的方向同样通往一片浓雾之后,看着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更何况她都忘了她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是的,关于今晚的记忆晴叶就只剩下拿伞、下楼、找陆西……之后的奔跑的过程,走了哪条路,该怎么回去,她是一点都不记得。

      晴叶揉了揉眉心,今天发生的事整一个乱七八糟,她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她蹲下身,想去把落在一旁的雨伞拾起来,现在早已不下雨了,收起来总比就这样撑着要好拿一些,至少不用担心被风吹跑。
      就在晴叶的手触及伞柄的一瞬间,天地间骤然刮起了大风,伞一下子就脱了手,随着风向腾起刮过路边剧烈摇曳着的树梢,最终落入了索桥下不知深浅的渊谷……晴叶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散开,她抬起手臂护住脆弱的眼睛,这风来得过于迅猛,几乎能把她整个人卷起,可从余光里依旧能看到前后左右愈来愈浓的云雾,似乎丝毫不受这狂风的影响。
      索桥在飓风中摇摆不定,如波涛汹涌的海浪此起彼伏,琳琅的碰撞声仿佛破碎的玉石坠落在耳畔。

      【过来。】
      又是两个同样的字被砸入脑海,夹杂在呼啸声里有片刻模糊不清,却又要比上一次深刻许多。
      原来真的有人在叫她啊……晴叶愣愣地想,之前听到的原来不是幻觉。
      这种“听”的感觉十分特别,不需要空气乃至一切传声媒介的震动,真正接收到的那一刻却仿佛灵魂都在震颤。
      一种微妙却奇异和谐的共鸣。

      晴叶还在回味刚才的“传音入密”,肆虐的狂风就如同来时那样骤然熄灭了。
      一切重归寂静,夜幕上的星图宛如静止,白玉的地面上纤尘不染,一片落叶也没有,除了她的伞被吹飞了,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晴叶看着自己空空如野的双手,忍不住轻笑一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探手摸向自己的裤子口袋,掏了半天,才拿出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小布包。对,就是她爹给她的那个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来着。
      晴叶眼前蓦然闪过父亲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却突然觉得熟悉的容貌已然变得支离破碎,明明时光并未离开多远,却已被刻意抹除了大半。
      因为并不属于这里吗?

      由深蓝色丝绢缝制而成的小布包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正面绣着赤红色以五芒星为主的阵图,金银相缠绘就的星川银河栩栩如生,而背面白色的丝线镌刻着她看不懂的文字,每一寸细密的针脚都透着玄妙的意味。
      历数近日来发生的怪事,晴叶头一次对她老爹的法力产生了怀疑,别说带来好运,只要接下来没什么灾厄,都是谢天谢地了。

      晴叶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索桥,浓重的云雾遮挡了她探寻的视线,后无退路,除了按照那个呼唤她的“声音”行事,不做他想。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却不自知的信赖。
      “叮咚、叮咚——”
      伴着玉石相击般空灵的足音向前,晴叶闭了闭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被蹂躏的小布包中发出薄纸折叠的脆响。
      她向前跨了一步。似乎穿过了一层虚无的水膜,一步之遥,如隔天壑。
      索桥比想象之中要稳,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两侧没有扶手,身体悬空的感觉大多数人都不能适应,需要一些能帮扶的心理安慰,晴叶却依旧举重若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通过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窥得一丝心不在焉。

      晴叶的确在走神。
      在跨上索桥的第一刻,她就被一堆噪音给狂轰乱炸得懵圈了。
      愤怒的嘶吼、哭泣的哀鸣、凌乱的絮语……一切俱是于世间不舍的弥留,亦有嗟叹,嬉笑怒骂,重重叠叠地交织着,如汹涌澎湃的洪流,虚幻却又如此真实……
      喜、怒、忧、思、悲、恐、惊……恍如黄泉路上属于亡者的吟咏。

      晴叶的表情一阵空白。
      难道她现在已经不在阳间了?其实她现在走的是奈何桥?再底下其实是忘川河?
      什么鬼。
      晴叶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虽然这个情况的确很像,但她更加明白,像她这种人,下不至阴间,入不得轮回,而且这里并无丝毫死气,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不管这些声音究竟是什么,再嘈杂,也好过无边的死寂……晴叶偶然想起第二次遇见陆西的那个夜晚,都会被那种孤独与寂寥给慑住,昼夜轮转,永驻虚无,得到后又失去,那是一种致人疯狂、了无生趣的永寂,随着时间如凛冽的刀锋割在身上,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包括神,也不能……

      晴叶垂眸,深黑色的眼眸里里倒映着无边星海,首次正视了脚下的一片未知——一切声音的来源。
      下一秒,她瞳孔微缩,所有思绪褪去……
      只剩下纯粹的震撼。
      索桥的横板全然透明,仿佛澄澈的白水晶,全然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目之所及,尽收眼底。
      那是一条绚烂至极的河流。
      有那么一霎那,晴叶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初始的极光,琉璃般的各色光绸相触相融却又泾渭分明,最终汇流成一股延展向未知的远方。浩瀚的星河坠落其间,如破碎的金银、抖落的华彩,古老的星辰伴着新生的星屑游移着,自此间缓慢地漂泊向星河彼岸,积淀着亘古以来的力量,如同岁月的长河一般静静流淌,河床上温润的石壁泛起涤荡过后圣洁的光芒……
      曳起的流光似触手可及,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终身不可抵达的遥远。
      在如此壮阔的景象面前,星辰尚如微尘般渺小,晴叶无力地伫立着,却奇异地感受到了归属与包容,以及对生命本源的敬畏。
      ……等等,星辰?
      晴叶妄图从脚下的一切上移开视线,僵硬地抬起头去看天空,她发誓这个过程中她一定听到了颈骨不堪重负的“嗑啦”声。
      永夜的天幕一片漆黑,昏暗如混沌一角,没有哪怕一丝光源,更别说两三颗星子了。方才众星惶惶,斗转星移都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天上河中,是整个倒错的世界。

      难怪……难怪自从她踏上索桥之后,总觉得四周突然黑了许多。
      晴叶回过头,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她穿过那一层貌似是水膜的东西开始的……
      咦咦咦???!!
      身后根本不是记忆中的陆地,而是同样冗长不知通往何方的索桥,连接着未知的彼岸。
      晴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默然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索桥随着她的步履轻微的摇晃,她却依旧走得很稳,崩直的肩背承载着些微的紧张与沉静的肃穆。
      不管究竟是不是幻境,现在走回头路都算不上一个好选择。

      耳边依旧嘈杂不断,不同的声音轮番响起,震得晴叶脑仁有些疼,不由又加快了步伐。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随着她的靠近而褪去,时间好似静止,这路途也没有尽头。
      “流浪的魂灵,终归星川之河谷,寂静轮回之渊海。”福至心灵一般,晴叶忽然想起进山那天听到的吟咏,意识到的时候,她已轻声默念了出来。
      “嗑!——”
      晴叶脚下的横板突然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
      晴叶又瞄了眼手里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小布包,翻了个白眼,说好的好运呢?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只听“嚓啦”一声,横板彻底碎裂,晴叶一脚踩空,整个人也坠落下去。

      失重,眩晕,黑暗,都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晴叶并没有掉进河里,事实上她只是下意识地一闭眼,就感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起,再睁眼时就落入了另外一处时空里。
      喧嚣如潮水般褪去,随着脚踏实地被挂上了休止符。
      入目是清一色的白与荒凉,腻白的熔岩以及苍白的天空,自然,还有端坐于纯白王座上的灰袍少年。
      如果之前是永夜的地界,那么这里就是极昼的国度。

      “你来了。”陆西的声音带着常年烟酒的熏哑,就像破了风箱的手风琴,再优美的乐章都带着分古怪,在万籁俱寂中显得很是突兀。他站起身,破烂的灰袍边角垂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脸上还戴着那张纸面具,似乎对晴叶能抵达这儿一点都不意外。
      晴叶一愣,虽说她现在有点耳鸣外带信号接收不良,可刚刚也的确听到某人说话了。
      可是,他不是不能说话么?!
      晴叶死死地盯着陆西脸上那张面具,好半晌才犹豫道:“你……不是陆西。”
      尽管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或者说根本是完全一样,看样子同为残魂,但眼前这位明显更有压迫力,故意戴面具,不仅能说话,之前还对她明目张胆地释放杀气。
      “哦?怎么不是?我当然是。”陆西的声音嘶哑得不行,一句调笑意味的话被他念得像在呛声,晴叶都替他担心不要哪个字音调提得太高把声带给崩了。他说话的时候,面具上朱红勾勒的唇角也微微弯起,一副春暖花开的样子,但那双浓墨色的眸子依旧冷得像深井冰,搭配起来违和得能吓死人,“你说不是,何以见得?”
      亲,您破绽太大了好么= =
      晴叶掐了一把手心给自己压压惊,对于陆西的疑问,她施舍他一对死鱼眼都嫌浪费。
      陆西似乎对她的反应很不满,往前飘了几步(没错,这家伙的确是用飘的…),近到晴叶只要稍稍扬一下脑袋就能把对方的面具刮蹭下来。
      陆西修长的手指轻扣面具:“你好像有点怕我?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晴叶不答反问:“刚才就是你叫我过来的?”
      陆西微微垂头,轻声“嗯”了一声。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东西,“唉?这个……”
      陆西话音刚落,晴叶手里攥着的小布包就飞到了他手中。
      他把那小布包两手捧到眼前端详了一阵(也不知道他隔着面具怎么端详的),然后开始……拆。
      “喂!你干什么!!?”晴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伸手就要去夺,面瘫冷淡什么的都丢到了西伯利亚。
      不过,貌似晚了点。
      小布包被扯开的一瞬间,里面一张皱不拉几的纸条飘飞而出,在陆西面前滞留了片刻,晴叶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纸条就自上而下地自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烧得连渣都不剩,只留下点点星火围绕在两人身边缓慢地跳动。
      也不知路西究竟看到了什么,面具后传来沉沉的闷笑声,肩膀颤抖地极为厉害,仿佛下一秒这具破败的躯体就要因承受不住而消亡。
      晴叶不敢打扰他,陆西笑了很久,久到喉咙里只能发出断续的“嗬嗬”声,他才停了下来,隔着面具又打量了晴叶一遍,然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好,我答应了。”
      晴叶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发愣:这家伙答应了什么?
      不对,应该是……她爹究竟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她爹和眼前这个貌似有点危险的人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小布包原来不是用来求好运的?卧槽!她怎么那么傻!!像她爹那种千年坑货她怎么能信他!说好的吃一堑长一智的呢?!
      不管晴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脑袋里转过了多少东西,当陆西话音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周身围绕的火星瞬间聚集到了一起,空中悠悠燃起的烈火带起皮肤的战栗,把“陆西”的面目映照得更加苍白。
      晴叶骇然地看着那团烈火猛然撞向陆西,戴着面具的少年却依旧不闪不避,他服帖的短发与衣角无风自动,火舌卷上了他的身躯,化为青色的幽冥烈焰,灰袍、面具一一化为灰烬……
      赤红的火星,燃烧的幽炎,飘洒的飞灰,这个苍白的世界为他一人所点染,烈火仿佛要连天幕一起吞噬殆尽。
      “不要……”
      晴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眼前这一切,她的内心在犹豫:这个人答应了什么?他会死吗?
      她能救得了他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攀升而起,孤独、愤怒、隐忍,最后只能化为无边的绝望……晴叶确定她这一生还算顺遂,从没有过像这样的经历,可是这样的情绪又太过熟悉,仿佛沉淀到骨子里的习惯……
      「你可以为了他去死。」
      晴叶的脑海猛地一沉,被一个强势进驻的声音所震荡——该死!那个曾经影响她的神念又来了!
      她厉声道:“不论你是谁,给我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休想影响我!”
      「难道你不想他好好的吗?」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很平静「况且,我就是你,这自然是听从你灵魂本身的意愿。」
      什么叫我就是你?什么叫灵魂本身的意愿?
      然而晴叶再无暇思考,因为她的身体竟然不受她控制地扑向了被冥火所包裹的陆西!
      完了,这次死定了……
      手臂环上少年劲瘦的腰身,却意外没有感受到火烧的灼痛,反倒手足无措地拽住扯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晴叶小心翼翼地睁眼,却豁然对上了一双澄明如被第一缕黎明薄光所照亮的青空苍穹般的眼睛,轻薄的温暖后藏着入骨的冰寒,锋芒毕露,却在与她对视的过程中逐渐染上柔软的笑意。
      【阿叶,你还是第一次对我如此……热情。】少年状似受宠若惊,俯视着仍然呆呆地挂在他玄色衣袍上的晴叶,态度熟稔如见故人。
      苍白的昼光倾泻在他身上,少年的真容掩在斑驳的光影之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吧,你的记性太差了,】他微笑着,【吾名路西,以不落星辰之名。】
      一抹熟悉的温润落入掌心,莹碧色的叶子玉坠流转光华。
      【睡吧。】
      这两个字眼拥有着惑人的魔力,晴叶眼前一阵恍惚,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路西身后极速崩溃的白昼,然后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地阖上了眼帘,隐约听到海涛潮声以及剑啸龙吟,困倦的灵魂陷入沉睡,被携裹着脱离了这个扭曲的时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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