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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死生 ...

  •   深夜,华夏西北部某军方医院。
      值班的年轻军医沉默地进行着本轮次最后的查房工作,每一个房间都得进去看看,做好数据记录,最后幽怨地托着乌青的眼袋,看着某些病人香甜的睡颜默默拉灯。这种枯燥乏味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几乎全落在像他这种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
      他急匆匆地走在住院楼的过道上,“嗒嗒嗒”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出,实在撑不住就打一个哈欠。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个病房,哦不,病人了,他只想早点完事,说不定还能多睡个十来分钟。
      最后一间病房就在走廊的尽头,比起前面那种逼仄的小隔间里塞了四五张铁杠床的,这一间简直豪华得堪比总统套房,中间那张大床四五个人躺着都得嫌宽,松软的枕头几乎可以让人把整个脑袋埋进去,床垫更是厚实柔韧,绝对算得上病床里的战斗机,还有病床头那一束每天都会换的新鲜欲滴的百合花……
      这样的一间病房,比领导宿舍还好了几百倍,最关键的是他妈的就躺了一个人!
      小军医一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另一手摸了摸自己受到打击的小心脏,牙齿咬得嗑嗑响,心里的不平衡上升到极点,羡慕嫉妒恨都要溢出来。也不知道躺着的这位究竟是哪位大佬家的,后门都开到军部来了……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尽管心里极度憋屈不服,作为军医的职业道德还是杠杠的,小军医抽出了门后的记录册,哗啦啦地翻着页,嘴里喃喃:“914病房,师缄……”
      “右臂粉碎性骨折,肋骨隔膜穿刺,头盖骨移位……”,小军医越念越心惊,忍不住抬头想去看床上的病人,“我嘞个擦!人全身就206块骨头,这家伙竟然碎了81块!这他妈的是要九九归一的节奏吗?!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死?!!”
      小军医因为一时太过吃惊就忘了控制音量,不过病床上的人也显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事实上他还依旧处于昏迷之中,根本就醒不过来。
      小军医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这家医院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就是经常会出现一些“怪人”,上司、同事虽然闭口不谈,但他也有所耳闻。更何况在任职的第一天他就签过保密合同,不可泄露病人信息,否则当以泄露国家级机密论处。
      对于这样的病人,应采取听之任之、有求必应、选择性无视等战术策略……
      小军医决定重拾平常心,敬业之魂再度爆棚,拿着病历到仪器前唰唰唰地写着记录,“嗯,心跳匀速,虽然比标准心跳慢了点,也没脱离正常范畴……”
      等记录完之后伸了个赖腰,再一抬头,发现厚重的丝绒窗帘后居然透出了一束微光,小军医先是对这特殊待遇默默比了一个中指,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开骂了:“我擦!怎么都早上了,妈的我还要值早班!别以为国企就可以虐待员工啊……”说着他很快吧记录册放回原位,拉灯顺带把门摔上,最后在黑暗中举起手电再次蹬蹬蹬地跑向隔壁楼的员工宿舍。
      且不论小军医跑出去后发现天还黑着究竟是什么感受,只剩下一个人的病房里正在进行着微妙的化学质变。

      窗帘无风自动,遮挡住了那缕微光,宽大的病房里重回寂静与黑暗,仪器上跳动的莹绿色曲线成为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浓稠的血腥气渐渐发酵,酝酿着属于死亡的气息浓厚而沉重。
      病床上的“人”几乎已不成人形,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包准会被误认为哪里新鲜出土的木乃伊,他全身缠满绷带,只露出插着呼吸管的鼻孔和一双眼睛,四肢大多都上了石膏和竹夹板,颈椎脊柱更是套上了各种护助用具,尽管他身上缠的绷带已经很厚了,但还是不断地往外渗出血迹,把他身下那一块的床单都染红了。如果不是他脖子以下盖了一条加了防水膜的薄被,刚才小军医受到的惊吓程度就不止那么点了。
      窗帘后悄悄飘进来了一个巴掌大的纸片小人,却没有带动哪怕一丝气流,轻飘飘地飞到病床上,隔着薄被贴在那“人”身上,然后静止不动了。
      “姓路的,”一个声音自纸片小人上传来,清冷肃穆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你真答应了?”
      病床上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灰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流动着晦涩的光芒。他想要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宛如一场无意的嘲讽。
      师缄只好用上了神识,【不用再确认了,我答应。】
      “老实说,你究竟觊觎我家闺女多久了?”那个声音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不记得了。】师缄疲惫地闭了闭眼,【此生此世……不,只要我还存在,必会护她周全。】
      纸片小人哼了一声道:“言出必行,我便帮你保留你那点可怜的命魂,你……好自为之。”
      【嗯,岳父大人信我,您可以安心地去了。】
      纸片小人上寄托的分神显然没想到师缄到这时还会占他的口头便宜,却也懒得反驳。虚空中响起书页呼啦啦翻过的声音,似乎有人拿着纸笔在涂改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显然那缕神念已然离开了。
      “好好待她……”最后的叹息消弭在虚空里,病房里又重回寂静。

      分神离开了,那张纸片小人却留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病房里属于死亡的气息却越来越重,空气里黏腻潮湿的血腥味压抑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如果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仪器,就一定能探测到空间里的暗元素在短时间内都聚集到了一起,凝成一个愈来愈大的能量漩涡。
      一只惨白的手探出黑色的漩涡,接着是深黑的兜帽长袍,以及一柄黑色的镰刀。来自深渊底层的威压令人胆寒战栗。
      死神在病床前站定,他袍服的颜色比纯粹的黑暗还要更深一些,仿似直接连通了混沌虚无。袍角服帖地垂落,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唯有兜帽下露出了一小截肤色惨白的下巴,纯黑的死神之镰在黑暗中划过渗人的寒芒。
      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兄弟以及贴在他身上的那张小纸人,死神微愣了愣,似要看清面前的景象,下巴抬起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弧度,黑紫色的薄唇显露出来,唇角微微翘起,一抹触目惊心的笑容稍纵即逝。
      师缄的命运在刚刚被改写了,他本应在今夜死亡,这个结局并未改变,但只要今晚死神的镰刀没招呼到他身上,死亡下埋藏的生机尽显,他完全可以长命百岁。
      没想到,‘命运’那家伙竟然会给这人抵命,死神也不得不卖他一个面子。
      【塔尔克。】师缄察觉到来人,唤了一声。
      “路西法,我们不熟,”死神的声音带着凉凉的讽意,“况且,我不是来同你叙旧的,我是来索命的。”
      他说着,手中的镰刀毫不犹豫地向下挥落,锋利的刀口染上浓重的死气,贴在师缄身上的纸片小人却如有所感,正面迎上了死神杀机毕露的一击。
      “叮——”
      凝滞的空气荡开如有实质波纹,剧烈的能量溢散开来,床头插着的鲜活的百合瞬间枯败委顿,叶片与花瓣瞬间凋零,枯黄的植物掉落在地后彻底化为了一堆冒着死气的黑灰。
      仪器上代表生命迹象的那条线一下子趋于平直,却在确定死亡的警报响起前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纸片人燃起青幽的冥火,眨眼间就烧得连渣都不剩。
      死神的镰刀停在师缄胸前半寸之处,没有继续落下,却也没收起的意思。
      【塔尔,这样对哥哥无礼可不好。】师缄脖子上套了固脖,没办法低头看他,面对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也毫无惧意。
      “我没有哥哥,你现在也没资格这样自称。”死神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收起了镰刀,一个转身,遁入虚无之中。
      床上躺着的这家伙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死神虽然遗憾不能现在就收了他的命,免得他跑出去祸害世人,却也不得不妥协。不过虽然死不了,但正常的死亡程序还是得过一遍的,师缄这情况还不好处理,还是丢给灵渡那帮家伙头疼去吧。

      师缄眨了眨眼,也没出声挽留,安静地等着这个夜晚的第三位“特殊访客”。
      不久之后,一个头戴幂篱、怀抱锦鲤的少年推门而入。他进来后先嗅了嗅鼻子,启唇道:“哟呵,今天你这里可真热闹。”
      师缄向他打招呼:【叔。】
      临昭被这个称呼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脚踹上了Kingsize的病床,病床一边发生倾斜,师缄整个人差点给滚下去,幸而很快安全着陆,床脚落回地面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叔个毛!我-你师父!!这么急着入赘啊你,你怎么不干脆改姓晴算了!”临昭语气森然,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多数在是在怒其不争。
      师缄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转了个话题:【师父和师娘感情真好,走到哪都在一起。】
      “那自是。”临昭满脸骄傲地在鲤鱼头上啵了一口,鲤鱼嫌弃地吐了他满脸泡泡。
      秀完了恩爱,临昭才准备正式进入正题:“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散落的命魂没被收走的大部分也回归了,现在关于……你还记得多少?”
      师缄眸色一沉:【前几世的多多少少记起了一点,关于‘神界’的……全部。】
      【临昭,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变成了陆西,一会儿又变成了路西,我还去找阿叶了,但是……】
      【但是,就算有了记忆,我也终究不是他们,不是吗?】
      面对前两个“访客”的时候,他多多少少都是借用了前世的身份,如果光凭他自己,师缄,什么都不是。
      临昭皱眉,灵魂的残缺终究对师缄造成了影响,突然拥有了前几世的记忆,隔世代沟什么的也算不上稀奇,不过就怕他克服不了,硬生生地把自己和前几世区分成完全不同的人,到时候灵魂自身排斥可就麻烦了。
      临昭摇了摇头,终究没对师缄提起这茬,转而道:“你没做梦,小叶砸的确被你折腾得不轻,你一觉醒,极昼界都崩了……”
      临昭的吐槽却被师缄焦急地打断了,【什么!那阿叶她……怎么样了?】
      “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灵魂支持不住陷入沉睡了而已。”临昭直翻白眼,心中道:还说没被前世影响,就光这份紧张的劲头,都足足像了十成十!
      师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临昭看着他这样子,有意想逗他,就故意肃了语气道:“师缄,你也许终归有一天还能重新成为路西,她却永远不可能成为末叶了,你就这样轻率地答应了‘命运’,不怕将来后悔吗?”
      师缄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师缄。”
      【对啊,这辈子我不是‘路西’,她也不是‘末叶’,同为残魂,我感觉我们真是天生绝配。】
      临昭听得一怔,然后渐渐弯起了嘴角,没想到师缄是这样想的,看来真是白担心他了。

      薄薄的天光透不过窗帘,在墙角洒下一线光尘,这一次,是真的要天亮了。
      【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过去,帮我照顾好她。】师缄说。
      临昭被他说得不耐烦了,“知道啦,好歹那也是我名义上的侄女,要你一个外人瞎操心……”
      “我走啦。”他抱着鲤鱼摆了摆手,鲤鱼也冲师缄摆了摆鱼鳍,一个转身消失在原地。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卷起了厚实的窗帘,细碎的光芒透过青翠的枝芽映入了师缄眼中,灰绿眸子里的雾霭被驱散了些许,眼底深处浩瀚的繁星被柔软的笑意所取缔,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走过了漫长的死亡之夜,终于在拂晓的第一缕光芒降临的时刻获得了新生。
      这一世,他只为一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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