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灵渡》叶墨泉

3、鬼眼

　　迷蒙的水雾连接成纱绡，遮挡住了视线，世界仿佛被细碎的光芒裁成无数的剪影，无论美好丑厄，都再难拼接。
　　进山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整座山林生机勃发的气息给了晴叶安全的提示——这是一条有神明庇佑的道路，人行其上，别说其他鬼秽，就连普通的豺狼虎豹都不该有的。
　　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好，就是眼识被封的感觉太过难受，任哪个原本视力3.5的人突然变成了1500的瓶底近视眼，恐怕都难以适应。
　　晴叶的脚步一刻不停，忍不住握紧掌心的一抹温润，感受到传递到手掌的热度，心下略定——那是一块叶子形状的玉坠，据说是她当年出生的时候小叔远隔千山万水寄过来的满月礼。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能否找到那个小镇，这应该就是关键。
　　山路如虬枝盘根错节，如果没有指引，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迷失于此，运气好的能重回原点，至于运气不好的……
　　按常理来说，盛夏的山林里虽然会比外界凉爽一些，但总体还是湿热的，晴叶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水雾的清凉，犹如略带冰寒的丝绸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原本炎热带来的焦躁逐渐宁和，漫长的山路仿佛都不再那么艰难，脚步也有些轻飘飘的，从身体到灵魂都发出无声的舒适的叹息。
　　如果不是呼吸依旧顺畅，她甚至会以为自己在水中行走。
　　在晴叶看不见的地方，雾气已经浓密得凝结成露华，圆润的水珠安静地躺在葱翠的枝头树梢，欲滴未滴。她手中的玉坠散发着浅绿色的莹芒，自指缝间泄露出来，成为了晦涩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青石铺就的山路分叉着通往不同的方向，除了晴叶脚下这一条，其余的羊肠小径上时时有虚幻不清的影子匆匆地飘忽着，蓦然与她擦肩而过，但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无人能察觉这过于诡异的光景。
　　【流浪的魂灵，终归星川之河谷，寂静轮回之渊海。】
　　年轻的歌喉颂唱着古老的曲调，宛转过驳杂的悠久岁月，一如之前梦中所闻，恍惚间引人沉沦。
　　晴叶的面瘫脸彻底空白了一瞬，随即醒过神来，警惕地望向头顶枝叶掩映后的虚空。
　　即便她什么也看不见。
　　“你就是晴昭？”晴叶的声线抖也不抖，冷静如斯。
　　晴昭，就是晴叶她家小叔的名字。
　　奈何等了良久，根本没有一个人……不，哪怕一只鬼都不鸟她。
　　晴叶叹了口气，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泄气了，但这种时候最忌放弃，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晴叶决定认命的时候，她猛然发现了一点异样。
　　那是一股很小的气流，有别于迎面而来的大方向，只是轻柔地拂过晴叶自然垂落的发梢，带起微微的卷曲，平常的时候难以察觉，但放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清晰异常。
　　有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听到脚步声？
　　难道……
　　没有时间留给晴叶胡思乱想，因为下一刻那股细小的气流就已盘旋着缠绕上她的手腕，就像一只有力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拉着她向前冲了出去！
　　情况太突然，晴叶整个人有点懵。
　　明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但直觉却告诉她这是安全的！而且安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见鬼的安全感！
　　晴叶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终归是徒劳的。
　　掌心的玉坠似乎碰到了什么激发的契机，愈发的滚烫，灼人得想要撒手，晴叶却短暂地忽略了这一点，反而握得更紧。
　　方向，是正确的。
　　风声很急，她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几乎都被掩盖住。
　　晴叶下意识地被牵着往前狂奔……这样的经历很新奇，她能够感觉到那股气流的主人就在她身边，很近很近的位置，气息很淡，但她却能确定他并不是刚才说话的人。
　　很奇怪，迷雾中的第二个人。
　　晴叶问道：“你是来帮我的么……”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依旧没有人回答。
　　她想，他大概是没有听见。

　　……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柔和却不耀眼，均匀地铺洒在人们的身上，给予这个酷暑难得的惬意时光。
　　古旧的庭院里长满不知名的花草，弥漫着清新的泥土的芬芳，白色的院墙早在某个不知年月的时空里被烙刻上了细雨微黄的痕迹，青石砖瓦的缝隙里也悄悄长出了湿润的苔藓，一棵参天大树伫立在院子中央，浓密的枝叶遮盖着一片阴凉的天地。
　　恼人的虫鸣声像被远隔在室外，偶有夏日的微风经过，树下的老爷椅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但这都不能打扰老爷椅上安睡的人。
　　晴叶规规矩矩地仰躺在老爷椅上，轻轻摇晃着，一本手抄版线装古籍随意地搭在脸上，安静地沉睡着。
　　即便在睡梦中，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不过这一觉睡的时间意外的长，直到夕阳临近地平线，天际都被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色，她才悠悠转醒。
　　晴叶愣愣地睁着眼，好一会儿才从梦境里脱离，慢半拍地把古书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然后又一直在揉眼睛，整套动作带着点微不可见的傻气。
　　待记忆回笼，她才算真正清醒了。
　　晴叶现在待的地方就是晴家的老宅，她在三天前来到这里，据说是独自晕倒在门口，不省人事。
　　而方才的梦境，则是她上山的经过，但后面发生了什么却实在不记得了，不过前面的一些细节到记得很清楚，实在是印象太过深刻，难以忘却。
　　还有拽着她就跑的那个家伙……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晴叶跑偏的思绪，院门外有人扯着嚎叫了一声：“小叶砸！粗来次饭嘞！！~~”
　　晴叶眼皮一跳，显然被这“催饭”的魔音吓得不轻。
　　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我这边要等一下，很快就来。爷爷您先回去吧！”
　　“好嘞！”
　　得到许可的晴叶迅速跳下老爷椅，把古籍放到书架上摆好，然后马不停蹄地向她爷爷奶奶的院子跑去。
　　晴家的老宅子采取集合院式结构，说白了就是一堆小院子建造在一起形成的建筑群，给族人很大的私人空间，看似疏离，实则具有很强的情感维系。
　　晴叶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位高大的帅哥捧着一锅热气蒸腾的白饭，一张酷似她爸的脸露出一脸憨笑，另一位明艳美女则一边对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捧腹大笑，一边做出疑似扭秧歌的舞蹈动作。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说真的，这个场面有点悚。
　　晴叶在心里做了八百遍心理建设，终于在院子里两个人同时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时，露出了个略显抽搐的表情，“爷爷，奶奶……晚上好啊。”
　　晴叶自己也不过才17，却要叫一对外表连30都没到夫妻“爷爷、奶奶”，实在也够呛。
　　不过再想想她爸妈那副永远只有二十出头的相貌，晴叶也就释然了。
　　其实就这几天的相处来看，她爷爷奶奶还挺朴实的，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们的儿子会长歪成那样的……妖孽。
　　“小叶来啦，快来吃饭。”美女笑得一脸慈祥。
　　爷爷说话就比较直：“笑不出来就别笑啦，别学你爹，扭得跟个什么一样，表情稀奇八怪的。”
　　“是。”晴叶于是又愉快地变回了一张面瘫脸。
　　饭菜上桌，量并不大多，三个人一顿大概就能吃完。菜色也是一般的家常，且蔬菜居多，比不得外面酒店里的珍馐佳肴，但贵在新鲜可口，算得上乡间美味中的翘楚。
　　晴叶面无表情地嚼着，她其实不太挑口，但这里的饭菜比起她妈妈烧的，还是要差那么一丢丢的。
　　电视里仍然在播放综艺节目，叽叽喳喳地挺吵，到也让席间气氛不太沉闷，缓和了陌生祖孙之间的尴尬……没错，这里并不像晴叶所想象的那样与世隔绝，事实上电器方面也没落后太多，大多数家庭里都有电脑还连了网线，所以，那个关于“民风淳朴”的猜测，也就真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爷爷。”
　　“唔！…咳、咳咳……”某爷爷不小心被嘴里的白饭呛了一下——专心看电视的某奶奶压根没注意到这里的危急情况。
　　“爷爷您先喝口水，别急……小叔他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晴叶在老宅蹲守三天了，这次“寄养”事件的另一主角还没有出现。
　　真是愁死个人了。
　　被呛了的某爷爷满不在乎地爆了句方言：“嘞个混小册老诶~小叶砸你放心，他就去山里溜两圈，这两天一定能回来的。”
　　“嗯。”那就是还没确定喽……
　　晴叶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她的扒饭大业。

　　吃完饭，晴叶就回自己的院子了。
　　这三天来，晴叶也就见过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其余的“老人”，是一概连影儿都没有。不过从晴父出镇多年都没回过老宅几次的经历看，晴氏族人也不是那种常常爱聚在一起的。
　　晴叶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也不大，有个两层的小楼，设计比较偏民国风，但家具都挺新的，居住起来很舒适。
　　按照晴叶她爷爷的说法，这个小院子本来就是她爸的，不过因为长久没回来，就借给了小叔他徒弟住，现在那个倒霉徒弟又出去游历了……恰好轮到晴叶回来，就收拾收拾给晴叶了。
　　不过在晴叶看来，这个小院子“易主”的过程中间定然有人擅自主张，否则就以她爸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尿性，就算自己不用的东西，也绝不会好好让给别人用。

　　这个夜晚晴叶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毕竟下午睡了那么长一个午觉……但意外的是，还没等她在床上翻滚多久，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沉眠。
　　午夜时分，外面下起了黄梅天里常见的雷阵雨，雷声轰响，豆大的雨点持续不断地砸在玻璃窗上，室内时不时被闪电映得亮如白昼，这导致晴叶后半夜睡得一直不怎么安稳，到临近黎明的时候终于醒了一次。
　　晴叶朦朦胧胧地半眯着眼睛摊在硬板床上，隐隐约约从雨声里分辨出一种“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接着一捧水花直直地溅在了她脸上。
　　嗯，窗怎么开了？
　　晴叶的大脑依旧处于当机状态，所以她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转过头准备继续睡。
　　然后她刚一翻身，就对上了床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那眼睛的瞳孔与虹膜呈现一种浑然一体的浓墨色，仿佛噬人心魂的深渊一般空洞无神，巩膜却泛着浅浅的银色，细密的血丝附着其上，这个眼球都仿佛被血色浸染，妖异又可怖。
　　鬼啊。
　　晴叶与这双眼睛的主人对视片刻，还是没有什么特殊感想，于是把眼睛一闭，轻飘飘道：“这位鬼先生，夜探深闺是不对的，出门右拐，好走不送。”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类似于惧怕的情绪，甚至没过两秒就呼吸平缓，会周公去了。
　　鬼眼：“……”

作者有话说

　　磨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