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点春山

6、北境不归坞

　　第六章北境不归坞
　　她走得慢，身后那人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跟了上来。后街小巷了无人烟，两人一前一后，倒是颇为祥和。但卜尘却知道并非如此，人界有句俗语叫做“近乡情怯”，她不知这句话用在此时是否恰当，但现下她心底的那份“怯”却是真的。
　　这巷子颇长，两人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半晌，身后那人开口道：“近来可好？”
　　卜尘蓦然觉得心头苦涩，太和山寒峰宫一向少有人去，她一个人呆在那里，无聊时只能想想过去，再想想未来。在那里的万年间她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样子，或许刀剑相向，或许形同陌路，可到头来，她还是因着这人简单地一句“近来可好”而溃不成军。
　　“好不好呢？”她低头苦笑。少时哥哥们要她静心参悟佛法，她总嫌无趣而不肯。后来在寒峰宫中，参悟佛法却成了她唯一有趣的事情。
　　许是万年来参悟的佛法终于有了成效，她点了点头，道：“我怎会让自己难过，自然是好的。”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已然哑了嗓子，两人都是一怔。临渊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弯眉轻笑：“哭什么，若是那里不合心意，回来便是了，索性无妄宫还给你留着。”
　　卜尘抬头看他，“无妄宫？帝君真是取笑了，蓬莱界的无妄宫，岂是我能去的地方。”
　　临渊见她这般神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是生我的气了？”见她侧过身去，便去牵了她的手，道：“我并未让景安住进去，她在清疏宫侧殿住了一阵便下界去了，你的无妄宫还是干干净净的。”
　　临渊掌心温热，倒是她在魔界呆的日子长了，竟忘了双手温热是什么感觉，一时间还有几分贪恋。九天之上司掌法令的临渊帝君，最是温文尔雅，却也最是刚正不阿，或者说是冷酷无情。——当年蓬莱界的天虞帝君，不就是因犯了戒律而被他一剑斩下伏魔崖，神魂俱灭。
　　卜尘一时间摸不准他的脾气，按理来说，以她的罪责，莫说被一剑斩下伏魔崖，便是千八百剑也是不为过的。但若说临渊会念及旧情而放她一马，不止她不信，便是天虞帝君在世也不会相信。
　　想了想，她狠下心抽出自己的手，“帝君的家务事，何须与我这个外人说道。”细听之下，她声音里竟有几分悲切，似是埋怨，又似是悲痛。
　　临渊兀自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道：“你清瘦了。”
　　卜尘猝不及防，只得愣愣的看着他。若不是身处冷清小巷，她只当自己回到了万年前的蓬莱界中。她迎着临渊温润的目光说不出话来，这是她记忆里的临渊，万年来时常入梦的临渊。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想要自己赶紧从这醉人的梦里醒来。
　　临渊微微弯腰，双手扶在她肩上，与她目光平视，“想来你已经住惯了雪域，但那里终年冰雪，哪里比得上蓬莱。”
　　卜尘登时愣住，颇为不确定的问：“雪域？”
　　临渊点头道：“你一向玩心重，在雪域无人管你，便是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如何使得。”
　　卜尘仍旧回不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万年来我一直呆在雪域？”她只觉得方才的温情顿时化作满心冰冷。她的事情那些小辈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临渊如何不晓得。
　　临渊静静地看着她，温和的目光现在看来却像是淬了寒冰，“你自然是在雪域的，羡鱼。”
　　她猛然后退几步，原本扶着她双肩的临渊也直起身，朝她唤道：“羡鱼，不要胡闹。”
　　“帝君所言，本尊不明白。”卜尘定定的看向他，只觉得自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临渊的意思，竟是要将她万年来的生活生生抹去！“帝君若还有什么事情，本尊自会在寒峰宫扫榻相迎。”
　　她从不惧自己魔界之主的身份，若她还想回去蓬莱，便早在万年前就回去了，何须临渊编排出这样一个欺世瞒天的谎言！只是她不敢……不敢……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的手指，这双手染过太多人的血，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在她手上。
　　临渊目光微沉，还想说什么，卜尘却抽出幽篁架在身前，冷声道：“帝君在六界颇有威望，想来不是会自毁清白的人。”
　　两旁的房顶上齐刷刷冒出来一群人，个个手持弓箭对着卜尘，虎视眈眈。
　　临渊朝她伸出手，缓言道：“羡鱼，跟我回去。”
　　卜尘冷笑道：“帝君当真以为这些人能拦得住本尊？”
　　临渊抬手化出兵器敛华，脸上仍旧是一派温润模样，甚至连眼中的温和都没有消去半分，“让你离开一次已是错误，如何会有第二次。”
　　卜尘问：“那把九龙弯月戟，是你带来的？”
　　“不只是九龙弯月戟，”临渊道：“更是诛灵。”
　　卜尘此时如何不明白，今日不归坞的九龙弯月戟原本就是临渊设下的一个局。她朝临渊冷笑道：“帝君为何这样执着的要带本尊去神界？难不成要亲自将本尊斩下伏魔崖？”
　　临渊温声道：“羡鱼，你是蓬莱的帝姬殿下。”
　　卜尘简直要大笑出声，她不知临渊是如何想的，竟能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她抬手挽了一个剑花，朝临渊笑道：“帝君尽管来试试，当年本尊能从帝君的敛华下全身而退，今日也不例外！”
　　“羡鱼！”
　　“帝君！天庭急报。”一旁的侧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蓝衣男子。男子对着外面的剑拔弩张视若罔闻，朝临渊行了一礼后，道：“帝君，出事了。”
　　临渊皱眉，卜尘却笑道：“若帝君有事在身，那本尊就不叨扰了。”说完，也不等临渊反应便以足点地，瞬间便跃出去百步。幽篁自手中飞出，将她身后的箭羽尽数斩落。
　　临渊抬脚欲追，一旁的蓝衣男子死死拽住他，低声道：“帝君，南山龙族叛乱，这里不安全。”
　　“帝君，龙族在不归坞的势力根深错乱，此地不宜久留。”见临渊仍旧要追，倾杯急道：“帝君，只要诛灵在这里，殿下她就一定会回来。”
　　说话间，卜尘已不见了踪影，前去跟踪的人也相继返回，跪在临渊身前。
　　敛华发出阵阵嗡鸣，临渊低头看了看，目光微冷。他收起敛华，朝男子低声道：“倾杯，今日之事，除你我之外，再无旁人知道。”
　　倾杯顿了顿，看了看身后的侍卫，苦笑道：“属下明白。”
　　最是纸醉金迷，莫不过不归坞的夜晚。卜尘回到茶楼已是夜半，凤佑围着她绕了两圈，调侃道：“眼睛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哭了？”
　　卜尘恨恨的瞪他一眼，怒道：“要你管。”
　　凤佑大笑：“这样才对，小小年纪，总是那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天地可鉴，她活了不知多少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小小年纪。
　　凤佑忽的皱眉，凑近她闻了闻，“你从哪儿拿的酒？”
　　卜尘从身后拎出来一个酒坛，“后院古井下的酒窖。”顿了顿，她得意的笑了笑，“最里面那两坛，果然好酒。”
　　“这是我放了三百年的莫醉，你……”
　　“小气什么。”卜尘将手里的酒坛塞给他，“喏，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些！”
　　凤佑目瞪口呆的看着怀里几乎见底的酒坛，他见过各种各样的鬼，竟是第一次遇上这般泼皮无赖的人。
　　顺手摸了一把椅子坐下，卜尘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凤佑想了想，道：“龙族大都聚集在那里。不过龙族近来颇不安生，天庭已经折了三名战将在他们手里。”
　　卜尘来了兴趣，撑着下巴看着他，道：“如何说？”
　　凤佑在她身边坐下，道：“龙族久居下界，当年神界退隐，龙族长老本以为神界会让他们代为掌管下界诸事，可谁想神界降下一道神谕，将权力交给了仙界。龙族本为神族，却要听命于仙界，如何肯善罢甘休！”
　　卜尘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闻言笑道：“这样说起来，龙族已经隐忍了数万年，如何偏偏此时忍不住了？”
　　“你当诛灵是从哪里找到的？”
　　“龙族？”
　　“确切的说，是招摇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