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点春山

13、物烬人非皆不顾

　　第十三章物烬人非皆不顾
　　万鬼招魂咒乃是用来招魂引鬼的法术，此地恶鬼孤魂数不胜数，哪里需要再招一些来！不过既然有厉鬼，就不愁凤佑没法子。
　　四周的密林里起了雾，将整座竹楼都笼罩起来。树丛里时不时地飘过一两道黑影，或披头散发、或断肢残颅、或满面血污……卜尘跟在凤佑身后帮忙布阵，猝不及防的看到一只被削了半边脑袋的厉鬼出现在面前，厉鬼白花花的脑子还耷拉在头上，她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几乎背过气去。
　　凤佑随手一道符拍在厉鬼身上，看着被吓得一动不动的卜尘，恨铁不成钢的说：“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区区一个厉鬼就把你吓成这样！”
　　卜尘捂着嘴说不出话，她方才贪嘴，吃了不少山楂，这时候张嘴就全要吐出来。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缓过神来，看着四周游荡的厉鬼垂眸不语。自六界平定她正式接任魔尊一位后，世人对她的评价便是温和无害，就连手中幽篁也许久未曾沾血。
　　在太和山寒峰宫时，挽灵问她为何始终不肯教导自己修行，而她只是将幽篁丢给挽灵，叫她何时令幽篁出鞘，何时再来求自己教导她修行。
　　幽篁是她以自身精血锻造出的法器，除了她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令它出鞘。她并非不想教导挽灵，只有她自己知道，太和山万年安宁，幽篁剑丝血不染，并非是她性情温和，而是她再也无法令幽篁锋利如故。
　　万年前的那一剑，似乎用尽了她此生所有的勇气。当初叱咤六界的帝姬羡鱼，早已葬身在那场毁天灭地的六界劫难中。
　　他们正站在招摇之山的一处高峰上，卜尘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猎猎作响。凤佑布置好法阵，转过身来便看到她呆立在那里，一身霜色内衫，外罩蓝灰色纱衣，似有几分形销骨立。这位镇守太和山的魔界新主，确实是让人有几分看不明白的。
　　卜尘看着不远处的山下，忽然道：“传说流光镜能照尽恶鬼邪祟，可现在却成了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神器仙宝。”
　　凤佑道：“法器是何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谁手中。”
　　卜尘理了理衣服，笑道：“的确。法器既出，距离既然六界不平自然不会太远，那么魔界也就不能独善其身。”
　　凤佑尖锐的问：“是不能？还是不会？”
　　卜尘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往下走去。临渊就在不远处守着，瞧见她下来，也不搭话，只慢慢的跟在她身后。稍后下来的凤佑看到两人离开的背影，扯了扯嘴角，自顾自的从另一边下去。
　　龙族是追着临渊来的，并不知道招摇之山中还有卜尘和凤佑在，许是因为神界已经坐不住，另派了人来，临渊刚一出现他们便迫不及待的追上来。凤佑选的位置在必经之路上，趁着他们被法阵困住，卜尘与凤佑几人趁乱离开，不过瞬息就离开了招摇之山。
　　南山外另有小镇街市，几人悄悄落在一处小巷中。凤佑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片，道：“那么我就带他回去了，若尊主有任何疑问，尽可拿此物下阴司寻我。”
　　卜尘接过玉牌看了看，只见玉牌晶莹剔透，正反两面都刻有轮回路上的曼珠沙华，当中流淌着些许红色。将玉牌收起，她笑道：“有四方地狱的十万恶鬼压着，本尊有什么好担忧的。”
　　凤佑道：“区区一个恶鬼就能吓得你坐立不安，有十万恶鬼压着，我又有什么好顾忌的。”抬手在半空划出一道裂缝，他抱起凤乾，不顾身后卜尘几乎气绝的脸色，抬脚走了进去。等到裂缝渐渐合拢，卜尘才长叹了一口气，朝一旁的临渊道：“行至此处，帝君还要跟着本尊吗？”
　　临渊抿着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卜尘亦无言的看着他。
　　临渊自那日醒来后便时时刻刻的跟着她，卜尘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不似定泽那般激烈，但偏偏有十万分的固执。他想做的事情，是谁都拦不住的。
　　索性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卜尘便寻了一处酒楼进去，叫了一壶好酒，靠着窗户自饮自酌。她特地选了二楼靠窗户的一张桌子，顺着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各色人等。一壶酒还未喝完，她便发现街上有不少的龙族百姓。不过此地临近南山，龙族现在在此地盘踞，龙族百姓在此也并不意外。但让她疑惑的是，妖界各族在南山生活数万年，不过区区万年，此地竟没有一分一毫的痕迹。
　　稍稍坐直身体，她道：“龙族之祸尚未平定，帝君实在不该跟着本尊。”
　　临渊拿过她放在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言道：“定泽已从下界回来，有他在，龙族之祸自然无需我担忧。”
　　定泽掌兵战，临渊司正法。既然定泽前来，确实是不需要临渊在做什么。卜尘挣扎了一下，还是劝道：“龙族有七弦琴和流光镜，怕是定泽也招架不了的。”
　　临渊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丝毫不为她的话动摇，“那两件东西在他们手中，加一起也抵不过定泽手中的锁魂链。”
　　话至如此，卜尘也只好噤了声，不再言语，只细心朝街上看去。据这几日凤佑所言，变化最大的便是南山和西海，这两处地方地形更换，竟是生生掉了个方向。——南山成了南海，只余下一座招摇之山，还是因为宋昊的一缕神魂在；而西海成了西山，龙族迁走，妖界占据。就连一向平和的北境之地也出现了一个不归坞。
　　仔细算来，唯一没有改变的只剩下东荒而已。
　　酒楼的客人不过，整个二楼也只有她和临渊而已，他们不说话，四周便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儿，便见的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捧着一坛酒颤巍巍的走到两人桌前，朝临渊道：“公子可算来了，这一坛酒在小老儿的后院埋了五十年，我也终于在死前等到公子前来！”
　　临渊朝老者点点头，抬手拍开了酒坛的封泥，一股酒香扑面而来。卜尘愣了愣，道：“无量酒？”
　　她偏爱美酒，以前总往繁花宫那里去偷百花娘娘珍藏的陈酿。但她又嫌百花娘娘的酒太过绵柔，便自己学了酿酒的法子制出一种新酒，便是眼前的无量酒。她性子跳脱，酿出的就也十分野，入口虽然温和，但一杯即醉，偏偏还让她取了个“思无量”的名字。整个神界三十六天，被她用这酒坑过的人数不胜数。
　　当年文英帝君前去昆仑议亲，她偷摸着跟在后面，换了桌子上的酒。那一日，天上地下最风流倜傥的文英帝君在昆仑撒起了酒疯，看不上和他议亲的神女，偏生生拉着花神花烬的手不放。与文英同辈的几位都见惯了风雨，一时间倒还忍得住，只有在场的小辈们一个个憋笑憋得厉害，她见他们实在难受，便戳了戳其中的一位神君，顿时大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哄笑声，羞得那位神女几欲跳下弱水河。
　　后来文英帝君自然抱得美人归，但她也被酒醒后的文英罚的不轻。她的这位二哥一向疼她，往日有天大的错误也顶着临渊的戒律牌维护她，这次却实实在在的动了怒，任她如何泼皮耍赖都不肯看她一眼、理她一句。
　　可后来临渊压着她在戒律殿跪了一百天，前来求情的还是她的这位二哥。
　　临渊抬手为她倒了一大杯，“这是我五十年前放在这里的，都是按着你以前的法子酿的。”
　　卜尘看着杯子里晶莹澄澈的酒水，指尖未颤。
　　老者尚未离开，闻言道：“公子五十年前来时，我尚年青。如今再见公子面容不改，小老儿却已垂老矣！”说着，他忽然朝两人跪下，大声悲痛道：“小老儿知道公子并非凡人，我不敢多求，只盼着公子看在这坛酒的份儿上，救救小老儿的孙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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