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红泥醅酒〈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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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夫人、小姐……没了！被人害了！”
这一声惊呼，在一片平和的宴会中燃起了巨大的风波。
虽然这小厮是家生子，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是曲白羊只是一介商人，素日里和气大方，待人接物不失分寸，以至于就算是他的竞争对手来了，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而且每逢旱灾水涝，他就像是菩萨上身，一定要亲自去施粥救济。
若是有人开了天眼，也一定会看见镀在曲白羊身上的那一层一层厚厚的功德。
这样的一个好人，怎么会发生这种妻死子散的悲剧呢？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不愿接受现实的首当其冲是曲白羊，这个已经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在自己的大寿之日听闻噩耗，不禁脸色煞白，眼睛睁的浑圆，怒斥道：“胡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全不见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直接捏住了小厮的双肩，那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肩胛骨给捏碎，“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后门、南……”小厮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字，嘴角便不断冒出白沫来，四肢抽搐着，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曲白羊倒抽了一口气，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旁边的宾客有意来扶，可是好好的喜事变白事，他们也不过是请来的外客，既不好说些‘节哀’之类的客套话，也不方便上前多加议论。
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拢袖闲看——此时静观其变才是上上策。
于是这位还是壮年的鬼才摇摇欲坠，连喘粗气，竟然无一人赶来扶。
“曲兄，现在灯光昏暗，下人把人看错了也有可能……我们还是赶紧找到事发地点，查出真相……”
一位与曲白羊相交多年的盐商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曲白羊的手握紧了椅子上的把手，面色低沉，“在南门、他说的是南门……”
红曲山庄坐落在东西路上，一共有四扇大门，朱红漆色暗淡的北门是正门，平日里紧闭着，家中族人和仆人出入主要是东门和西门。
因为此处地势北缓南陡，所以将南门做了后门。又不常有人来，所以看门的人手也从四人减免到了两人。
小厮平日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懒一人值一天的班，好腾出一天来下山去赌几个钱。这天正好轮到他当值，他找了个空子偷偷地溜了出去大鱼大肉，吃得酒足饭饱才慢悠悠地回来，刚到南门处，老远就看见门边上的树杈上像是挂了两件衣服，随风飘着。
他以为是哪个小孩恶作剧，给他找点事，于是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想把那两件作弄人的‘衣服’给扯下来，到手后他定睛一看，魂都要被吓飞了出去——这赫然是两张剥的完完整整的人皮！
然后才有了小厮见了鬼般的、跌跌撞撞闯进大厅的那一幕。
“是我疏忽了……”曲白羊抹了把脸，却抹不去脸上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道，“走。”
此时正处春分与清明的间隙，说暖不暖、说寒不寒。通往南门的路上杂草丛生、野风阵阵，再加上适夜星光暗淡，唯有一轮玉盘静静地盯着众人，平添了不少诡异的气氛。
那两张人皮被小厮扔在了地上，野风把它们吹了几个卷，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原形。
曲白羊抖着手上前把它们一点一点展开，等看到那两张熟悉的脸时，这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伏庭轻轻地说，“但是若是有人逆天改了别人的命，必定要遭受报应。”
时年朝廷正鼓励信佛，所以向温瑾听到这一番言论，侧身顺口问道，“伏公子信佛？”
伏庭轻轻地勾起了唇角，但是却让人莫名觉得其中没几分笑意，“我不信佛，我信命。”
向温瑾轻声问道:“曲庄主遭此厄祸，也是命？”
“谁知道呢？”伏庭轻轻叹了一声，声音很微小，很快就随着风一起吹散在空中。
喜事变白丧，曲白羊的四十大寿也算是彻底黄了。
他连夜遣了下人去知县报案，并且表面客气实为强硬的封锁了大门、扣留了所有宾客，誓要讨个公道、找出凶手。
好在众人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纵有不满之声，但也没真的大半夜跑出山庄——开玩笑，凶手还没找到，万一出了山庄落了单，可不就成了对方手里的一头肥羊？
众人各怀鬼胎，在曲白羊为他们安排的客房里不安的睡下。
因为伏庭本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小厮也就没有整理他的房间，如今曲家大丧，正是事多的时候，伏庭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林白一听，可乐：他也不想和他家会吃人的大师兄睡在一处，不如他们俩凑一块儿，这可不是正好？
恰好伏庭正有此意，二人不拍即合，向温瑾看着面前两双亮澄澄的眼睛，倒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可惜伏庭兴高采烈地搬进林沙白的房间，不到半夜就后悔的要死——林小弟打呼。
伏庭有些认床，本来就睡不踏实，这下子倒好，被林沙白吵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能睡得着过。
庄子里的更夫已经敲了四更，窗外的天色也从漆黑变成了灰蒙蒙。
伏庭在床上坐了片刻，还是起了身、披上外套出了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伏庭信步走到了门口，却发现连守夜的人都不在岗位上了。
奇怪。
他上一次醒来后听到更声，还特意数了一下，应该是子时。从子时到丑时，中间隔了一到两个时辰，按理说，这个阶段应该有下人换班，但是伏庭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这个院子里的人，整整四个小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可能？
他拢着袖子站在庭院里，百思不得其解。
“伏先生。”
身后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伏庭心里跳了一下，转过来的时候看见只披着一件外袍的向温瑾站在他的身后。
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你太客气了……”
“是吗？”向温瑾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但是话里却没有一丝的好奇。
伏庭知道他不信自己的伙计身份，索性也不再做无用的遮掩，“向公子这么早起来是？”
“练剑。”
向温瑾薄薄的唇里吐出了两个字，仿佛惜字如金，然后他伸手往身后一探，把剑柄扯出来一截给伏庭看。
这还真的效仿古人闻鸡起舞啊？
伏庭心中吐槽不断，但表面功夫做的比谁都到位，“向公子勤勉。”
向温瑾沉默了片刻，就在伏庭以为他们俩会相视一笑、擦肩而过、之后屁事都没有的时候，那人抬起头来，迟疑着说：“非也……我起来找了片刻，没看见下人……”
哦？向公子也发现了？
伏庭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就听见向温瑾补了半句，“你屋内有茶水吗？……我渴了。”
“……”伏庭那颗好奇的心在风中摇曳破碎，他呆呆地看了向温瑾半响，看见对方眼底依旧是一份不散的坚毅，于是叹了口气、斜过身子让出了一条小道，“有。”
向温瑾毫不自知他前一秒光辉伟大的形象已经碎成了渣渣，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多谢。”
他说完这句就快步迈进屋，倒了一大盏子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然后捏起袖口、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伏庭指了指水壶，“这是隔夜茶……算了，你还要喝吗？”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你要是还渴，我去给你烧一壶？”
其实这就像以前大家最常用的几句套话‘下次再约啊’‘有事找我啊千万别客气’，听听就行了，千万别当真。
伏庭也是顺口说说，谁料向温瑾并不是现代人，所以他当真了——
“那……多谢伏公子了。”向温瑾抬手执了个虚礼，严肃正经的表情上细看还隐藏了几分羞赧。
伏庭忍不住笑了起来，回了个礼。
古代没有电水壶、也没有煤气灶，下厨还要自己生火，稍有不慎就把你烧的满脸灰。
还好伏庭躲在店小二的身体躲惯了，平日里的一些常识也知道，所以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烧了满满的一壶热水。
伏庭拎着水壶回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向温瑾在练剑，他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此时紫藤花已经开的旺盛，院子的一角充斥着它的身影，而向温瑾距离它不到十米的地方舞剑，那件清晨时披着的外衫被叠好了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被剑风吹下来的紫藤花飘啊飘，就飘到了外衫上。
向温瑾草草地把头发束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干练，只有几缕碎发掉在了额际和耳边，反而柔和了他过于刚硬的五官。
他右手执剑，脚下轻轻滑了半步，之后便是一个漂亮的点翻，同时在空中剜出了一朵凌厉的剑花。
他转了个身，同时剑换左手，‘嚓’的一声，那柄锋利且寒光毕现的剑便已回鞘。
向温瑾脸上还挂着些汗珠，只是那双眸子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伏庭，“伏公子。”
伏庭把水壶放在石桌上，随手拿起倒扣的茶杯帮他倒了一杯，“这是你们寒心门的剑法？”
向温瑾摇了摇头，“这只是些基础的招式。”
伏庭哑然失笑。
也是，他们才认识几日？向温瑾虽然说并不是太难相处，但是中间的避嫌还是要有的。
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伏公子。”
伏庭回过神来，发现向温瑾正专注地盯着他。
“啊，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来着？”伏庭随口回道。
向温瑾摇了摇头，越过他拿起了石桌上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哒。
他轻轻把杯子倒扣在茶盘里，然后淡淡地说，“你的发髻乱了。”
伏庭微微一愣，抬手摸了摸头发，竟然给他捏下了几片花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波及的。
他松开手，任由花飘在了地上，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了向温瑾笔直挺拔的背——他的肩上也飘着几片紫色的残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红泥醅酒〈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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