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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泥醅酒〈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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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刚刚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哪里像是福厚多寿之人。”
“这话是从何说起?曲庄主如今还在盛年,传闻家庭和睦,子女皆孝,家底又殷实,可不比一般人家有福气的多?”
“呵,”那宾客轻轻冷笑了一声,“有福?”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伏庭只得静悄悄地上前走了两步、才听清他的话,“我们适才从山脚上来,你看那个扶头村里的村民,看上去可是好相与的人?我听闻,这扶头村三年以来已经丢了数十个少女,所谓祸起萧墙,他曲家是家大业大,可也要有命躲过这池鱼之殃。”
他的同伴吃了一惊,喃喃道:“怪不得我见宴席上女客少了许多……”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你可曾听闻曲白羊的幼子今年刚满十五?算起来,也该是寻一门好亲事了。可你说说,他家的身份,能找个贫苦女儿吗?但若是要门当户对,有多少父亲愿意把女儿嫁到这虎狼之地?再者,我曾听闻,曲白羊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为了防止过身给大人,自小就是独处的,和曲白羊并无多少绕膝之情……”
“你说了这么多个听闻,可有证据证实是真的呢?”
伏庭在他们俩背后听八卦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上前一步,插了一句嘴。
那两个客人自以为私密,不料身后忽然蹦出了小厮模样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脸上的惊慌和心虚之色还未消。
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惧,竟然连伏庭一身的粗布衣衫都未曾看出,拉扯着掉头走到另一条道上去了。
他心底生疑,刚要抬脚追上去,肩膀却被按住了。
回过头来,竟是向温瑾。
满心好奇的伏庭瞬间变成了一个哑巴伏庭。
“不要乱跑,这里人很多。”向温瑾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淡淡地嘱咐了这一句。
伏庭张了张嘴,对着向温瑾那双冷清的眸子,愣是没敢说出一句‘我马上就走’来。
红曲山庄的布局讲究别致丽雅,进了外院,入眼便是一道影壁,简约而不失风雅,绕过去后便是有一条主路,直通往正房及庭院,余下两条小道沿着曲水悠悠地蜿蜒了下去。
曲水尽头便是一处后花园,拱门上面爬了不少的爬山虎,被修剪成了漂亮的形状。顺着一道青石板铺成的蜿蜒小路走下去,两边是景色各异、色彩斑斓的花丛,还有小巧玲珑的八角亭嵌在路边,以供贵客观赏累了休息。
此时天色尚早,伏庭只是一介小厮,就只在花园里闲逛,而向温瑾天性冷淡,不喜人近,林白年纪尚小、不能远离,三人一拍即合,就在花园的石桌边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到了傍晚,有下人匆匆地来请:原来是宴会开始了。
到场之后,主桌次桌的顺序又是忙了一番,好在向温瑾素不介意这些,领着两个饿到眼前发昏的拖油瓶随便坐下,不声不响地动起了自己的筷子。
红曲山庄乃是酿酒世家,酒席上自然少不了好酒助兴。
伏庭因为这身子的主人乃是个一杯倒,而且宿醉头疼、颇是麻烦。他早期就因为贪杯出了个大乱子,从此只要借小庭的身,就再也不喝酒。
可是那芬香浓郁的酒气竟然从那酒瓶盖子的边缘飘了出来,勾的他心动,又跟虱子爬满了全身一样的难耐。
回头一看林白,也是馋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师兄……”
向温瑾生性坚毅,不为所动,眼皮子都不抬,直接把那一壶酒挪到了别处,“想都别想。”
伏庭:“……”
血海深仇也莫过如此。
林白一肚子委屈,但是又不敢真的违背他师兄,只好把希冀的目光投在了伏庭身上。
伏庭不自然地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笑容,“我不喝酒。”
“你不喝酒?”
林白大感意外,此处是巴蜀之地,男子自幼便饮酒,他和师兄来自江北,师门有训不得饮酒,这很自然。但是生长在这里的‘土著人’伏庭不会,那可就真叫人惊讶了。
就连向温瑾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伏庭拿过酒瓶,揭开盖子嗅了一口,皱了眉无奈地笑道:“不是我不想喝……而是这酒劲儿忒大了……”
他的话音未落,坐在主位的曲白羊正巧抬了抬手,下人们便鱼贯而入,一桌桌地呈上了酒酿。
“此乃老夫新作,”曲白羊轻轻地拔开了塞子,紧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香瞬间四溢,弥漫了整个厅堂,“酒香可绕梁三日之久,且清淡爽口不显苦涩,饮后不易上头,很是可人,故请堂夫子取名为花间意。”
堂夫子乃是世间有名的大儒,取的名字倒是和酒相得益彰,细细闻起来,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林白闻见味儿早就按捺不住,一双眼睛在伏庭和酒身上来回的打转。
可怜巴巴地说道:“好歹让我知道这是什么味儿。”
伏庭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打开酒瓶嗅了嗅。
果然是一股子的清香。
“怎么样怎么样?”林白赶紧追着问道。
伏庭一脸无奈,“我还没喝呢,真是……”
不易上头的话,喝几杯应该没事吧?
说着,他刚要去拿自己的酒杯,手上忽然一空——酒瓶被向温瑾接了过去,在他自己的鼻子下嗅了嗅。
“你觉得如何?要不要来一杯?”伏庭挑了挑眉,兴致满满地问他。
向温瑾微微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乌色的眸子下隐藏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他抬起手,倒了三杯酒。
林白看着他二师兄的动作,心道莫非师兄要破戒了?这可比他偷喝酒眼中多了。
他越想越可怖,连忙摆了摆手,一脸惊悚,“我不喝酒我不喝酒!我们不能喝!”
开玩笑。喝酒虽然是一件让他挺想尝试的事情,但是比起师父的板子,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儿更加重要。
那铁制的板子若是落在了他的屁股上,他可还有命在?
向温瑾摇了摇头,示意他小声点,然后举起桌上的酒杯,趁人不注意,掀开桌布的一角,顺着那桌沿的轮廓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并没有将杯子倒的干干净净,而是留下了一点残渍,伪造出了一种看上去客人尽兴饮酒,而由于酒杯的原因,所以没有饮尽的模样。
伏庭目瞪口呆,倒出来的酒味道不浓,但就像是一股密香,隐隐幽幽地钻到了他们的鼻子里。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向温瑾正低着头,闻言扫了他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把头转了过去,自顾自地吃自己的。
林白虽然也颇是不解,但是他和向温瑾好歹生活了数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交心交底了。他师兄很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也不太善长言辞,所以他要干什么事,从来不会和别人多说;
就算是说,别人也未必能懂。
向温瑾的唇角微微一勾,似乎是要露出什么笑容,但是他眼睛眨了眨,把嘴角的那抹笑意压了下去。
伏庭虽然想喝,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一来掌柜只给了他一天的假,若是他喝醉了酒回去发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不好了;再来他也不是那么贪酒的人,就算要喝,机会也多得是,实在是没必要为了这个去和向温瑾做多余的交涉。
他脑子一转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乖乖地埋下头吃菜。
宴席依旧在继续,红曲山庄的佳肴盛在精巧,盘子小而食物味道独特,被客栈大厨荼毒已久的伏庭瞬间感觉到了安慰。再加上被曲白羊邀来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会为了点吃食而放下身段,而伏庭却没有这个顾及——横竖都不是他本人,自然可以随心吃、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林白目瞪口呆地看着伏庭用一双精致的、小巧的筷子在自己的盘子里堆起了小山般的菜,然后以常人难以匹敌的速度完成了“塞、嚼、咽”三步骤。
他还能抽出空闲扭过来跟林白说:“你怎么不吃啊?这个油炸酥果可好吃了。”
林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都夹到你碗里了,我还能抢回来吗……”
“你说什么?”伏庭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含糊不清地问。
林白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他素来冷静的大师兄将左手搭在了桌上,手指微曲,食指在桌上有规律地轻敲着。
他马上把含在腮帮子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酒宴正酣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爷!老爷!”
曲白羊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进了厅堂。
这小厮是家生子,平时笨手笨脚的,所以被曲白羊派去守门,平日里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见自家老爷,两腿一软直接趴到了曲白羊的脚尖前,哆哆嗦嗦地说:“老爷!夫人、夫人、小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