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拒绝起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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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诺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一条长廊上。那条走廊在他的记忆里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她从他身后追上来，金发在脸侧软软跳跃着；背后的长发散称一片，有几根互相纠缠着，在阳光下如同浮动的金砂。她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拉起裙摆做了个屈膝礼，“你好，”她说，“请问夜莺馆怎么走？”
他似乎是回答了她，又似乎没有，总之之后他们并肩前行，他看着少女柔软的侧脸，低垂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灵动的眼睛。她确实很漂亮，那是一种可以把男/人一眼抓住的美感，即使不感到爱慕，至少也绝不会令人讨厌。她的守礼使她显得矜持，而她的温和使她显得易于相处。对男/人而言，这样的女子即使只是放着当花瓶，也让人心情愉悦。
但她明显不仅仅是个花瓶。她是极为聪慧并且善解人意的，即使只是跟他并肩行走，她也没有让他尴尬。她一直在唱歌，那调子像是乡间的孩子随意编出的，实在说不上好听，但总归给了布诺一点话题。“这是什么歌？”他问她，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临时编出的啊……感谢你为我带路。”，
布诺不记得自己接下来怎么回答她的，总之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嘛，这听起来很困难，”她说，“不过如果您是这么希望的，我会考虑为了您练习唱歌。”
她最终好像也没能练习成功，这种东西似乎多少有先天因素在影响，她总是不能把一首歌按照普通人会喜欢的调子唱出。无论如何，那条走廊在布诺的记忆中变得那么长，她的歌声或是笑语声一直没有停过；似乎就那样一直延伸，延伸到极为遥远的地方，延伸到一座宽广的殿堂，在那里她偏过头，微笑着对他说，“我愿意。”
那到底是多遥远的过去啊。
那条路到底延伸了多远似乎已经毫无意义；那漫长的路如果能一直延伸下去也许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但当它忽然断裂，一切就被颠覆成刻骨的伤痕。
布诺不会说自己明白什么是爱情，甚至也许他到现在都不懂。那种东西也许真的是因人而异的，也许只是某种想法，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想要随时看到她的微笑，想要感受她的温度，想要让自己在她心里变得特殊。
想要，不顾一切地，找到她离开的真相。
布诺的手指在发抖。
就在他面前，金发的女子对他微笑着，如同她离去时的模样；她的笑容那样温柔，弯起的眸子带着纯粹的光折射出的碎影。无法呼吸，无法想象，无法形容，总之就是她站在那里，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她对他伸手。
“别用那个表情啊，”她说，“你看起来还是很帅嘛，有没有考虑过第二春啊？”
布诺没有回答。实际上他无法回答她，喜悦的空白散去后就是更重要的某些东西，他站在她面前，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可以。不一样。不能够。
她已经死去。
“别哭，”她柔声说，“别哭。”
她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会哭呢。只是一个属于过去的幻觉而已。
“别这样啊——来，过来。”她伸出手，身后是还在翻腾的海水，兀立的岩石如同伸向天空的利齿，交错显露出的是她洁白的裙衫。他向她走过去，踩着破碎的地面，一步一步。她跪坐在那里，如同一个洁白的天使。
或者只是一个幽灵吧。
他站在她身边，然后蹲下身，凝视她的眼睛。她揽住他的脖颈，微笑着轻拍他的后背。“别怕，”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和我说说吧，你的经历。”
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他一直在讲述，她认真地听着，在他的每一个停顿中点头微笑。她是个良好的倾听者。她一直听着他十几年的她未曾参与的人生，那场景其实很怪异，他已经比她大了那么多，她还是个小姑娘，年轻的，充满活力与朝气，他却已经独自一人走了那么远，岁月雕刻了他，把他变成一尊冷漠的塑像，却又在这时候把曾给他灿烂笑容的人带到他眼前。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现在看着她的脸……只有无尽的怀念，但没有曾经的激情了。他已经把那些东西遗失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像一尊衰朽的木雕。
但她还是对他一如既往地笑着。
“这样啊，”她用简单的三个字作为一切的结尾，“累吗？”
布诺垂眸，摇头。
“那就好。不累就好，心要是累了，就没有办法了。”她的手指软软贴在他心口，笑容温和，“别想那么多。你还有未来，我并不介意你选择你的未来。阿拉，我是说，我不会允许你忘了我，但我允许你不再拥有对我的感情。把它们留在回忆里，然后想想怎样去爱下一个人。你已经找到他了，就别后退。你们都不是主动的人，这样耗下去会没完没了。”
黄泉不是主动的人。布诺有点想笑，但更多的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我明白，”他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
“那还犹豫什么呢。不管你最初为什么来到这里，你现在还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她问他，语气轻佻得像是从天使忽然变成街边的小姐，但她的眼睛闪着只有圣者才会有的光。“你不想。你害怕你得知的结果和黄泉有关系，你在逃避任何有可能动摇你的结果，你想把你和黄泉之间简单化，只要隔着一个你的最初目的就好了，反正黄泉是不会在意那种东西的——你啊。”
她到底有多了解他？大概就像布诺知道她一定会说出自己最隐秘的想法那样，她就是能说出这些。她的手从他胸口移向他脸侧，动作轻缓柔和，“别想那么多。别害怕任何东西。我的死和黄泉无关——开心吗？要不然啊，你总是要被这个过去的答案干扰的。现在你知道了。所以去吧，去找你的那个人，别再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挡着了。”
布诺点了点头。
没关系。没有关系。是的，她的死和黄泉没有关系。黄泉只是知道而已，黄泉只是没有阻止而已，黄泉只是对“殿下”弯弯唇角说，您要是真的想让那个布诺加入，就别让他拖家带口的嘛……
和黄泉没有关系。
你这么说了，所以我相信你。
即使我知道真相，即使我早就已经明白我最该杀死的是谁，我也会听你的话，说服自己，这一切和他毫无关系，我可以听你的话，再转身去找他。
女子的身影在变得稀薄。她抬头把布诺向下拉，布诺跪在她身边，她轻吻上他的额头。“别这样，”她的声音柔软得如同哭泣，“别这样。别压抑自己。你们只是扯平。”
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到已经遗忘掉曾经的程度……就别想那么多是非因果，就别再思考自己是否有仇恨阻拦。已经够了。都够累了。不想再拖下去了。
她吻去他的泪水，双手抱紧他的脖颈。“结束了。”她说，随着她的话语她在消失，金发在空气中变成透明的丝线再随着风散去，白裙散碎融入无边的海洋。消失了。结束了。
她最后用翠色的眸子深深看着他。我宽恕这一切，我接受这一切，我不会怨恨，所以我希望你同样不。这是我的生命，是我的过往，我已经将它带走，把你还给你自己。
别承担我的恨，我最爱的人。
布诺慢慢站起身，他的骨骼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海面翻卷起波涛，浪花在岩石上碎裂，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人，目光极端平静。
黄泉站在岩石边缘，沉默地与他对视。
风从他们中间吹刮而过。
一片寂静。
最终黄泉先开了口。“你想说什么？”他问，“要表白吗？不表白我走了。”
“大概要吧。”布诺状似随意地回答，然后他们都笑了。“嘿，”黄泉说，“既然你表白了那本大爷大发慈悲地回答你，本大爷看你儿子也不怎么讨厌，所以本大爷勉强答应你。哦对了，顺便——”
布诺在他说话的时候向他大步走过来，他最后的一个音还没有吐出就已经被揽在怀里，布诺的手托着他的后脑，又或者说是掐着他的后脖子，两个人贴在一起，但没有吻，黄泉扣着对方的肩膀，两个人都用了实打实的力气，黄泉的手指深陷入布诺的肌肉里，而布诺似乎要掐死黄泉，他们互相瞪视着，两个人都死死盯着对方，似乎要把对方用目光戳穿。但接着他们同时松开了对方，黄泉大口喘着气，布诺则看着自己的肩膀。
“扯平。”黄泉。
“扯平。”布诺。
他们互相捶了对方的胸口，然后黄泉开始在海面搜寻什么，“你看到你儿子了吗？我刚才在这附近扔下他的。”
布诺：“……”
等等你就把我儿子这么扔在这基本没有哪两块石头连着的海面真的好吗？
黄泉一副有本事他开主角光环的表情暗搓搓笑着，毫无诚意地继续开口：“那就在这附近找找吧，顺便找找有没有碰巧还在哪块石头上流浪的倒霉鬼。”
要不是这海域目前来看凡是有那么点威胁的生物都被烧死了，布诺觉得这很可能是他们好不容易确立关系之后的第一次吵架。但黄泉也不是那种会拿布布路的命开玩笑的人，他一边沉入影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开口，“一起吗？”
“我在这等你。”布诺回答。
——我相信你会把布布路带回来。
黄泉唇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在黑暗中消失，就像刚才的女子在晨光中散去一样，但这次布诺感到安心。有什么东西终于走到了尽头，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了，最终的结局是沉默，是消失的身影和留下的人。
这一次我相信你。也没什么可不相信的了——黄泉。
布诺的嘴角翘起一个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弧度，他在岩石高处坐下，浪花在脚下七八米的地方拍击，海洋广阔到无边无际。远处的天和水汇合成灰蓝色的一片，整个世界都在起伏。在那些遥远的碎石中他知道自己等的人在做什么，他也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有互相说明的秘密比他们自己以为有的秘密都多，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爱情早就已经不是激情，更多的变成一种相互需要的习惯，只是希望自己回头时那个人站在那里，风霜雨雪，与子同归。
——只不过谁都不会说出来，谁都会装作“哇啊我好爱你啊你爱不爱我啊你要是不爱我不想告诉我那些……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哼又没有人想听”的态度守护那些或大或小秘密，把它们扔在情感的世界之外，偶尔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又把话题扯开，另一个即使好奇也不会追问。这是最简单也最深层的默契，这种感情甚至可以不是独占的，不是属于谁的，允许被修改和破坏的。
只要你还在就可以，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已经没有那么多要求和对未来的幻想，也许有一天我死了你还是那副模样，随随便便的，也不会为对方伤心或者哭泣，只是选择埋葬和离去，另一个人也安安静静地被遗忘，历史总是会吞没一切，没谁会关心那么多，也许活着的那个后来真的闯出点什么，会有人研究一下，呦，他还有这么一段情史啊，快，拿出来八卦一下。
布诺自己坐在石头上开始笑，这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事，黄泉的寿命目前来看肯定要比他长，黄泉也不是会为他殉情的人。没准布布路都死了黄泉还是那张十九岁的脸，到处坑/蒙//拐//骗/打/家/劫/舍，反正到那时候也没人认识他。天空中的两片云并肩飘了一会，一片消失了，一片溜走了，谁管那么多。
只是布诺抬头的时候天是灰暗的，云连成一片，分不清哪片是哪片。
作者有话说第90章 拒绝起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