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87、把克泉捡起来

　　她的手在他胸口慢慢移动，握住最脆弱的心脏，一团血液在心脏周围流淌，勉力抗拒着她的靠近。

　　尤古卡用一种完全与他无关一样的态度偏头看着面前布布路的母亲，女子的力量在他周围飘荡，温泉的水似乎再被加热，他知道有一个小小的灵魂在尖叫，它还没有完全成型，就这样竭尽全力为他抵挡伤害，但它的努力毫无意义。

　　“你不走么？”女子握紧那颗小小的红色晶核，“血缚灵……离开这里，我只是要毁了这个阵！你想看结果也要有命看！”

　　“死就死吧。”尤古卡平淡地回答。

　　女子的力量明显停滞了一瞬，接着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加力，晶核在她手中就这样碎裂——碎裂。

　　尤古卡半闭下眼。

　　撕裂的疼痛，死亡的腐朽味道，以及……

　　绝望？

　　并不算吧，和面对幻蜃那一次并不一样，死亡也会逐渐适应，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也不算多后悔，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真的有点可笑。

　　迪诺算了那么多，他算了神算了鬼，算了无数人的情感与半生的命运，但他依旧没有算到母亲的心。总是要算漏什么的，不可能完全算清，这个世界最不容许的就是所谓的百分之百，总会在什么地方漏掉一些哪怕是最不可能的东西。

　　那么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几百年的世界运转，这一系列的剧情变换……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被一个母亲随随便便摧毁的话？

　　可被一个母亲摧毁，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只有母亲能做到这一步，最强烈的感情，却也可以轻易和这个世界的无数人产生共鸣；看似随意平淡的一生，也总是能和无数人共同谈论。他们总是有一些能站在一起的理由的，比起这个理由，这个世界的其他任何东西都微不足道。

　　哪怕是这样的殚精竭虑。

　　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可讨论的，只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尤古卡看着自己面前那团分不清脸的形象。在蔓延开的水中她显得那样平静，水波把她托在对他而言的半空，她仿佛在俯视他的脸。

　　接着他听到那个孩子在尖叫。也许人类是听不到那样细弱的尖叫的。哪怕它来自你体内的某个东西。

　　视野变得猩红昏暗。

　　——如果黄泉和莉莉丝忽然发现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消失了会怎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没入那片属于死亡的领土。

　　实际上黄泉不觉得怎么样，因为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布诺从天而降，狠狠摔在他刚才拆下来的蝴蝶结纱布上，被纱布缠了一脑袋，并且拉起他的手就说快走。

　　“焰角·罗伦和你说什么了？”黄泉一边和他角力一边问，“这个岛会爆炸吗，你这么着急——”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刚才在这和他说话的尤古卡消失掉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岛真的爆炸了。

　　巨大的轰鸣声从那蝴蝶结蕾丝装点的城堡里炸开，就像庆祝生日的冷烟花从蛋糕里炸开，岩石像奶油一样飞散，他总是第一时间注意的影子变成一团混杂不清的快速变动的东西，在整个视野中只有崩塌的土块与发出咆哮的海水，什么都看不清，也许根本不需要看清，只有模糊的光与滑动的影，还有布诺死死抓着他的手的触感，以及——

　　龙？

　　是龙的咆哮，在仿佛另一个世界传来。

　　——炎龙的咆哮。

　　火焰从高空坠落，落向崩塌的岛屿与广袤的海洋，火焰被水吞没激起大片的白雾，岛屿上的一切都在燃烧，他几乎以为这是什么古怪的布景，或是在混乱疯狂的预言中才会出现的末日，在无数种宗教中提到的末法时代吞天噬地的岩浆，又或者仅仅是那样平淡甚至正常地出现的无数烟花般的赤红，在天际，在海面，在黑色的岛屿之上。

　　布诺抓着他的手比他想象的更有力。他在带着他奔跑，他们穿过火焰的暴雨，黑色的岩石在他们周围盘旋融化，热浪几乎把他们掀翻，但黄泉清楚地知道他们还在往前跑，越过他自己已经看不清的世界，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对方手里的温度。

　　他们跑了不知多久。脚早已烧伤，身体几乎失去知觉，整个世界只剩下昏暗与向前的认知。

　　“吸气。”布诺命令他，他顺从地深吸气之后便感觉到下落，然后克劳德带着他没入海中，是他们来时那条海底的路，水汇聚成汹涌的漩涡，晃动的水声在耳膜上拍打，瞬间袭来的水压让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布诺依旧拉着他的手，他们像是童话里逃命的公主与王子——哦，或者童话里绝不会有一位有个十几岁儿子的王子，或是一位顶着半张骷髅脸的公主。

　　黄泉被布诺带出水面，空气重新涌进气管，他在最后关头呛了一口水，用力咳嗽着，布诺带着他踩水，“还好？”

　　火焰依旧在落下，但已经比刚才稀疏许多。

　　“你怎么判断火会落在哪的？”黄泉一边咳嗽一边问，“焰角·罗伦？你祖宗？”

　　布诺没有回答，但黄泉估计这是正确答案。

　　海水的咸腥气充斥着他的感官，火焰在水中激起浅淡的雾气，微微升温的水像是食尾蛇的温泉，给人一种莫名的放松感。黄泉看向布诺的表情，但对方根本就没有表情。

　　“怎么了？”黄泉问，“之前是发生什么了——岛炸了？”

　　“有人在温泉那边释放了巨大的力量。”布诺这一次给出了回答，“她煮沸了整个温泉，然后……暴力摧毁了整个阵法。”

　　他的目光沉默地看向空处。

　　黄泉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好像完全弄错了。“有人，”他慢慢嚼着这两个字眼，“……谁？”

　　布诺半闭上眼睛。

　　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在黄泉脑海里炸开了。“她？”他的声音显得尖锐，“……你老婆？”

　　——你来这岛上做什么？

　　——我来找我老婆。

　　布诺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来找他的——

　　黄泉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海浪起伏的轻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你老婆，”他艰涩地说，“啊……节哀顺变。”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和惊讶一起涌上的是喜悦，但和喜悦同样强烈的是愤怒，他死死盯着布诺的眼睛，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布诺没做错什么。那是他的妻子，这毫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他，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要怒吼想要尖叫，无理取闹——

　　布诺抬起湿漉漉的手揉揉他同样湿漉漉的红发，就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她死了。”他说，就像是在对他做出保证，“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死亡是终结的另一个名字。

　　“是啊，节哀顺变。”黄泉晃着脑袋想要把他的手甩开，但他只是把刘海上的水甩进了自己的眼睛，“额……反正你早就接受了对吧？不管你是怎么知道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对吧？”

　　“塔告诉我的。”布诺没有解释塔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反正塔那可能是整个食尾蛇最可怕的家世决定了他的情报有的时候会比四天王还要多，“对，没什么区别。”

　　黄泉点点头，闭着眼努力把海水弄出去。这时候最有效的也许是流泪，但连生//理//性的自我保护的泪水都没有，他只是安静地感受着眼里那咸涩的、眼球都要被腐蚀的水，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黑暗在他眼前笼罩。

　　火焰的微光，或是水花炸裂的轻响。

　　这种时候到底为什么要考虑这种问题啊。

　　明明是刚刚脱离了一个爆炸的岛屿，离开了一个怪异的阵法，又或者离开了一切的真相，但此时他想到的不是任何和这个世界大局势有关的事情，而仅仅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她是他的妻”。

　　果然有些东西是会让人脆弱并且不知所谓的。

　　黄泉在水面下按住自己心口，按下，放开，再按下，再放开，然后平静地睁眼问对面那个金色眼睛的人：“现在焰角·罗伦呢？刚才是炎龙么？”

　　布诺像是在甩掉什么一样快速地点头，不知为什么他就没有把水甩进眼睛里。“和我们无关了，”他说，“离开这就好了，我们——”

　　“不行。”黄泉依旧平静地说，“我想要的是答案，我还没有得到我的答案——所以我要回去。当然，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可以离开了，DK1。”

　　在这种时候戳穿已经毫无意义的身份似乎多少有点奇怪，但布诺能感觉到随着黄泉这句话，他们之间硬生生拉开了鸿沟。你是DK1，你在最一开始就是个潜行者，是食尾蛇的敌人——是我，黄泉，食尾蛇四大天王之一的敌人。

　　黄泉单方面和他拉开了距离。

　　布诺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对方。他看着刚刚自己好不容易拉出来的人，对方的红色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漠尖锐，但透着一种布诺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澄澈，就像忽然与他拉开距离那样，黄泉整个人忽然变得模糊，无法抓握，只是暂时出现在这里一般，那种感觉像极了般若鬼王。

　　“你不能回去。”他无意义地阻止。

　　黄泉深深看着他。

　　“我……只有那里，所以即使死，我也要死在那里。这件事和你无关，克劳德，谢谢你，但是……很抱歉。”

　　他的声音消失在水面之下，布诺不敢确定自己还能找到那条路，但明显黄泉在水中准确地抓住了目标，一段快速掠过的水波从他身边扫过，接着他感觉到海水只有最自然的细微的起伏。

　　黄泉完全无视了他费了那么大力气的救援，就这样毫不迟疑地再次选择了食尾蛇。

　　就像最初他们见面的时候，黄泉毫不迟疑地关门，把他挡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们的无数次错过，好像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一个把自己锁死，一个百般试探不得章法；并且两个人锁死与试探的角色时常互换。

　　他们都背负着各自的秘密，不愿和另一个人诉说。

　　哪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