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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母亲 ...

  •   大理石光滑的表面在水晶等下闪烁,庞大的城堡矗立在浩瀚的天空之下,绿色环绕城堡周围,金色点缀城堡身侧。

      静默是最好的装饰,是新开的花蕊之下无声附着的尘土。

      布布路躺在大厅里看着头顶的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已经发现了规律,城堡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除了没有人,每一根藤蔓都在自顾自地生长,在城堡靠下的几层堆叠;但每次他看向那道金属的大门,都能再次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低着头和谁说着什么。

      就像真正是幻术的不是这座城堡,而仅仅是城堡外布诺的身影。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帮他,连四不像都没有,只有寂静的城堡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他已经把整座城堡能看到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在书房他看到了一枚猫眼晶石,能量几乎耗尽,只显出一幅模糊的图画——那是一个金发的少女抱着一只着火的怪物站在庭院里,她的脸庞柔和精致,有着和布布路一样的鼻子。布布路是见过她的,在那片亡灵的国度,这个金发的女子曾和他相处过不算长的一段时间,而黄泉说的大概是对的,她是他的母亲。

      这里是她的家族拥有的城堡,他是她的孩子,也许也是她离开这里的理由之一。

      也是他的父亲站在城堡门口的原因。

      他离开他,是因为“改变世界的任务”,她离开他,是因为她听从了死神的召唤,被黑色的斗篷带向夜一般的羽翼中沉眠。

      所以只剩下他,从坟墓里的小屋到如今的城堡,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家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这个影子里有一个喝酒的老头,而现在他已经找不到那个老头了,怪物叛逃或是说攻击之后他就没能回到过影王村,那个太过小巧的村落早已被怪物的獠牙吞噬,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只是笑啊笑,对自己的同伴笑。

      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笑不动了。

      这里有着最美的静默。

      他慢慢闭上眼,光柔和地洒落在他周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光辉,红色的地毯穿过大厅,在他周围无声包裹他,一道绿色藤蔓穿破窗子,垂落向光的世界。

      美好而安静,呼吸中感受到的是植物叶片湿漉漉的新鲜气息。

      不需要再考虑任何东西,只是沉睡而已。

      手指触到的地毯柔软温暖,带着纤细的尘土气息,那是影王村的小屋时刻弥散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睡着,也不知道自己如果睡着了,那么睡了多久。他只知道仿佛只是一个瞬间,他睁开眼,藤蔓已经垂落到地面,在地上堆成一片;阳光几乎完全被绿叶遮挡,大厅被厚重的阴影覆盖,在这阴影深处是墙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污点,时间似乎已经转变许久,郁郁葱葱的生命标志着另一种死寂。

      他抬起脸,看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的举动很奇怪,透着极端的不协调,就像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哦,就像喝多了酒出现幻觉的状态,那人一直在对着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出击,接着他忽然转过头,直直看向布布路,眼里的冰冷几乎把布布路冻结。

      巨大的危机感,强烈的杀意,莫名的恐惧,布布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有针对性的被捕猎一般的压迫,但紧接着这种感受消失了,对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站直身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淡漠地看着布布路的眼睛。

      接着他转身走向大门,用一把看上去非常小巧的匕首刮开门口垂落拥堵的藤蔓,对于藤蔓层的宽度而言那把匕首似乎过于小巧了,但他的动作很快,并且极为利落,就像在变魔术一样,光重新从敞开的大门涌进,布布路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对方的身形就像被光线彻底吞没了,只留下一点暗色的影子。

      接着他发现外面的铁门边已经没有了布诺的幻象。拿着匕首的人踩着在卵石路面肆意生长的植物靠近铁门,砍断了门锁。相对于他的体型而言铁门庞大得令人咋舌,但他很轻松地打开了铁门,剥落的金色油漆在地面上堆成一道刻痕。

      布布路跳起身追到他身后,对方不言不语地顺着已经被植被淹没的路向前,匕首时不时划开挡路的叶片。那看起来是一把质量相当好的匕首——在无数次与叶片较量之后它维持着锋利,光在刀刃上起舞,显出令人惊恐的色泽,仿佛只需要再等一个瞬间,那把刀就可以砍进某种温热的东西里,让红色淹没一切。

      布布路开始觉得他很熟悉这个人了。也许是在书房无数的记录中见过这个人的影像,也许只是单纯的某种直觉上的吸引,他觉得自己本能地相信这个一言不发的带路人。对方垂落的发丝在阳光中显出的模样近似于白色,不算强壮的躯体在路上只留下一道草叶被割开的痕迹。布布路踩着他的脚印向前,路极长极窄,草叶间飞动着蝗虫和蝴蝶,世界在天幕下运转出生机勃勃的死意,这仿佛是人类的绝境,却是其他生命的天堂。

      对方忽然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草叶间走来两只怪物。两只豹子,一只白色,一只黑色,白色的向他们靠近,最终靠在拿着匕首的人身边,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另一只却只是远远站着,它嘴边的毛随着尾巴甩动而颤抖,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奇异的狡黠。白色豹子低吼一声,接着一道裂缝从它身边打开,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布布路,没有言语,但意思很明确。

      他们穿过了裂缝,花草与炽热的阳光都被扔在身后,像是一个幻境的破灭,又像是另一个幻境的开始。

      布布路再次看到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里,这人金色的长发散落开,脸上带着未经世事混杂天真的娇蛮,却又被极好地掩藏在温婉与成熟之下,更像是少年老成的闺秀。她对布布路弯起一双漂亮的杏眼,“醒了?”

      布布路死死盯着她的脸。

      “感谢混沌吧,他还没捡起他的职责。”对方笑眯眯地说,“嘛,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现在说就可以了,我听着。”

      布布路说不出。他想过无数次如何和父亲见面,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人——那个喝酒的老头子是不会提起她的,她只出现在他最年幼时的梦里,以一个模糊温暖的形象。

      她吻了他的额头。

      “快一点,”她说,“快要来不及了。”

      布布路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他甚至没有注意周围有什么,但有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仿佛对方还真正活着,那柔和却有力的心跳在他耳边回响,其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她把他抱在怀里,她的发丝散在他的脸上。

      母亲。

      这个词可以沉重到无力负担。

      她身上浅淡的茉莉香气在他鼻尖环绕,她的纯白色裙摆拥住他的双腿,她也许不符合他想象中的任何一个特点,但是,哦,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鼻子。

      她的手抚过他的头发。

      “不怕,”她说,“不要害怕……哪怕是死亡都毫无意义。布布路,我会在你身边,不要怕。”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世界上最可怕的魔力,比海因里希的力量更为庞大坚决,仿佛无数光从她身边绽放,温暖包裹了布布路的每一寸神经,他知道她没有骗他,她一直都在——

      即使她的头发在消散;即使她的裙摆在破乱;即使她的声音已经听不见。

      即使她在从他身边离开。

      那强大尖锐的力量仿佛刺破了整个世界,白色的光淹没一切,并迅速攻击想某个极为具体的位置。在那里红色的血管翻腾不休,巨大的触手插向地底,搜寻着可以吞噬的任何生命。海岛周围的海水被从地下探出的触手过滤,连每一点浮游生物都不放过。这里原本是温泉,水柔软地包裹此时在这里停留的人;黑色与白色的发丝在温泉中散开,把自己淹没在水中的人没有丝毫表情,红色的触手从他皮肤上生长延伸,布下一张巨大的捕食之网。

      力量在这里汇聚,这是真正的阵眼,目的是强行改变这个世界的气运。

      但现在被抽到这里的不是气运,而是巨大的、毁灭式的攻击。

      尤古卡半睁开红色的眸子,他知道这并不在迪诺的设计范围内。在他的感知中地面上爬行的岂可拉仿佛最好的能量来源,但他不能动。他的一部分血缚灵性质的躯体还留在地面,和黄泉莉莉丝说着莫须有的对话,而最重要的战场在这里,他需要完成迪诺的计划——哪怕只是为了看看这个阵是不是真的能够成功。

      也许阵成功了,但迪诺算漏了一步。只是一步而已。

      他的母亲爱他的方式是让他强大到无人可及,用生命来为他献祭,而非用生命为他遮风挡雨。

      迪诺没有想过一位母亲可以在死后,甚至是在经历了冥府之国的崩塌、险些灰飞烟灭之后,依旧强行从虚无中逃离,回到自己孩子身边,用全部的灵魂与阵法抵抗。

      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献祭不是生命,不是躯壳,甚至不是灵魂本身,而是记忆与情感。那是可以传承下去、可以无数次引发共鸣的东西,是一个真切存在的生命的每一点一滴,是时光堆砌出的结晶,而此时这份庞大的情感压迫在阵法里,它炽烈到决不妥协的地步,拼上一切也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她在保护她的孩子。

      尤古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这种情感抗衡。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他和迪诺都很少有太过强烈的情感,迪诺最强烈的情感也不过是对夏尔那的忠诚,但这份刻在他骨子里的忠诚无法在尤古卡的带动下爆发,因为尤古卡本就没有这样的情感。

      也许这样下去阵法会被彻底摧毁,意志会发挥难以想象的作用,它像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改变着一切,甚至准备强行吞噬阵眼本身。对布布路而言是温暖的力量对上尤古卡就是岩浆般的炽热,灵魂被炙烤的痛苦远超过他的想象,仅是维持思考似乎就耗费了他全部的意识。

      这是母亲啊。

      仿佛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灵魂,把他粉碎到彻底无法威胁到她的孩子。尤古卡半睁着眼睛,那力量疯狂决绝,在他灵魂上割开锋锐的伤口。

      无法抵挡,不可能抵挡,你无法让一个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

      尤古卡抬起头,在灵魂的视角他能看到一片剧烈的火红色,在那火红色之中有一只手伸出,抬起他的脸。

      那力量的主人在对他低语。

      “你放弃吧,”她说,“离开这里,你还只是个孩子!”

      尤古卡用灵魂注视她炽目的能量。

      “我想看看。”他轻声说,带着奇怪的笑意,“已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了,为什么不看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你能做到什么呢,里维奇夫人?”

      她的手扣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笑变得越发浓厚。

      “血缚灵的要害不是咽喉,”他说,“你要找到我的心脏,强行摧毁它——还要小心有一个小家伙在不惜一切地保护它,就像你保护你的孩子一样。虽然它还很弱小,但我觉得它不会轻易认输。”

      “你让你的孩子保护你。”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

      “我的孩子。”他语气奇怪地重复这句话,“啊……确实。”

      她的手刺穿了他的喉咙,接着向下撕开血肉和骨骼,她把锁骨从他躯体中扯出,却已经找不到更多的内脏;血缚灵的体质在迅速发挥作用,连肋骨都变成锋锐的倒刺,迫使她收手。这是一场怪异的灵魂与躯体、能量与物质的搏斗,尤古卡的灵魂在冷眼旁观,他自己的躯壳被从外部强行破坏,但所有被强行分离的肢体都变成血雾重新回到他身上。

      我的孩子。

      他想起帝奇把自己按在树上,还有那个充满侵略意味、甚至没能让血缚灵契约生效的吻。

      我的孩子。

      这个词汇让他第一次如此想要哈哈大笑。

      我是什么呢?我是迪诺·夏尔那准备好的牺牲品;我是霍克·雷顿制造的怪物;我是——

      啊,我是他们的大哥,虽然我杀了他们的父母,我杀了花折,我的契约在帝奇身上,如果他能想起使用契约,那么我就是他的奴隶。哦,还有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在他们眼里我应该是颇为光明磊落?或者至少很爱自己的弟弟?

      尤古卡闷声笑出来,血在温泉水里弥散开,周围是湿漉漉的腥气,血缚灵的本能喜欢这样的环境,甚至喜欢那正在摧毁他的巨大力量,巨大的痛苦从神经中传来,并转变为异样的兴奋,他的手几乎在痉挛。

      越是疼痛,就越真实,哪怕眼前的一切已然如同最荒唐的梦境。

      她在寻找他的心脏。

      并且她已经握住了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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